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縱情天空 你能不能管管他?
第72章 縱情天空 你能不能管管他?
只有親身經歷過火災的人, 才能切實感受到人在災難面前多麽渺小。
江鷺時恰好有這樣的經歷。
當時正在巡航階段,他在客艙發水, 正巧看到有旅客用充電寶給手機充電。
江鷺時按照規定上前制止,中年男人充耳不聞,說得多就開始用“外國航空公司怎麽不管,就你們中國人事多”搪塞。
說起來也夠寸的,江鷺時的嘴好像開過光。
剛說了锂電池有可能起火,沒過兩分鐘, 炫目的白光伴随着一聲響亮的爆炸,充電寶真的燒起來了。
中年男人愣在那裏,燃燒的火焰幾乎和他融為一體,男人想跑, 卻被小桌板和座椅卡住,根本無路可逃。
江鷺時距離他不足半臂遠, 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腦中一片空白”。
也就是這兩三秒的時間, 他眼睜睜地看着刺鼻的煙霧彌漫開,狹小的空間裏一片混沌。
尖叫聲響起,反應過來的旅客開始逃跑, 有的被安全帶拽回座位, 有的和趕來察看情況的同事堵在過道。
詢問聲、命令聲、哭喊聲,還有燃燒産生的爆破聲混在一起, 那是再先進的模拟器都模拟不出的場景。
即便有過預案, 也演練過無數次, 等真的遇上, 也被火燒沒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忘了所謂的“口令”“程序”,以及培訓中無數次提到的“三人滅火小組”。
所有人亂作一團,要麽沒人去報告情況, 要麽一堆人去拿滅火器,最後什麽都沒做成,全部堵死在看不清人的過道。
那種情況,江鷺時也不指望穿防煙面罩,拿滅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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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就是水車,江鷺時擰開雪碧澆了下去。
業內人士都會用“少壯不努力,老大倒雪碧”自嘲,那是江鷺時第一次這麽痛快地倒雪碧。
不分冷飲杯熱飲杯,不管七分滿八分滿加不加冰,倒完一瓶又抄起可樂、礦泉水,更多的煙撲過來,嗆得人不能呼吸。
火滅後,大家終于回過一點神。
報告情況、安撫旅客、發放浸了水的毛巾、把燒焦的充電寶泡在水裏、等飛機備降……
面對被熏黑了一塊的機艙,旅客們都在慶幸自己活了下來,江鷺時也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想起往事,江鷺時不免擔心,用假火考核都沒有萬全的把握,動用真火,豈不是更加手忙腳亂。
頭又開始疼。
廣播通知學員就坐,江鷺時剛想轉身,尖銳的疼痛宛如伏擊的野獸,猛地跳出來。
他突兀停住,閉上眼睛的同時,本能地想要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實際上只是有氣無力地從林謙鶴衣擺劃過。
那麽輕,那麽淺,要不是林謙鶴足夠敏銳,大概就要錯過。
林謙鶴回頭,平靜的臉上被搖搖欲墜的江鷺時逼出驚慌,他伸手扶住江鷺時的手臂,問:“怎麽了?”
江鷺時緩過來一點,或者說暫時接納了這樣的疼。
他克制着想要按揉額頭的沖動,僅僅皺了皺眉,說:“沒事。”
确實沒什麽大不了。
他一直是這樣,睡不好會頭疼。
昨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攪擾得心神不寧,早早睡下又總是驚醒,後來竟看着天花板過了大半個晚上。
所幸他預料到這種情況,随身帶了藥。
模拟機內布滿攝像頭,小到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會被鏡頭捕捉,江鷺時不想被人察覺,借口要去洗手間。
他是第一次來,卻知道洗手間的方向。
倒是齊鳴鷗,沖着江鷺時的張牙舞爪:“江江去哪兒?”
他指了一下模拟機裏的折疊門,上面有一個馬桶的标志,說:“這不是有廁所嗎?”
燕鴻翔慶幸要上廁所的不是齊鳴鷗,他坐在折疊椅上,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那是假的,裏面沒有下水道。”
辜白鴿打趣道:“難怪宜家賣場的馬桶要貼上封條。”
齊鳴鷗很不屑地揚起臉,說:“我哪有那麽蠢。”
江鷺時沒聽到他們的議論,一腳踏出模拟艙時,手已經伸入褲子口袋,就這麽攥在不剩幾粒的藥上,步履匆匆地從平臺上走過。
才拐過一個彎,江鷺時就迫不及待地停下。
他把藥拿出來,正要摳出一粒,手邊出現一瓶水。
林謙鶴跟了過來。
江鷺時大費周章地躲出來,就是不想驚動別人,此刻卻被林謙鶴抓了個正着。
他慌了一瞬,兩只手不上不下,想要掩飾也來不及了。
“我……”江鷺時忍着頭痛,來來回回想了幾個理由。
幼稚可笑的,漏洞百出的,事實是,沒有一個派上用場。
林謙鶴比任何人都在乎,卻一個字沒問。
他把瓶蓋擰開,又虛蓋在上面,繼續往前遞了一下,平緩的聲音随着若有似無的輕嘆無奈傾瀉:“總不能幹吞吧?”
江鷺時确實是這麽想的。
事發突然,他只想快速止疼,以便全力應付後面的考核,至于有沒有水,根本沒考慮過。
林謙鶴的出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至少不用在頭痛欲裂的時候,再忍受另一重痛苦。
心頭的壓力去了大半,這種不用費心解釋,也不用努力争辯的感覺,讓江鷺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連疼痛都少了大半。
他感激地向林謙鶴道謝,又一次把藥拿起來。
然而還沒來得及打開,整片鋁箔被人從手中奪走。
燕鴻翔早料到事情不簡單。
江鷺時向來穩重,怎麽會在馬上要開始的時候突然去洗手間。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奇怪,當林謙鶴追上去時,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跟上來一看,果然發現不對。
翻過來看一眼藥名,燕鴻翔猜了個七七八八,想到江鷺時正在承受的痛苦,不由得火冒三丈:“你就不能請假嗎?”
江鷺時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他劈手把藥搶回來,說:“你就不能離我遠點嗎?”
他本來就頭疼得厲害,還要騰出精力應付燕鴻翔,心情煩躁,語氣也不好。
燕鴻翔捏着藥的手被抽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塊。
他維持着這個動作不變,目光變得幽深,仿佛在無聲質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關心會被江鷺時踩在腳底。
江鷺時也覺得自己過于尖銳,他收斂一點,聲音飄渺如煙,很容易就被風吹散了。
他說:“我又不是大少爺。”
這話像賭氣,更像諷刺,燕鴻翔被噎得不輕,心裏又難過又委屈,一時間口不擇言:“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少你一個也不會怎麽樣。”
江鷺時不敢說自己有多麽專業,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想為團隊出一份力。
他給自己找了一個足夠正當的理由,說:“我只是不想放棄一個出鏡的機會。”
燕鴻翔懂了。
他怎麽突然忘記,江鷺時沒來星耀航空卻去了娛樂公司,不就是為了紅嗎?
只是沒想到,他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被紅毯主持人無視,向辜白鴿讨教怎麽做諧星,和不喜歡的人炒CP,身體不舒服也要硬撐……
燕鴻翔既鄙夷又心疼。
其實也不是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昨天晚上,燕鴻翔和節目組提過改個時間錄制,但被對方以不要為難他們為由駁回了。
燕鴻翔恨節目組不近人情,更恨自己無能。
他猶如困獸般來回踱步。
一會兒說“疼死你算了”,一會兒又說“你就是要氣死我”,最後指責林謙鶴,“你能不能管管他?”
林謙鶴又何嘗不想讓江鷺時休息。
節目組為了今天的考核做了諸多準備,連機場消防都請來了,觀衆們也在線上守候多時,眼看着節目就要開始,沒可能多等一天。
他能理解江鷺時的顧慮,所以沒有勸他。
然而燕鴻翔走後,林謙鶴動搖了。
他說:“要不……就說我病了……”
江鷺時剛剛吞下藥片,沒等來藥物起效,卻等來貫穿般的劇痛。
他一直在想,重來一次,他會以怎樣的方式害得林謙鶴被衆人唾棄。
難道就是這樣嗎?
江鷺時好像擁有了窺見未來的能力,在這一瞬間,指責林謙鶴的話語好像密不透風的網,鋪天蓋地向他襲來。
裝病、耍大牌、不敬業、不尊重工作人員的勞動成果……
而這一切本來和林謙鶴沒有關系!
江鷺時仿佛被巨石壓彎了脊梁,曾帶給他片刻安慰的水瓶從手裏滑落,掉在地上砸出沉悶的聲響,江鷺時卻無知無覺。
他好像做錯事的孩子,害怕極了,也恐懼極了。
整個人如枯葉般不斷顫抖,脆弱到一陣風都能揉碎。
“不要……千萬不要……求你……”
江鷺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帶着哭腔求他,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謙鶴不明白江鷺時想到了什麽,但他知道,江鷺時需要他的寬慰。
他抱着江鷺時,一下一下輕拍他的脊背,說:“好,我不會的。”
江鷺時紅着眼睛擡頭,問:“真的嗎?”
林謙鶴捧着他的臉,拇指在肌膚上掃過,說:“真的。”
江鷺時慢慢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退後一步,說:“對不起。”
林謙鶴視線下移,沉默着把江鷺時的手展開。
堅硬的鋁箔被揉成奇怪的形狀,在柔軟的掌心留下橫七豎八的紅痕。
他一邊試圖将觸目驚心的痕跡撫平,一邊為考核做着打算。
“一會兒交給我。”林謙鶴說。
在三人滅火小組中,報告者的任務相對輕松,最重要的是不用面對真火。
以江鷺時的狀态,他絕不能放任他面對任何一點危險。
林謙鶴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他:“我會把報告者的角色分給你。”
江鷺時笑了,說:“你要真想讓我們過關,就把報告者分給齊鳴鷗。”
事實上,這個角色也不容易,特別是對齊鳴鷗來說。
他未雨綢缪道:“你一定要把向誰報告、怎麽報告一字不落地說出來,免得齊鳴鷗忘記,說的時候也要慢一點……”
林謙鶴做好扛下一切的準備,然而在不知不覺間,江鷺時成為主導。
他驚訝于江鷺時思維敏捷,考慮周全,看似心不在焉,卻好像在暗中籌劃無數遍,連微小的細節都顧及到了。
然而這還沒完。
江鷺時繼續說:“燕總是飛行員,以前培訓過滅火,至少比其他人有經驗,他在前艙擔任滅火者,你在後艙做滅火者,我負責支援……”
有他們三個在,另外兩人只要按照他們的指令做事,一定能順利過關。
長久以來的默契與逐步建立的信任讓林謙鶴認同地點頭,他說:“聽你的。”
“嗯。”說完正事,江鷺時一瞬間放松下來,仰頭靠在牆上。
這樣真好。
和齊鳴鷗反複說上幾遍仍舊不怎麽理解的事,換到林謙鶴的身上,只要簡單幾句話就能明白。
遠處人聲嘈雜,這裏卻安靜得只剩心跳。
沉悶的氣氛讓他們有了錯覺,仿佛即将奔赴戰場,每一句話都是最後的告別。
林謙鶴試着用一個玩笑解開江鷺時緊鎖的眉頭,說:“笑一笑,又不是考不過就死了,別搞得這麽悲壯。”
江鷺時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不深。
之前的事讓他有了忌憚。
節目組能為了節目效果藏滅火瓶,就能在其他地方動手腳。
反正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人為地生出波折,為節目制造看點。
江鷺時把自己擺在導演的位置上,自己給自己設置障礙。
他們應該不會變态到讓烤箱、行李架、洗手間同時起火吧?
但是可以聲東擊西。
等五個人手忙腳亂地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聚在一起時,另一邊悄悄燒起來,等發現時已然無法控制。
多麽戲劇化,多麽具有諷刺意味和警示意義。
江鷺時被這個想法驚出一身冷汗。
不管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在回去的第一時間給幾人做了分工。
他讓燕鴻翔看守L1門,辜白鴿負責L2門,林謙鶴監控後服務間,齊鳴鷗巡視前半段客艙。
“我巡視後半段客艙。”江鷺時鄭重其事囑咐,“不管其他地方發生什麽,一定要盯緊自己的區域。”
齊鳴鷗積極道:“明白!”
他嘴上說着“明白”,其實并沒有想得很深,其他人似有所悟,但也只是配合地點頭。
只有圍在監視器前或站或坐的工作人員們,在聽到江鷺時的話後,齊刷刷地發出一陣哀嚎。
“天哪!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是吧?怎麽又被看出來了?”
“有內鬼吧?不然怎麽每次都能猜中。”
也有人焦頭爛額地請示導演:“怎麽辦?還按原計劃進行嗎?”
李钰冰氣得拍了一下大腿,接着将兩臂交叉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盯着監視器裏沉穩的身影。
怎麽辦?
現在改本子也來不及了。
況且押題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對是另一回事。
導演當即拍板:“按原計劃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