第41章 給自己挖墳來了? 好剛的老頭
第41章 給自己挖墳來了? 好剛的老頭。……
南朝, 麗都。
日晦天陰,雲墨有雨。
觀星臺側,有一八角小亭, 可俯瞰整座都城,晴日看麗都繁華, 夜晚看燈火闌珊,雨天亦可品煙雨朦胧, 別有滋味。
亭內二人對坐,一鬓角微灰,朝服加身,眉攏鼻高, 眼底盈滿精光, 一發色全白, 着同色白衫,目斂鉛華, 看上去仙風道骨, 纖塵不染,袅袅清茶捧于二人手間, 映襯天地飄渺,更顯出塵。
正是南朝權柄最大的兩人, 國舅陳知厚, 和國師閻典。
“算算日子, 這幾日差不多該出結果了?”
陳知厚微笑看閻國師:“國師弟子衆多,唯知野最為機敏,擅體察人心,又算無遺策,特遣團陷在中州, 怎麽努力都送不回來的消息,他依然能送到……論調1教人的本事,這天底下,舍國師其誰?”
閻國師指尖摩挲着茶盞:“國舅謬贊。”
陳知厚眸底精光微閃:“這個祝卿安,大約就是國師去年蔔運卦,應象之人了。”
閻國師:“我蔔到,知野又去試過,想來不會錯,若能得此人,将是我南朝之福,只是可惜,蕭無咎看的太嚴……恐怕難了。”
雨水朦胧了亭臺樓閣,也讓萬物難出,欄杆上有一小蟲被雨水打濕,努力攀爬也未能移動分毫,不停在方寸間打轉,氣力漸無。
閻國師托住這只小蟲,順手将其送到亭外石板下,雖仍是方寸之地,卻有頭頂遮蔽,雨水不侵,可得喘息。
陳知厚感嘆:“國師還是這麽仁慈。”
“天地哺育萬物,人是生靈,它們也是,”閻國師微笑,“五月端陽,人當避午,百蟲出,毒蟲彰——正當勢旺,人力難消。”
陳知厚也笑了:“聽聞中州山多林深,尋常人用上一年,都不一定能走遍,知野去了不久,已經排除掉不少山脈,這最後一處……定然錯不了,龍脈必在那裏,屆時只要用法斬斷——蕭無咎哪裏還會有氣運?”
閻國師:“龍脈可不好斬,劣徒若有此氣運,做到了自然好,若沒有……總歸有我這個師父在,只要他能找到,我就能助。”
“國師不必擔心,知野這般聰慧,利用昌海侯轉移蕭無咎視線,以隐蔽自己,沒條件也能創造出條件,怎會成功不了?”
陳知厚飲了口茶,指尖輕點在桌面:“只是這昌海侯……不大成氣候,若是沖的太過,讓蕭無咎滅了,對我們不太好,要不要去信提醒一下知野,讓他收着點?”
閻國師:“昌海侯,蠢貨也。自以為守文壇正統,心高氣傲,所有人都得給面子,吃點苦也好,折了傲骨,才會明白這天底下,誰才能護得了他。”
既當又立,得隴望蜀的東西,就該被收拾下,知道痛了,才會乖乖歸順。
他看向陳知厚:“國舅放心,我已為此蔔過卦,蕭無咎不會征伐昌海侯,占領他的封地。”
真的占領,也治理不了,暫時沒那精力人手,不劃算。蕭無咎是個聰明人,還有那個祝卿安在,不會辦蠢事。
陳知厚:“所以一切盡在掌握——”
閻國師:“除非昌海侯換人,不再犯蠢——”
二人微笑相敬,以茶代酒,提前慶祝。
“若能得了那祝卿安,就更好了,”陳知厚眼底精光微轉,“天命之人,必有無窮好處,只看畫像都覺靈氣逼人,得天地厚愛,依我看,國師收他做弟子,還不如用他做骨器……弟子養成尚需時間,且人心已有偏好,不一定向着您,可您若得了這滋養,延年益壽……十年二十年的,還怕遇不到下一個好弟子?”
“國舅慎言,天命賜予,豈可輕慢?”閻國師一臉肅正,“上天指定之人,大氣運加身,尋常無福無基之人,怕是消受不了。”
陳知厚聞弦知雅意,低下聲音:“所以我準備了些童男童女……”
雨聲漸大,遮天蔽地,似人低鳴悲泣,無人知曉。
……
中州往東邊緣,正值黃昏,夕陽照晚,白子垣正當年少,武功練的好,目力也好,站在樹上手搭眼一望,多遠都能看到。
哦豁——昌海侯的兵可不老少!
終于要來了!
可是主公沒到,他好像不來了……
“拿紙筆來!”
瞅着對方還遠,還有時間,白子垣伏在樹幹上,刷刷刷給中州寫信——
義父們,大爹們!不管誰快來吧,再晚興許就看不到你們最寶貝最關心的幹兒子了!我雖然有一點點犯賤,惹到了昌海侯,但主公是真的狗!他竟沒來救我!他帶着親兵去別的地方打架了!
我絕不承認這是什麽兵法裏的圍魏救趙聲東擊西,他就是看我不順眼,就是嫉妒我之前粘着小安安,就想讓我被揍!我好慘啊好慘……
我保證再也不偷你們的酒,早飯……劃掉,只偷宿哥的,這條別讓宿哥看到……
寫完信塞給飛鴿,他筆一扔:“來吧崽子們,随我沖——沖?”
還沒從樹上跳下來,他就發現黃昏夕陽下,出現了一個人,老頭,離他不近,離昌海侯沖過來的兵也遠,就這麽當當正正,卡在兩邊地界的分割線,屬于中州這一邊,慢悠悠騎着驢,腰間挂着一小壺雄黃酒,腕間系着五彩繩,驢身上……還搭着粽子?
哦也對,端午節了,是該去毒蟲,吃粽子……個屁!這裏是戰場啊!老爺子你怎麽這麽想不開!
再仔細看,還是認識的人,公孫文康!
白子垣都懵了,老爺子好好的地方不呆,怎麽跑這來了?上回不是說一個多月後……哦,好像是差不多到日子了,那您直接去侯府啊,來這要命的地方做什麽,這刀劍無眼的,要是有個好歹,他怎麽跟主公交代!
完了蛋了,今天打架任務加倍,不僅得贏,還得保護老頭!
“啧,麻煩。”
白子垣眼底迅速思考,先前的戰術明顯不合适了,他得再多想幾個。
公孫文康當然沒有想不開,的确是日子到了,他要投主公蕭無咎,可近來定城各種熱鬧如火如荼,又是比賽得百金,又是修路修房大計劃,他看着心癢癢,天天在家捶胸頓足,只恨時不與我,沒能親自摻一腳!這要是讓他來辦,他定能錦上添花,烈火烹油……年輕人都這麽有想法,有能力,中州之興,指日可待啊!
自己絕對不能輸!
人是老了,心卻沒老,公孫文康覺得就這麽去侯府,一張老臉有點挂不住,怎麽也得立點功吧?
正好昔年避世,各種人情來往沒少,也算交友廣闊,耳聰目明,聽到昌海侯搞的事,心念一起,他騎個毛驢就溜達過來了。
女兒和外孫女擔心他,給他帶了雄黃酒,編了五彩繩,老伴怕他餓,連粽子都給他揣上了,說相聚過節什麽的就算了,一家人在一塊的日子太久了,天天都聚,過節反而沒那麽重要,讓他随便出去闖去,闖了禍……反正自己背,家裏都是女眷,也幫不上。
總之,公孫文康正好在合适的時機,到了合适的地點,一切都準準的,那麽合心意。
他沒看到白子垣,他根本就沒往中州這邊林子裏看,有兵最好,沒兵也沒關系,至于昌海侯這邊大幾千前鋒軍踏出來的滾滾煙塵,他更沒放在眼裏,不懼不畏,不疾不徐,找到片軟和的草,下了驢,盤膝一坐——
等着對面前鋒軍如拍岸浪潮般卷到面前。
馬嘶長鳴,兵戈陣陣,卷出來的風浪翻起衣角,捋直鬓發,哪怕下一刻馬蹄就要踏來,公孫文康仍淡定不動,穩坐如松,賭這群人不敢。
昌海侯的前鋒軍還真不敢。
自家主公立世之本是什麽?是大義,是風骨,是仁義禮智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規矩,随意傷害老者性命,若被有心人拿來攻擊……可如何是好!
“籲——”
前鋒将勒住馬,被強行打斷節奏,非常不悅,語氣中很難不透怒火:“前方何人,可知陣前相攔是何罪責!速速離開,否則刀劍無眼——”
公孫文康都沒等他說完,淡淡掃了他一眼:“吾乃公孫文康,叫你們昌海侯來。”
‘公孫文康’四個字一出現,周遭頓時鴉雀無聲。
無它,實在是這個名字太響亮,太具影響力,輕忽不得。
前鋒将難以置信,第一次正眼看這個盤膝坐在對面的老者。
老者看起來五十多歲,未至花甲,頭發白了一半,但精氣神十足,腰正脊直,眉骨支棱,眼底睿智,通身的氣派,非大賢大能不會有,肯定不是裝的。
“怎麽,派兵來犯,他自己卻未在隊伍裏,不敢出來?”
“區區小事,何需勞煩主公?”前鋒将眯眼,“老先生再野多年,不知近況,還是莫要随意卷進戰局的好。”
公孫文康慢悠悠:“大家各為其主,無需贅言,老夫且問你們——何故犯我中州?”
各為其主……這老頭竟然已經投了蕭無咎!
前鋒将一邊心內震撼,一邊謹慎緩言:“老先生想是誤會了,我們主公非是來犯,而是有一女奴逃在定城,我們主公心慈,未有逼迫,給她時間慢慢思慮,誰知她竟膽大如此,十年未歸!一個女子而已,我們主公本也沒想與她計較,可那女奴的父親已然年邁,近日身體更為不好,病榻流連間時時喚女小名,我們主公實是不忍,這才想辦法尋中州侯,請他行個方便,可中州侯久久未有回音,那女奴父親身體又實在等不得,我們主公憐其一片父母心,只得出此下法,替他往中州尋上一尋——”
“一派胡言!”
公孫文康冷嗤:“什麽叫‘一個女子,不與計較’?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昌海侯但凡讀過聖賢書,就該懂為民讨公道,自己封地子民走失十年,他竟不聞不問,當的什麽主公?當初既沒上心,而今就莫揭自短,腆着臉揭了,也可自辯一聲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何故不重視,不派正使,不親自點兵,不大軍壓陣昭告天下來征,而是藏頭露面不出現,讓爾等為他沖殺?他也知自己心虛麽!”
“不能為南朝護住自己封地子民,是為不忠;眼睜睜看別人父女分離十年,至老不養,幼無依,違背前昌海侯臨終訓話,是為不孝;別有用心引起征伐,以公謀私,是為不仁;不顧惜爾等性命名聲,讓你們打必敗之仗,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竟還有臉霸昌海侯之位,簡直厚顏無恥!”
“無能之人德不配位,不若早早換了,也讓百姓少受些苦!”
前鋒将腦門青筋直跳:“你這老賊,安敢辱罵我家主公,看我不殺了——”
“你來!”
公孫文康梗着脖子,目光如炬:“我公孫文康就在這裏,要殺要剮随意!昌海侯豎子無狀,天下可讨,老夫寥寥殘軀,怕是阻不住,但爾等想進中州,辱我主公,且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好剛的老頭!
白子垣在後面看的直搓手,興奮極了,還是文化人罵街有意思,明明沒什麽髒字,卻罵的可髒,還能一直罵,話題特別懂展開,從眼前的賬翻到以前舊賬,從封地到昌海侯家族……
這老頭哪來的消息?連昌海侯家的底都要倒出來了,接着說的這是……什麽玩意兒?他父親和兒媳扒灰……那豈不是他的兒子不是他的兒子,是他兄弟?
唉呀爺爺您停什麽,展開細說啊,那前鋒将不敢動你,你讓大家夥一起跟着樂呵樂呵呗!
不管別人怎麽想,白子垣是真樂,老頭好啊,老頭妙,你看公孫文康這麽一坐,這麽一罵,把對方搞的急赤白臉,想罵回來吧不會,想拉又怕老頭身子骨太脆,萬一不小心弄死了怎麽辦?
可不就讓人家老頭繼續碰瓷,一直罵街?
關鍵罵的這些東西也太要命了,這可都是樸實的不行的大實話,四周曠野,所有人都聽到了,被傳出去怎麽辦……
開玩笑,這種時候嘴怎麽可能嚴?必然要保證吹遍天下所有的茶樓說書館,叫大家一起來看昌海侯的熱鬧啊!
白子垣眼睛亮晶晶,打不打架都不重要了,今天這八卦必須得好好聽!
老頭你等着——
我小白今天就是上天入地,必護你周全!
你把他們的臉全撕了,讓他們師出無名,自此難以面對天下人,我把他們的兵滅了,讓他們知道自己斤兩,不敢來犯,今天咱們爺倆一起,讓這一仗大獲全勝!
沒主公又怎麽樣,咱們不靠他!
白子垣距離定城有點遠,比城外山脈遠多了,可誰叫他用的是飛鴿呢,速度奇快,天黑之時,翟以朝和謝槃寬就收到了他那幾封書寫要多潦草有多潦草的信。
他們并沒有理會白子垣,只是立刻禮數周到,極盡關懷的派出一支兵,專門去迎公孫文康老爺子,保證将人細致周到,舒舒服服迎回來……
回完信,二人對視,有同樣的隐憂。
翟以朝:“天這麽黑了……”
謝槃寬:“小可愛還沒回來。”
出城親兵有傳令機制,他們知道祝卿安跟随蕭無咎出了城,到山邊二人分開,祝卿安沒再跟着蕭無咎。
他們并不擔心蕭無咎,沒什麽好擔心,一個小城,一點小事,要是主公這麽拉,處理不好還要外援,那中州也別想什麽未來了,現在幹脆躺平算了,關鍵是祝卿安……
他此前從未來過中州,對周遭環境并不熟悉,身邊親兵只有一支,雖這些親衛都是身經百煉,是蕭無咎身邊最精最得用的兵,但……萬一呢?
中州是很好,可再好的地方,也有老鼠洞,晚上做賊的,別有用心的……更何況祝卿安什麽身份!那是讓外邊所有人都流口水的天命命師!
太陽下山這麽久了都沒回來,新的傳令兵也沒來,去哪了?
謝槃寬想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蕭季綸,出城了。”
翟以朝摸下巴:“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會上?”
“也不一定,”謝槃寬蹙眉,“不能輕忽。”
蕭季綸一直和祝卿安不對付,這要是有機會……
“我出去看看。”謝槃寬轉身拿兵器。
翟以朝:“還是我去,你這舊傷才複發過。”
“這裏有吳宿,”謝槃寬沒答應,“我與你同去,兩個方向包抄,盡快找到,哪邊有異動,立刻放響箭支會!”
“如此也好。”
……
祝卿安真不是故意的,是小老虎的鍋。
下山之時,已近黃昏,他往山裏走,用了三個多時辰,往外走要快些,原本一切也很順利。
他還抱着小老虎,小白虎是個愛幹淨的,不太髒,他今天走一天路,汗出了幾身,也不比人家幹淨,要熏互相熏,誰也別埋汰誰,關鍵是路上餓了……
小白虎嗷嗚嗷嗚的好不可憐。
他問過巒松,山腳等候的哨兵沒發信號,意思是蕭無咎還沒回來,而自己行蹤早先也已告知過城裏侯府裏的人,行程并沒有改變,只是會晚一丢丢而已……那沒必要浪費親兵力氣,再通知一遍了?
他加班吃了個晚飯。
就地休息,讓親兵們也休息,然後體力好的幫忙抓點獵物……篝火烤肉吃!
小老虎見了肉那叫一個走不動道,饞的口水直流,卻不去動,非等祝卿安喂它。
祝卿安伺候完虎大爺,洗洗手,剛好烤肉好了,吃的這叫一個噴香,小老虎吃飽了,跑過來蹭他,對他手裏的烤肉也很感興趣,還暗搓搓搶了一塊……竟也愛吃。
都折騰完了準備回城,時間就晚了。
祝卿安是真沒想作妖,奈何沒走多久,小老虎不走了,爪子按地,撅着屁股,不但自己不走,還叨着他褲角,也不讓他走。
祝卿安低眸看小老虎。
白虎,西方屬金,利征伐……這邊會出事?
他想了想,指了指西方,都過去,藏起來,咱們等一等。
戌時中,夜風冷,陰氣盛。
一個紅紅白白的隊伍,緩緩走了過來 。
紅色是辦喜事,白色是辦喪事,紅白相間……那就是給死人辦喜事了,這是誰家在結陰婚?
祝卿安大為意外,沒想到今日要見證這個,也有點沒想到,會看到眼熟的人
隊伍正前方那個男人,不是蕭季綸是誰?
有什麽沒想到的,原本就該是他啊……先前的天地否卦,小人怎麽可能不動?
不對,等等,祝卿安盯着前方,看到這支隊伍在一處停下,扒拉開一片浮土,移開木板……這是連墳都挖好了?
墳好,就是要移棺,那棺材……
隊伍中間擡着的,不是棺材是什麽!
離棺材不遠,是一頂紅轎,風吹簾動,隐隐可見裏面有一女子身形,穿着紅衣,披着蓋頭,但明顯不省人事,雙手被反綁在背後。
再一看那挖出來大坑……這是要合葬?活埋?
“快快!動作都快點!”蕭季綸急的很,“先生說了,我兒命苦,今夜移墳合棺,讓他親眼瞧瞧親娘子的樣子,明日寅時正逢吉時,屆時燒帖禮成,所有氣運都是他的了,我這一支同享!”
坑已挖好,就剩最後整理,姑娘眼看着就要和棺材一起被放進去……
祝卿安冷了臉:“蕭大人好高的雅興,夜半三更,給自己挖墳來了?”
“什麽給自己挖——誰在那裏!”
蕭季綸一個眼色,立刻有人舉起火把,朝這邊照亮。
那是一顆年紀很大的樹,樹幹粗壯,枝葉繁茂,最下方伸出去的枝桠比一棵小樹都粗,祝卿安支着一條腿,穩穩坐在那裏,背倚樹幹,空間還很富裕,樹影随風輕動,好一個靈動飄逸少年。
連吃飽了的小老虎都氣勢十足,穩穩站在他身側,爪子扒着樹皮,小奶牙擠出來做威脅狀——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