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心

第34章 交心

發現這兩個鎮外來的陌生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後,剛剛還被煽動着叫嚣要将葉挽秋和哪吒趕出去的人群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

“全都離開這裏。”哪吒再次開口,墨黑鳳眼裏是一片冰涼冷硬的淩厲。

人傀還想怒罵什麽,被葉挽秋用紙偶封住嘴巴。

衆人躊躇片刻後,開始慢慢散去。

他轉頭睨視着地上動彈不得的人傀,聲音極冷:“你說的山主,其實就是已經死了的妖族少君燎淵,還有他盤踞在此的部下?”

紙偶松開人傀。他沒回答,只瞪着眼睛看着哪吒。

“燎淵就是本座殺的。”哪吒講得直白,“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主動交代妖族的藏身之處,要麽本座動手讓你張嘴說出來。但如果是本座自己動手,那等你說完以後,當初本座怎麽殺的燎淵就會怎麽殺了你。”

他說着,手中火苗跳躍着擴大,隐隐映亮人傀眼中掩飾不住的驚恐。

葉挽秋拉了拉他的衣袖,聲音很輕,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三太子,還是我自己來吧。謝謝你。”

說完,她走向人傀。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人傀開始奮力掙紮,大喊大叫着自己是山主的使者,敢傷害他的人都會被山主懲罰報複。

“若真是這樣,你可就非死不可了。”葉挽秋伸手喚出無數花鳥飛舞的紙偶,看着他的眼神裏浮現着清晰恨意,“我倒要看看,你的山主是不是真的會為了救你而出來。你可千萬祈禱他一定要現身,不然受罪的就是你了。”

言罷,她剛要揮手放出紙偶,那人傀先一步吓破膽,連連哀求說自己願意交代。

“那是一處妖瘴聚集的地方,就在風祁山……”人傀說到一半,脖頸上的紫色花紋忽然活動起來,瞬間長出無數尖刺洞穿他的咽喉,切斷了他還沒說完的話。

葉挽秋驚一瞬,連忙想要救回對方卻已經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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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蹲身.下來看了看那些尖刺,認出:“這是妖族的禁秘術,只要涉及往外透露某件事就會立刻發作,殺人滅口。”邊說邊轉頭掃視一遍其他人傀,“他們身上也有,都沒有用了。”

一聽到自己沒有用這個評價,另外幾個人傀立刻開始磕頭求饒。

紙偶與火焰蓮花同時吞沒了他們。

哪吒收回手,看着她:“接下來你要怎麽做?”

葉挽秋看着旁邊幾具焦黑恐怖的屍體,默默許久,最後說:“我想先把他們一家帶出鎮去,好好安葬。”

否則這座鎮上根本沒有人會願意,也不敢為方茹一家收屍。他們生前經歷了這麽多痛苦,死後不應該這樣沒有體面地被随意抛棄在這種地方。

方茹提起過她喜歡天氣晴朗的日子。葉挽秋就将他們一家安葬在能夠看見每天日出景象的山頭上。

安頓好一切後,她獨自坐在山崖邊,眺望着不遠處的風祁山和它腳下的城鎮有些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哪吒走到她身後靜靜看了片刻,坐下來:“你是在想方茹的事麽?”

葉挽秋沉默一會兒,回答:“我走之前給了她傳音鈴,告訴她如果有什麽危險,我會盡快趕回去幫她。可我沒做到。”

“但這不是你的錯。”哪吒說完,垂眸思考幾秒,又補充,“傷害他們一家的是妖族,你不能把什麽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她眉尖微颦:“我知道,但是……”

這話好熟悉。

葉挽秋回想須臾,清澈杏眼忽然睜大了望着他:“等會兒,這是我之前對你說的……”

而且是在那些與陳塘關有關的夢裏。

她一下子意識到,原來在那些夢境裏,兩人真的是意識相通的。

“為什麽會這樣?”葉挽秋第一次感覺到驚恐。但同時她也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出現這種離譜又詭異且關系自身的情況,哪吒不應該還這麽平靜。

于是她反應過來:“三太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已經度過了那段抓狂的時期。

哪吒默認着看了看她。葉挽秋不怎麽抱希望地又問:“沒找到原因是嗎?”

見他略微點頭着嗯一聲,葉挽秋伸手摸摸自己眉心間的紅蓮印,思索半晌,開始主動朝他說自己小時候的各種事。不過因為她這三百年來都沒怎麽出過百花深,所以說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哪吒已經在過去祈願裏早就看到過的。

對上他像是不解的安靜眼神,葉挽秋抿抿唇解釋:“我是覺得,既然我知道了你小時候的事,那我也得告訴你我的事,這樣會比較好。”

但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哪吒垂下視線,想起過去三百年間的無數祈願。

十天一見,三百年整,那是相當繁雜又漫長的一段段記憶。可當葉挽秋說到它們時,哪吒發現自己居然能很迅速地找出相對應的那段回憶起來。

“……然後我就想着,要不找點什麽……”

葉挽秋絮絮說着,自己都有點想不起小時候那些過于瑣碎又單調的細節,可哪吒卻很自然地開口替她接了下去:“要不找點你最喜歡的苕絲糖。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有這個糖就能很快好起來。”

氣氛短暫地凝固一瞬。

葉挽秋滿臉茫然地擡起頭。

身旁少年坐在遍地暮光中,從眼神到表情都是淡漠的,那張豔華灼麗的臉孔明明不是第一次見,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才剛認識對方:“三太子怎麽知道?”

她回想起哪吒在百花深剛醒來那天,她還不知道他沒有味覺所以不愛吃什麽東西。但那時候,他的确是讓掃晴娘将她最喜歡的幾樣菜又放回了她面前。

她一直以為只是巧合。

這次,哪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面前越來越孱弱的落日餘晖靜默片刻,擱在膝頭的手微微握住又放開,似乎是考慮好了什麽。

然後,他過偏頭,同樣注視着對方回答:“因為一直以來,你送給我的那些祈願裏,每一絲都有一段你的記憶。從你小時候開始。”

葉挽秋呆愣幾秒,意料之中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其實哪吒沒打算将這件事說出來的。

一是因為麻煩。畢竟這件事太特殊,說出來以後很可能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牽扯與關聯。

二是因為這件事關系到他的命脈弱點,所以不願示人。

但現在,他忽然挺想知道葉挽秋會有什麽反應。

如果是要從此切斷這樣的祈願聯系,那也挺好的。終究而言,變數不穩是兵家最忌諱的情況之一。尤其這件事并非可以由他全部控制,所以早斷早放下也好。

哪吒這麽想着,絲毫沒意識到,他這樣拿着自己最隐秘的弱點,去試探葉挽秋一念之間那個選擇的行為,表面看起來有多冷靜,骨子裏其實就有多偏激。

他看着對方,面上半點不顯任何多餘神情,依舊是一片淡漠而專注的平靜,只耐心等待着她的反應。

甚至某種程度上,他還有點期待葉挽秋從此以後不再對他許下任何祈願。

越是難以斬斷的聯系,越是容易後患無窮,這是他在陳塘關以曾經的血肉之軀作為代價而學到的東西。所以他從來都是态度決絕,先劃清界限的那一個。

但在這件事上,也不知道為什麽,哪吒感覺自己無法像之前那樣清晰明确地做出決定,索性還不如将這個選擇權抛給葉挽秋。

片刻後,葉挽秋終于消化完了這句字數不多,但信息量巨大的話,然後緩緩點頭道:“那我們這算是扯平了?”

哪吒愣一下,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但無法否認的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胸口深處有個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地方,忽然不自控地松懈開,柔軟得像是一個幻覺。

她接着又淺淺笑下,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而且我覺得,夢境相通這件事,搞不好哪天又會發生,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解決。要不我回頭勤快點,多送點祈願給三太子,就當是我提前賠給你。”

“你就只是這樣想?”

“也有點遺憾別的。”

“什麽?”

葉挽秋伸手勾開被暮風吹到眼前的發帶,随口回答:“遺憾只是扯平,不然我還能趁機打聽打聽三太子的其他事。”

一句玩笑話而已。

哪吒卻停頓幾秒,移開視線問:“你想知道什麽?”

她微微眨下眼,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想好要問什麽,目光無意間落在他單獨只戴左耳的耳飾上。金色的圓環大氣洗練,與本身膚色的冷白形成極強反差。

她忽然有點好奇地問:“三太子為什麽只戴一只耳環?”

“小時候就這樣。”哪吒回答,“陳塘關舊時處于苗疆,蜀地結合之處,與聚居在外的少數民族常有接觸。城內百姓與王朝稱呼這些少數民族為僰人,他們當中的許多男子就會這樣戴。”

“可三太子并不是僰人?”

“的确不是。不過在其他人看來大概也沒什麽區別。”

葉挽秋思索片刻,回想起在那些夢裏的過往,于是很快懂得了他的意思。

作為堅持要反抗東海龍族的異類,哪吒在陳塘關民衆的眼裏也是如僰人般怪異,不可理喻,絕非善類,是需要被驅逐的存在。

知道別人是如何看他以後,他非但不想低頭,反而幹脆戴上象征自己就是異類的耳環。簡直是十足十的叛逆個性,也是年幼時的孩子氣心态驅使。

至于為什麽現在也如此,也許只是單純習慣了。

也許是因為這種格格不入直銥椛到他以蓮花化身,脫離凡塵入了神界後也沒有得到多大改變。許多仙靈仍然是對他又畏又怕,且厭惡他這不管誰都親近不了,更別談什麽情面往來,又向來恣意慣了的個性作風。

不過葉挽秋猜測可能兩者都有。

“謝謝三太子。”她忽然說。哪吒偏過頭,視線籠罩着她。

“我知道你肯定不愛跟別人說這些的,會跟我說這麽多,還順着我的話接,也是因為知道我在為了方茹一家的事而難以接受。”她說着,轉過身子正面對他,眼神清澈而坦然,“真的很謝謝你。”

見她如此真誠直白地感謝,哪吒安靜一會兒,反倒把目光移開了,只淡淡道:“沒事就好。不過經此一事,你有什麽想法?”

“想法?”

“你已經發現,作為使命要去保護的凡人與人間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很多時候,也許是被迫,也許是天性使然,他們對自己人的殘忍程度其實絲毫不比妖魔心軟。”

“你會有動搖麽?”他問。

葉挽秋認真考慮半晌,然後堅定搖頭:“不會。”

“就像三太子你說的,凡人并非十全十美,會發生這樣的事其實是意料之中。而且別說是凡人,就算是仙神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也時常免不了有自己的私心。何況,既然享了仙神之名,就必須同時擔起保護世人的責任,這是我從小就有的信念,并不會這麽輕易就動搖。”

少女說這番話時,臉上每一分神情都是純粹而坦誠的。哪吒安靜望着她,眼神微不可查地閃動一下,原本的清冷融做薄薄柔和。

大約是因為她在這次試煉中所經歷的事,與哪吒自己曾經在陳塘關的過往太過相似的緣故,他對葉挽秋所做所想的關注程度尤其高。

哪吒發現,雖然她的個性看似和自己截然不同。但在面臨着相似的事時,他們兩個的想法與理念卻又表現出格外驚人的一致,好像兩人在骨子裏就有着某些不易察覺的共性。

這種仿佛找到同類的微妙觸動感讓哪吒有些意外,也不自覺想詢問更多。

“只是。”她說着,又忍不住嘆口氣,“這些道理我雖然都明白,類似的事也聽過無數次。但真正親眼看見凡人相互殘殺只為自己活命還是第一次,也的确會覺得很難過。”

“人之常情而已。”哪吒不帶情緒地評價道,态度冷靜到有些漠然的地步。

想來也是,他是名震六界的天宮戰神,幾千年在戰場上縱橫來往,什麽樣的殘忍醜惡沒有見過。

但他仍然堅定不移繼續着自己的職責。

“三太子,你有過動搖的時候嗎?”葉挽秋忽然問。

哪吒沒有否認:“很小的時候有過。”

他說很小,那就大約也是和葉挽秋現在一樣,第一次親眼看見人為了活下去,能對同類殘忍到什麽地步的時候。而更悲哀的是,這種事在當年的陳塘關似乎很平常。

“那你……是怎麽想通,又堅持走到如今的?”

哪吒沉默須臾,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忽然起身對她說:“走吧。”

“去哪兒?”葉挽秋沒明白。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麽想通的麽?”哪吒看着她,“今日是民間工匠祭祀太上老君的日子,有個地方,你去看了就知道。”

葉挽秋眼睛一亮,接着又有點猶豫:“可是試煉還沒結束,按照規矩,不是不能随意離開試煉之地嗎?”

哪吒極淺地笑下,明明是語氣不變的話,聽起來卻格外傲然:“既然天帝和長生大帝選擇将這場試煉交給我監審,那他們也該早就想到,合不合規矩自然一切由我說了算。”

畢竟他自己就從來不是會乖乖遵守規矩的類型。

葉挽秋望着暮色餘燼裏的少年,微微怔愣片刻後,又挂起一個明豔活潑的笑:“好。我們去哪兒?”

“跟我來。”

他們離開風祁山,沿着黃河往北沒多久,來到一座正在舉辦熱鬧慶典的城鎮。

此時天色向晚,夜色籠罩下的大地顯得格外深沉而遼遠,幾顆疏星與銀亮細彎的月亮懸挂在深藍如絲絨的天空上。

空地裏聚集着大片來往忙碌的人群,場地中央搭着一座雙層花棚,五方挂上不同色彩的旗幟。棚上鋪滿了新鮮采摘的柳枝,挂着煙花鞭炮與起貨。中間還立着一根六米多高的老杆,将整個花棚拉長到三丈有餘,看起來極為喜慶且氣派。

旁邊放着一座正在轟鳴冒煙的熔爐,大風閘推送着生鐵化作一爐子金紅滾燙的鐵汁不斷翻滾。廣場外有剛結束了一天忙活的鎮民正不斷湧來,紛紛駐足觀賞即将開始的祭神表演。

人群嘈雜喧鬧,葉挽秋和哪吒走在中間,不住打量着這裏的一切,滿臉好奇。

路過那臺正在燃燒的熔爐時,她忍不住湊近哪吒問:“為什麽還要融鐵?這是要準備做什麽?”

“這是為了打鐵花,工匠祭神的活動之一,祈求全年平安,興意興隆。”

哪吒解釋:“在凡間,花棚一體象征一元,棚設兩層意為兩儀,四方為四象。”

“那……上下兩層錯開的八個角,就是指八卦?插在周圍的五色旗……是代指五行?因為五行生萬物?”葉挽秋嘗試猜測。

“是這樣。”

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緊接着便聽見旁邊帶着頭巾,腰系紅布,光着膀子的老師傅忽然中氣十足地高喊一句:“開爐起禮——!”

人群一下子沸騰開,都在激動期待着第一片鐵花的到來。

随着已經被融做鐵水的汩汩金紅被倒入打花者手中的柳木棒,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帶花棚下,用右手的下棒運起巧勁猛地擊打出去。

炙熱滾燙的鐵水被瞬間抛打至幾丈高的半空,化作撕裂夜空的萬千星火,怦然綻放。

無數赤金發亮的火光穿過花棚,點燃棚上的煙花爆竹,掀起再一波更高更燦爛的光焰海洋在空中瞬間迸濺開。

鐵火花如燃燒的流星瀑布不斷墜落,灑滿大地,天空中有各色煙花團團盛開。斑斓光海彼此交織呼應,鋪天蓋地墜落下來,好像抖散了一整個銀河的星辰落向凡間,将黑夜點亮如白晝絢麗。

這是真正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葉挽秋被眼前這這一幕幕震撼住,片刻間竟然有些說不出話。

她看着那些手持柳木盛有鐵水的打花者,來往反複地穿行在火流星雨中。一片接一片,一捧接一捧。

冷卻後的鐵花落在身上依舊滾燙無比,随時有被燒傷身體的危險,落在地上的時候像是下了一場急促又密集的黃金雨。

但他們依舊毫不退縮,在周圍人群的陣陣叫好歡呼中,打出一簇更比一簇高的耀眼鐵花,引燃上層更多的煙花升空。整片空地都被這片震撼到極致,也危險到極致的美麗照亮。

眼見現場氣氛已經被鐵花與煙火迅速推至最高點,舞龍表演者們立刻上場,為整場祈福活動更增色彩。打花者們也趁此機會輪換了一批,将開場的那幾個人換下去休息,塗點膏藥。

葉挽秋拉着哪吒穿過熱鬧人群,來到那幾個下場的打花者身邊,看見他身上新新舊舊的傷疤,不忍心地問:“你打鐵花受了這些傷,怎麽上去之前也不穿件衣服擋一下?”

那年輕男人回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笑了笑:“織布不易,棉花更是價貴。我媳婦給我做件衣服很辛苦,每次都得熬上幾個大通宵才行。要是打一場鐵花就給燒壞了,那我可舍不得,還不如不穿了,就這麽上。”

葉挽秋一愣,聽到他繼續不太在意地說:“傷嘛,咱們學打鐵花的人,剛開始總會有許多的。塗點山裏采的草藥,養幾天就好了。等我打鐵花的手藝能像我師父那麽娴熟,就不會再被燙到了。”

旁邊幾個少年也嘻嘻哈哈附和着,說不能就這麽把娘親做的衣服弄壞了,大家都是這麽光着上身就去打花的。

還有一個似乎格外腼腆,見到有陌生的漂亮少女過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連忙拿起外套将自己遮住。還沒來得及處理的燙傷被粗布一蓋一扯,疼得他龇牙咧嘴。

旁邊的同伴見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紛紛笑着調侃他這是害羞成小姑娘了。

葉挽秋微微笑下,摸出一瓶百花深帶出來的靈藥遞給他:“這是我家醫堂做的藥,塗在身上很快就能好,你們都試試。”

少年猶豫一會兒,烏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看她一眼,臉色更紅地接過來,吶吶道:“多謝小姐。”

“為什麽要做打鐵花這麽危險的活兒?”她問。

“家裏沒錢,農田又被前兩年一場山洪沖毀了。”旁邊的少年回答,“打鐵花能賺家用,逢年過節有表演,師父會多給我們一些,這樣我就能付我姐姐的藥錢了。”

其他幾個人競相點頭,說的都是差不多的原因,聽得讓人心酸,可他們臉上卻帶着滿足的笑容。

“我現在能養得起家,就很好了。”他們說。

“我……”握着藥瓶的少年停頓片刻,鼓起勇氣說,“我聽說打鐵花就是給天上神明看,讓他們能聽到我們心願的。”

“那你的心願是什麽?”葉挽秋問。

少年咬住嘴唇,第一次擡頭直視着她眼睛,鄭重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時,慶典已經進行到最熱烈的時候。幾個剛休息不久的年輕打花者又被小師弟叫去,準備打最後一場鐵花算作隆重收尾。

葉挽秋站在原地,看着不斷升起的漫天金花,回想着那少年剛才說的三個願望,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哪吒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

少年說:“我有三願。”

鐵花如金泉噴發沖上天空,散開滿眼灼灼燦爛,像是神明賜下的祝福保佑着這裏的每一個人。

“一願國泰民安,再無戰亂,不會再有人和我一樣因為戰争而失去父兄。”

也許凡塵就是一片黑夜,但這世上總有許多人的心,就如同這鐵花一樣光明熱烈,溫暖美麗。仙神下界庇護凡間,也是為了庇護這些難能可貴的,獨屬于人心中最純粹善良的一面。

“二願風調雨順,人人得以有糧可吃,有屋可栖,有衣蔽體。”

看着眼前的燦爛火雨,葉挽秋忽然在心裏湧起一股沖動。

她想要和周圍歡聲笑語的人群一起,沖進那片光與火的海洋裏。去真正切身體會他們作為血肉之軀的凡人,在塵世間所體會到的所有愉快、痛苦、希望、絕望,以及永恒不變的,為了明天而用力生活下去的堅韌勇氣。

這才是人間最大的魅力。

看着那些滾燙火雨紛繁墜落,周圍人都在笑着躲避。而葉挽秋卻仰起頭站在原地,任由暴雨般的光焰朝自己密密麻麻籠罩下來。

一道薄豔鮮紅的緋紗不知從何處延伸而來,輕輕垂蓋在她身上,将所有火光與她隔絕開,只留滿眼盛大的燦爛給她。

很熟悉的蓮花香氣,還有這很熟悉的紅绫。

葉挽秋愣神兩秒,驀然回過頭,伸手輕輕掀起這蓋頭似的軟鍛,在遍地金雨中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哪吒。

最後一捧鐵花也墜落下來,化作星芒萬千明滅在兩人周圍。一時間,恍若天地倒錯,星空延伸到他們腳下閃爍發光。

少年隔着層層光與焰的幕簾,和她視線相接,鳳眼沉靜清黑,一身紅衣站在那裏恰是仙神降世,庇佑衆生。

“三願……我與我愛的人,能長相厮守,白首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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