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見的地方,心裏有塊東西直直下墜,仿佛沒個盡頭。

“雪州小姐,律先生想見你。”這時,高秘書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對我說。

她約莫四十,着一身黑,不多的頭發聚攏在後腦,緊縛成團。薄唇緊抿,說話聲猶如金屬鍛造,一如她的表情,冰冷僵硬。

高秘書掃了我一眼,寒暄道:“聽說雪州小姐的母親是位大美人,不知道雪州小姐像母親多一些,還是像父親多一些?”

“我,不太像我媽媽。”

我媽媽是細長的鳳眼,小鼻小唇的古典美人。我與她完全相反,濃眉大眼……呃,好像,我也沒有像我爸爸……

我像是基因突變的産物。

“小姐也不像律先生。”高秘書清清淡淡補上一句。

“……”

我雖未應答,心中擂鼓綿密,驚頓非常……

【002】不好的預感

說話間已抵達律先生的書房,高秘書拉開移門引我入內:“先生,雪州小姐來了。”

我拘謹踏入的同時,鼻尖萦繞上淡淡的中藥味。窗前人轉身看我。“雪、州。”他念的我名字有些遲疑。我鞠躬問好:“律伯伯好。”

律先生身形清瘦,鼻上架着金邊眼鏡,不怒自威。他指了指沙發:“坐吧。”

“謝謝。”我并攏着雙腿坐下,雙手交握膝上,将腰背繃直。

高秘書托着木盤奉茶,她将一杯熱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律先生又招呼:“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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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偏偏,我取茶杯時,袖子掃落茶幾上的小木盒,我連忙放下茶杯彎腰拾揀,沒有算好距離,額頭正好重磕上茶幾上,發出“咚”的一聲,疼得我咬緊牙關、眼淚橫流。

律先生不以為意,“哈哈哈”大笑出聲。

“不用這麽拘謹,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你出生的時候,你就像豆芽,一點點大,單只手都能舉得起來,就像這樣——”

律先生張開五指,指尖朝後,做了個托舉的動作——我怎麽覺得,他的動作不像是托嬰兒,而是像托着一顆籃球……果然,下一秒他做了個投籃的動作……

我不由地笑了。

稍松了口氣,我便發現自己的雙肩因緊繃而酸痛無比。

律先生:“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有什麽需要盡管找高秘書。”

“謝謝律伯伯。”律先生聲音與笑容一樣和煦,我原本高高吊起狂跳的心稍稍緩和了些。律先生又問了我鯉城氣候如何、我和家人平時都做些什麽,我一一如實作答。回答律先生問題時,我一直抱着爸爸給我的點心盒。

“你這個樣子很像小冰。很乖很小心,生怕做錯事。”律先生陷入沉思。

“小冰?”

“小冰是你母親的小名。”

我驚詫不已:“律伯伯認識我媽媽?”

律先生:“你外婆是我的家庭老師,你母親小時候曾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們關系很好。她,她就像是我妹妹。”

爸爸在火車上交待了我許多,唯獨未提這點。

這時,律先生桌上的電話響了,律先生便讓高秘書帶我去休息:“雪州就住‘月明軒’,你再帶她熟悉一下家,讓晴晴陪着雪州。”

高秘書若有深意看了我一眼後,才緩緩回答:“好的,先生。”

從律先生的書房裏出來之後,我尾随高秘書在這大屋裏穿行。我也是沒話找話:“這房子像是南方建築。”

高秘書目視前方,冷然講解:“本來南方律家祖屋,要拆了,律先生舍不得,讓人先将房子零件小心拆下,再将部件運到這邊,再請老家的師傅來重新建起,前後花費了一年時間。”

竟然是這樣!

“真是了不起!”我不禁贊嘆出聲。

“這個家的‘月明軒’,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住,連少爺都喜歡,空了一年多了,誰都沒讓碰,沒想到今日成全了雪州小姐。”

我認真聽着。

“律先生是個念舊的人。所以,非但是他的少年友人、連她的女兒,他會慷慨援助。”高秘書突然說。

“……”

高秘書是在提醒我,我只是個外來者,別企圖仗着律先生的照顧,就以主人自居。

行至半途,遇着位女孩,擁着一大束新鮮百合。白色圓領小襯衣,搭配着一件藏藍色條紋長圍裙。“高秘書!”她見着我們立刻舉手招呼,高秘書招手讓她過來,她應答着蹦跳而至,她懷中的花朵也粲然點頭。

“她是晴晴。”高秘書對我說,緊着又向晴晴介紹我,“這位家裏的客人,牧雪州小姐。”

“晴晴,你好。”我向她伸出手。

女孩沒有回握我的手,突然邁前一步逼近我,百合花獨特的濃香霎時襲面而來。她騰出一只手輕輕抓住我直垂在胸前的長發,舉到眼前察看,許久,她嘆道:“雪州小姐,你的皮膚好白,頭發也好黑、好順滑……”

小姑娘的反應,完全超出我的預設。如此直接又熱情的誇贊,對我而言也是新鮮體驗。我有點窘迫:“……謝謝。”

高秘書重拍晴晴的手,晴晴這才回神,端正說道:“雪州小姐,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謝謝你。”除了接連道謝,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高秘書張手推開她背後的一對老舊木門。那門上有浮雕,刻的是松樹,松針團像是蒲公英毛茸茸圓乎乎的,透着手工的粗粝與樸實,可愛極了。我凝神看浮雕時,高秘書順便說明:“這就是月明軒。”

木門後有兩間房,裝潢、家居都偏中式。外間為起居室,衣櫃書架俱全,臨窗處擺着桌椅。裏間為卧房,有張胡桃木圓柱架子床。我走到書桌前,臨窗而望,窗外為一方小院,鋪設着淺白色的防腐木,最中央一棵紅楓優雅而立,正對面是一棟完全現代風格的白色房子,一整面牆的挑高的落地窗,窗邊沿是黑色的,長垂的白色紗簾拉得嚴實,看不清裏頭。

晴晴走至我身旁,我們并肩往外看,她的聲音跳躍輕快:“雪州小姐,我們少爺長得可帥了。改天他回來……”

她話未畢,又招來高秘書淩厲的眼刀,晴晴剎時收聲。

高秘書又向我交待一二後,帶着晴晴走了。

我掩了窗,抱着點心盒坐床上,小心掀開盒蓋。發現其中除了媽媽做的糕點以外,還有卷成拳頭粗的紅色百元鈔。紅票被透明塑料袋包着,放在點心外圍。我輕輕摸着那卷紅,喉頭一哽,雙眼又發疼幹澀了。

當晚,我發燒且全身發癢,無知無覺中我撓遍全身。夜半折騰爬起,從行李箱中翻找出藥,吞水送藥丸入咽喉底部。蹒跚重躺床上,我蜷縮身子,緊裹厚被,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要挨過去……

稀裏糊塗中,我做了很多的夢,夢裏,我獨自站在江邊,突然浪頭高高掀起,我轉身狂逃,卻依然被浪頭卷覆。

醒時,發現已是翌日清晨,耳邊是晴晴輕盈如風的聲音,她輕快拉開窗簾讓陽光入內:“雪州小姐,起床啦!”我流了很多汗,睡衣已濕透,而清晨的涼風一吹,我便不可遏制地咳了出來。我心想,我總算是熬過來了。

緊接着,耳邊傳來尖叫和玻璃炸裂聲,晴晴瞪眼掩口,連連後退幾步,那模樣似乎見到了妖怪,她驚駭而高喊:“雪州小姐,你、你、你怎麽了!”

屋下垂吊下的木架上,一只肥碩的白鹦鹉悠然停落。我站在廳堂檐下,看着它如醉酒般頓然摔下木樁,又叼着鏈子爬回木樁之上,我關顧它的劇場不過半小時,就見它表演了“醉酒”三次。即便現場只有我這一位觀衆,它敬業演出。一旁的食盒裏裝着白瓜子,顯然是給這位準備的零食。我便撚起幾顆托在手心裏問它:“你會說話嗎?”壓抑在口罩裏的聲音有些含糊,于是我又問了一遍。

鹦鹉不理會我。莫非,它也嫌我醜?

今晨,我因晴晴的驚叫而徹底清醒,乍見鏡中自己面容,我也被吓了一大跳——整張臉高高腫起,雙眼被擠壓成窄縫,只能勉強睜開。好像臉上刷了數遍漿糊,面皮發硬,以至于封鎖了我所有的表情。

我明白晴晴因何驚恐了——昨夜的我和今日的我狀若兩人。如同《聊齋·畫皮》裏那躲在精繪美女皮下的妖,被清晨雨露一浸,便顯露醜陋原形。

我是過敏了。這病之前在家也犯過,吃了藥過幾天就沒事了。只是這次最嚴重,我都認不出鏡中人是自己。過敏也非一時半刻就能消去,為不吓到別人,我找了枚口罩戴上。現在看來,不僅人,連鹦鹉都被我吓到了。

或許是見我心誠,肥嘟嘟的白鹦鹉終于願意賞臉,它輕輕跳躍,小心靠近我,挑揀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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