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除卻書房側室那密密麻麻頂到天上的那幾排書櫃, 扶風謝府自然還有自己的藏書樓。

藏書樓極雅,一共六層,每一層望出去, 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看到大半謝府, 和樓前的湖泊竹影花海。

花海是和凝府一樣的四季花,并不論四季春秋, 均不計成本地以無數符箓構築出了一面生息陣法,只為此處花海常開。

花海之前已經凋零, 此刻也沒有盡數盛開, 雖然只是修複了一隅,卻也已經足夠妍麗。

湖極大, 秋日無光時,湖面便與天色一樣蒙了一層微霧的白茫。湖邊的竹林飒飒,極翠綠的竹葉上原本落滿的那一層灰塵已經被洗盡,在這樣霜重的清晨, 一層厚重的水凝在葉片上, 再将小小的葉子壓彎。

風吹出一片飒飒聲, 吹動沉甸甸的葉子, 吹動湖面上的竹影,再将竹海邊的秋花吹動, 卷着些許花香一起, 将坐在藏書樓中人面前的書頁和發梢一并拂動。

凝辛夷仔細聽着凝九的回禀,這位平素裏極少出現在衆人眼中、甚至許多人并不知曉存在的影衛身材嬌小, 面容普通, 一雙眼卻極美極亮, 黑衣包裹下,肌肉的漂亮線條隐約可見, 竟是一名女子。

凝九的年紀顯而易見比凝辛夷要大一些,不同于凝三和凝六是這一次來扶風郡才被安排給凝辛夷的,她從凝辛夷八歲落湖被撈起後,就一直暗中更在凝辛夷身邊了,因而看她的目光裏也帶了一些真正的溫度。

“看來姑爺雖然前一日與小姐不歡而散,但遇見正事,也還是不會怠慢。”凝九得出結論:“謝家在扶風郡的威望依然極高,定下四方局開業的吉時便是今日午後時,不少食肆店家都說承蒙過去謝家關照,今日來為四方局開業捧場之人,到店吃食一應免費。”

凝辛夷并不意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謝家的根基在此,三年凋零還不足以洗淡回憶。更不必說謝家行醫,救死扶傷,整個扶風郡幾乎都受過謝家的恩典。

風從窗外卷入,地上似有影子也被風吹動,凝九眼神一淩,凝辛夷卻先一步豎起一根手指,止住了凝九的動作。

她的目光只是一點而過,似是什麽也沒有發現,徑直繼續開口。

“有人懷疑謝晏兮的來歷嗎?”凝辛夷輕聲問道:“府中人少見,郡城中這麽多人,也沒有人見過他嗎?”

此前凝辛夷交代過,所以凝九特意注意觀察過:“确實沒有懷疑。大家也與那日謝鄭總管一樣,多感慨謝晏兮有其父之姿,面容又肖似其母。謝家那位夫人據說出身并不多高,乃是謝盡崖青梅竹馬的遠房表妹,兩人感情極好。謝夫人為人最是溫柔和善,心腸慈悲,在扶風郡素有活菩薩之稱。”

一切都和謝晏兮此前說過的、她了解過的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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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聽說謝晏兮曾在三清觀修行時,心底自然還是又多了一層懷疑。且不論從未聽謝玄衣說過,更重要的是,她偷摸入三清觀的次數實在非常多,卻一次也沒見過也沒聽說過謝晏兮的存在。

無論以謝晏兮的容貌還是修為高低來說,這都不合常理。

饒是謝晏兮說自己與師傅雲游,鮮少回觀,俨然一副其實對三清觀也不是很熟的樣子,若是如他所說,這一切倒也講得通。

但凝辛夷還是沒忍住,這才讓凝九再多注意觀察了一番。

三清觀雖大,卻到底不過一觀。若是哪位道君門下有了十分出衆拔萃的弟子,理應人人皆知,斷沒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便如善淵師兄……

她的思緒到此而停,不再繼續想,那只方才豎起來的手指也輕輕落下。

凝九會意,倏而冷聲道:“誰在那裏?”

話音落,凝九的袖箭已經激射而出!

空中一聲裂錦般的嘶聲,凝九袖箭出,人卻并未追上前,而是護在了凝辛夷身前,手腕一抖,已經扣住了更多暗器,另一只手則是按在了腰間軟劍上。

影子波動,那只袖箭落空,沒入牆壁三寸,若非輕風依舊,簡直要讓人懷疑這裏從未有人出現過。

凝辛夷則是盯着那一隅影子看了會兒,像是才想起來了什麽,輕笑一聲:“阿九,你先退下吧,應是一位故人來。”

凝九卻還不放心:“小姐!若是歹人……”

“歹人也進不了謝府。”凝辛夷道:“便是進了,也不會這麽久都沒有被發現,更不必說入藏書樓。”

凝九這才隐了身形。

少頃,凝辛夷揚聲:“你背後書架上的那本《草葉圖鑒》第三卷和第四卷,麻煩取一下給我。”

影子扭曲波動,謝玄衣抱着兩沓書坐在了凝辛夷對面。

書案是矮幾,凝辛夷背後墊了軟腰靠,姿态很是松散,眼眸都沒擡一下,只是伸出手,等對方将書遞給自己。

謝玄衣非常自覺地将書遞了出去:“你怎知是我?”

凝辛夷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謝玄衣難免挑起一側眉毛。

凝辛夷翻開接過來的書:“方才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能入藏書樓卻不觸動謝家結界,如入無人之境的,除了謝晏兮,也就只有你了。”

謝玄衣立刻道:“那為何不可能是他?”

凝辛夷似笑非笑看過去:“你說呢?”

謝玄衣這才猛地想起,凝辛夷此時與謝晏兮已是拜過天地的夫妻了,他若要見她,哪裏需要像自己一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連大門都不敢走。

他喉頭莫名微澀,表面卻一派輕松:“婚後……你與他相處如何?”

“怎麽?”凝辛夷似是随口道:“若是他對我不好,你還真準備為了我大義滅親?那可是你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謝玄衣擡手去取了塊放在旁邊的梅花酥咬了一口,腦子裏卻想起了自己方才聽到的那一番對話。

凝辛夷依然在懷疑謝晏兮的身份。

而他要做的,自然是消除她的懷疑。

“一碼歸一碼。”謝玄衣垂眸,掩去眼中神色,道:“大哥是大哥,左右我也打不過他,就算想要滅也滅不了。若是他對你不好,我最多也只能罵他一頓,希望。”

“看來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她翻過一頁書,“你真沒告訴他我是誰?”

謝玄衣搖頭:“木已成舟,何況這是你

和他的事情,又或者說,這是凝家與謝家的事情,如今的我又不姓謝,輪不到我來說什麽。”

“那你來這裏見我,他知道嗎?”凝辛夷問道。

“……他是我大哥,又不是我娘,倒也不至于管我這麽多。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和他又有什麽關系。”謝玄衣不服氣道:“都說我了如今我不姓謝,他更管不着我。”

頓了頓,他才道:“我等下再去找他。”

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尤其低,反而真的像是不得不向自家大哥低頭的樣子。

她方才明明發現了謝玄衣在影子之中,卻故意要這樣發問,就是要讓謝玄衣知道自己還在懷疑,再看他如何應對。

如此三番五次的試探,正反左右的驗證,凝辛夷有再多的懷疑,此刻也多少落定。

“長兄如父,怎麽能出此言。這裏到底是謝府,無論你姓不姓謝,只要你能踏進這裏,這裏就依然是你的家。”凝辛夷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卻有些漫不經心,岔開話題道:“這次來找我,又是因為什麽?”

謝玄衣道:“自是有我的事情。”

“看我只是順便?”凝辛夷提壺,為他斟了一杯茶:“龍溪不夜侯,喝不慣也只有這個。”

謝玄衣想說是順便,卻也算不得完全是順便,但一腔話語也只得和梅花酥一起滾入腹中而不得言。

他吃完梅花酥,正有些發膩,将茶接過來就一飲而盡了,又看到凝辛夷的眼神,微澀地笑了一聲:“吃過苦,方知自己曾經錦衣玉食,奢靡無度。我現在連茶味都嘗不太出區別,又怎麽會有喝不喝得慣。茶對于我來說,只有解不解渴的區別。”

凝辛夷終于慢慢放下了書,她那雙眼極黑,這樣一瞬不瞬地看着一個人的時候,那雙眼自然而然就像是有黑色詭奇的漩渦,要将人深深地吸引進去。

“所以,謝玄衣,你真不打算和我說說,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謝玄衣的心重重跳了一拍。

早知她遲早會問這個問題。

但謝玄衣确實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

“……這個問題,你問過我大哥嗎?”他抿了抿嘴,稍微移開眼神:“你問我,還不如去問他,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

凝辛夷沒有移開目光,只道:“我和他還沒有這麽熟,暫且還問不出口,所以只好先問你了。”

聽到不熟二字,謝玄衣眸光微動,卻依舊閉口不言。

凝辛夷并不強迫,只道:“不想說也沒關系,只是既然我已經嫁入謝家,成了謝家的少夫人,這件事無論你說與不說,我都遲早要知道。畢竟這件事,不僅是我,想知道真相的人,也還有很多。”

謝玄衣知道她言下之意是說,凝茂宏也授意她問清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他卻依然微抿着嘴。

因為,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而他甚至不能說出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所以他只能緘默。

他沉默了許久,凝辛夷便也看了他許久,然後慢慢道:“讓我換個問題。”

“那一日,你在謝府嗎?謝晏兮在嗎?你們究竟是從那一日的謝府逃生的,還是提前被預警不要回府,所以才逃過一劫的?”

“換句話說,這件事,你們提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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