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雖然水平距離謝晏兮的随手拈來還有點距離, 但凝辛夷到底也算是蔔師。蔔之一道,溝通感應天地,自然也是有蔔感一說。

用通俗的話來說, 她會天然本能地感覺到哪裏不太對, 想要多看一眼。

譬如這厚厚一沓字,她初看尚沒有什麽感覺, 但是總會念念不忘,好似冥冥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 不然回頭多看一遍, 再仔細看看。

是的,白沙堤的事情對于其他人來說, 或許只是一次印象稍微深刻的平妖。雖然一整個村落如今都仿佛被抹去了一般,一夕絕滅,但這樣的事情在如今妖鬼橫行的世間,事實上, 并不多麽罕見。

每一日, 每一夜, 都有無數妖祟動亂, 太多鮮活的性命在瞬息之間灰飛煙滅。初時大家還會感懷痛惜,這樣的日子久了, 大家的心也逐漸變冷, 變硬,變成一塊好似永遠都不會有波動的石頭。

如今白沙堤的妖鬼平盡, 這事情便會被歸為平妖監浩瀚檔案中不起眼的一卷典籍, 慢慢落上無數塵土, 無人問津。

或許程祈年回到平妖監也會履行他離去前的承諾,但這是程祈年的事情。

至少對于凝辛夷來說, 這裏的事情還沒有落下帷幕。

她要從其他方向去尋找突破口。

而現在,突破口或許就在她的面前。

從謝鄭總管入手,說不定還會有別的意想不到的收獲。

凝辛夷很快做出了決斷。

去追查謝鄭總管他們當年去過白沙堤的具體年月,自然還要再花費一些功夫。凝辛夷将所有這些具體事宜都布置好後,再起身時才發現,已是夜深。

她披着大氅,一路從藏書樓往回走,阖府都被新點燃的燭火星點照亮,此番寧靜,倒确實驅散了些許剛來時的冷寂與好似揮散不去的死氣。

穿過竹林時,秋風冷瑟,吹得竹葉瑟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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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有了一滴雨,落在了凝辛夷的手背。

下雨了。

秋雨來得疾,尤其是在這樣的夜裏。紫葵便是跑去拿傘也來不及,她擡手擋住驟雨,又想要替凝辛夷擋雨,再四顧有無可以避雨的地方,好不焦急。

凝辛夷其實可以用三清之氣來避雨,但夜深人寂,此處除了她的侍女們,又沒有其他人在,她的反應自然要符合她們眼中的凡體之人凝三小姐。

所以她也只能任憑雨淋在自己身上,再聽到紫葵出言建議:“小姐,距離這裏最近的就是姑爺近日住的西苑了,不然我們先去避避雨……姑爺總不會給我們吃閉門羹。如果小姐實在不想見姑爺,我們在外間等雨停便走。”

當下确實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凝辛夷颔首同意,一行人于是向着西苑的方向行去,她突然又想到了紫葵方才的話,問:“怎麽又成了我不想見謝晏兮了?”

她明明已經撥動了紫葵的神魂,讓她忘記了元勘說謝晏兮病了的事情,難不成有什麽辦法讓她又想了起來?

紫葵茫然一瞬。

是了,她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凝辛夷沒再繼續往下問,雨将她的眉眼發梢都打濕,大氅也因為被淋濕而變得厚重,在看到西苑遙遙燈火的一瞬,凝辛夷才在紫葵眼瞳一亮,正要說話的時候,倏而開口。

“今天下午你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紫葵一一道來,倒是都是些雜活瑣事,多是按照凝辛夷的吩咐和要求去做事,末了,又有些心虛道:“中途實在有些困倦,所以,所以回房間小睡了大約兩炷香時間……”

凝辛夷這才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截斷紫葵接下來的話:“到了。”

西苑的門匾近在眼前,紫葵小跑上前去扣門。

凝辛夷站在屋檐下,看着将燭火割成無數細碎動線的落雨,完全沒有在意有沒有人應門,裏面的人又到底說了些什麽。

她在想,原來凝玉嬈原本要紫葵貼在她房間的那幾張符箓,還有破妄的作用。

只是不知這樣的破妄,究竟是符箓自己産生了作用,還是能觸動到遠在神都的凝玉嬈。

世家血脈,都有自己天然的血脈傳承。謝家醫劍雙修,而凝家則是最正統的符劍雙絕。

凝玉嬈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凝玉嬈最是擅長的……是哪幾種符來着?

她兀自出神,跟着紫葵邁入西苑時也還在思考這件事,自然也沒注意到自己究竟跨過了幾道門檻,走過了幾步回廊,紫葵又是何時将她的大氅解下,退出的時候還帶上了她身後的門的。

等她從沉思中回過神時,這才發現這房間多少有些華美得過了頭,甚至比之她的閨房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些看起來好看卻實在不實用的擺件随處可見,木料用的都是最上乘的,小香爐裏一味袅袅白煙,綿密沉入翹尾海鯨的口中,再漫溢出來。

香氣她隐約有點熟悉,卻完全沒聞出來是什麽香,只隐約嗅到了極名貴的佛牙彌草的味道。

凝辛夷不由得挑了挑眉。

方才沒注意,不代表她在看到面前這一切時,猜不出這是哪裏。

整個謝府,除卻謝晏兮的房間,又有哪裏會有這等陣仗。

“佛牙彌草平心靜氣,素來被佛國洞天的高僧用來入定,也有一說,這味道可以抑制殺意,引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凝辛夷靜靜看着彌漫開來的一小片白煙霧氣:“這香被佛國洞天壟斷有一段時間了,沒想到今日可以在這裏見到。”

“的确是佛國洞天的一位高僧給我的。”謝晏兮坐在椅子上,已是夜深,他坐姿随性,穿着也很是随意,長發未束,只随意挽起一半,其餘如水般傾瀉在純白深衣上:“但能聞出來這味香,說明佛國洞天倒也沒有徹底做到所謂的壟斷。至少對于如今勢大能遮半邊天的凝家沒有。”

這樣的夜,饒是因為大雨,她卻有了一種闖入了謝晏兮私人領地的不自在感,尤其謝晏兮此刻分明渾身皆素色,卻反而愈發顯得眉眼濃烈漂亮,在燈火下灼灼烈烈,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她甚至有些懊惱自己方才的走神,否則她是決計不會這樣毫無準備地貿然進來的。

可在其他所有人眼中,兩人已是夫妻,難不成還要讓避雨的妻子去另外的房間嗎。

于情于理,她在答應紫葵的建議時,就應該已經料到此刻。

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或者說,是她對這段關系的了解還不夠深入。

凝辛夷素來不會讓情緒過多地寫在臉上,謝晏兮既然迎了她進來,她便也想要盡量顯得鎮定自在。

奈何雨實在是大,她表情再平靜,姿容也實在狼狽。

謝晏兮盯着她看了片刻:“雨已經大到這個程度了嗎?”

凝辛夷這才反應過來。

她在凝家侍女們的眼中,是凝三小姐。

但在謝晏兮這裏,她應是提劍平妖的凝大小姐凝玉嬈,三清之氣護體,又怎可能被區區秋雨沾濕。

但凝辛夷面具帶久了,早就能在任何情況下随機應變。她的表情絲毫不見慌亂:“方才在想一些事情,雨又下得突然,一時之間沒太在意。等我回過神,便已經被引到了這裏。也是我的侍女太過緊張,又不知你我關系之間的內情,只當我們是尋常夫婦。若非如此,我定不會深夜叨擾。”

這話其實漏洞百出。

只要謝晏兮稍微細想,便可以發問,她想事情出神是一碼事,那回過神後,想要周身雨幹,也不過彈指一瞬的事情,為何她的侍女卻要急着找一處地方避雨、像是篤定她沒有任何其他辦法呢?

凝辛夷甚至已經想好了,若是謝晏兮這樣說,她要再怎麽圓過去了。

謝晏兮卻只字未提,好似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他只是帶了點兒笑地看着她,問道:“原是如此。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他這話接得太自然,太随意,甚至帶了點真正的閑話家常感,凝辛夷甚至幾乎要下意識說出口。

“我在想……”

三個字出口,凝辛夷便已經眸光微閃,到底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她擡起手,以三清之氣将周身的濕濡蒸幹,這才舒出一口氣,在謝晏兮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此前忙碌,紫葵的話在她腦子裏轉過一圈便被深藏。現在真正見到謝晏兮,她又重新想了起來。

是說他高燒不退,情況危機來着。

凝辛夷暗中打量,卻沒有從他臉上或者露出來的任何一寸肌膚上看到痕跡,甚至他的眉目都是舒展的,哪有元勘說的那麽嚴重。

難不成元勘也和紫葵一樣,為了想要兩人多見見面,這才胡說亂編了此事?

她在心底轉過一圈這樣的念頭,卻又要在謝晏兮的目光下現編一個答案出來,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卡住了。

但她轉瞬之間,又想到了他們前一日實在不算是和睦的分別。

有了。

“我在想……我都聽說了,你今日做得很好。”她邊說,臉上邊浮現了一個很是真誠的笑容:“我本以為你真的和我一樣,對這些事情是真的一竅不通。但今日程伯歸來時,口中都是對你的誇贊,那便是真的極好。要知道,程伯與我相識至今,還一句誇我的話都沒有說過呢。”

她說着,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畢竟昨日最後……我本來還擔心過,你會不會因為我而不去。”

謝晏兮看着她臉上的笑,她望過來的柔和端莊目光,唇邊也有了點兒笑意。

弧度些許古怪的那種。

他心想,她是不是不知道,她的任何一種笑意,無論是冷笑,嗤笑,譏笑又或是其他表情,都比現在這一刻的笑,要顯得生動活潑許多。

這真誠的假笑,和她柔和端莊的目光一樣,是真的,有點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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