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陳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在他的印象中,祁紉夏和某個異性單獨出來吃飯這種事,實在聞所未聞。

而他更是敏感地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氛圍,不一般。

“這是你的同學?”談铮打量來人一眼,對祁紉夏問道。

被兩道含義不同的目光同時包圍,祁紉夏尴尬極了。

“是……研一的學長。”她如實相告。

談铮颔首,上前半步,率先向陳钊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談铮。”

這個名字,陳钊當然聽說過。

他室友大四那年的畢業實習,去的就是談铮的公司。

可是,祁紉夏和他怎麽會認識?

他滿腹狐疑,勉強伸手和對方握了握:“經濟學院,陳钊。”

對于談铮,猜透這個年紀男生的心中所想,簡直不要太簡單。眼看着陳钊對自己明顯有些藏不住的敵意,再看全無解釋意思的祁紉夏,他很快就明白過來狀況。

原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你……”陳钊支吾了一會兒,顯然不想這麽白白走了,“我也剛好吃完,要不要,一起回學校?”

祁紉夏中午本就要回寝室,沒拂他面子:“好,不過我還沒結賬,你得等我一下。”

“行,我去和我朋友說個再見。”

陳钊和同門師兄一起來吃飯,本來只是想出來提前付賬,并未急于離開。不過既然命運使然,讓他在這裏碰見了祁紉夏,那就沒有久留的道理。

尤其,她身後還跟了這麽個男人。

眼看着陳钊往店裏另一頭走,祁紉夏繼續排隊等待結賬。談铮拿了衣服跟在她身邊,語氣玩味:“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什麽?”

“他喜歡你。”

“哦。”

祁紉夏過于平淡的反應,倒讓談铮更有了興趣:“你看出來了?”

“……我又不傻。”

談铮深以為奇,“你這麽淡定?”

祁紉夏露出一個含義複雜的笑。

“可我還能怎麽辦?他又沒有暧昧的行為,我要是貿然說拒絕,弄不好反而要出糗。”

她想到兩人相識的始末,更是連連搖頭,“而且,本來就是我為了請教保研問題主動認識他的,心裏總覺得欠着他人情。”

談铮意味深長地笑。

“原來如此……”

祁紉夏不解:“你笑什麽?”

談铮壓住嘴角,言歸正傳:“沒什麽。你礙于情面說不開話,很正常,不過按照我的推測,這樣的小男生,多半沒什麽耐心和定力,你要是一直這樣不聲不響下去,也許在他的眼裏,反倒成了一種默認了。”

他的擔心,其實同樣是祁紉夏的顧慮。

學校表白牆上投稿過不少類似的案例,男生追求者自以為和女生互通情愫,結果女生一朝心有所屬,便立刻憤怒投稿,指責女生辜負自己的一往情深。

最後總是逼得身處輿論漩渦的女方站出來,曬出兩人之間的聊天記錄,自證清白。

前車之鑒,饒是祁紉夏也不得不謹慎。

“我會處理好的,”她對自己還算有信心,“談铮,謝謝你的提醒。”

*

美食街離宿舍區很近,總共需要步行的路程,不超過五百米。

祁紉夏和陳钊并肩站在路邊等紅燈。

陳钊滿肚子的困惑憋了一路,眼看着即将進入宿舍區,就要分道揚镳,終于忍不住問:“紉夏,你……是怎麽認識談總的?”

祁紉夏說得風輕雲淡:“小時候偶然認識的。”

這就算是有淵源了。陳钊心想。

“後來一直保持聯系嗎?”

“沒有。他高中和大學都是在加拿大念的,寒暑假也很少回國,嚴格說起來,已經斷聯好幾年了。”

陳钊悄然松了口氣,不動聲色地繼續試探:“出國就斷聯嗎?就算是好幾年前,通訊也夠發達了,和國內保持聯絡,應該不難吧?”

紅燈已經進入倒計時,數字一跳一跳,慢得讓人心焦。

祁紉夏深吸一口氣,沒想接他的話。

誰知陳钊越說越篤定:“像他們這樣的,嘴裏說的都是情誼,心裏想的都是生意。我們還是學生,最好和他們保持距離,否則太容易被利用了。”

紅燈五秒倒計時。

“學長,”祁紉夏轉頭的角度很小,似乎根本沒想和他正臉相對,語氣更淡,“你想問什麽,想說什麽,大可以直接一點,不必這樣拐彎抹角。君子坦蕩蕩,你難道覺得,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

話剛說完,綠燈轉亮。

祁紉夏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上斑馬線,沒有回頭。

陳钊這才發覺自己過了火,連忙追上去道:“對不起,是我亂說話,我向你道歉!”

“不必,你不欠我什麽。我要回宿舍了。”

祁紉夏步履匆匆,甚至沒有分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

*

回到寝室,祁紉夏推門而入,和抱着一堆衣服站在過道的沈蔓四目相對。

“哎?你今天回來?”祁紉夏一怔,随即驚訝道,“不是說還要晚幾天嗎?”

沈蔓穿了條輕奢牌的短款連衣裙,懷裏滿滿當當抱着衣服上了床,邊疊衣服邊說:“翻身農奴把歌唱了呗,那個破公司壓榨勞動力,老娘不幹了。”

“你離職了?”祁紉夏把遮陽傘收歸原處,倒了杯溫開水,“不是說都快轉正了嗎?是不是有點可惜啊。”

沈蔓停下手裏的動作,順勢坐在兩張床之間的樓梯上,低眉與祁紉夏對望。

“是啊,就是到了轉正的關頭。本來都說好了,只要我拿到雙證,馬上就轉正,結果忽然臨時修改了轉正考核的标準,硬是說我不達标。我本來就氣不過他們不給我批假,和爸媽商量過,幹脆辭了算了。”

沈蔓的老家在北方的一座省會城市,經濟雖然比不上黎川,但經年的底蘊到底擺在那裏,沈蔓又是家中千寵萬寵的獨生女,完全無需為了買房等事宜操心,因此當初找實習時,就沒想過留在黎川。

祁紉夏敬佩她的灑脫,“那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重新找工作,還是休息一段時間?”

沈蔓倒是看得很開:“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簡歷已經投出去幾十份了,就看哪家肯要我了。”

她雖是大一級的學姐,卻從未在祁紉夏和徐今遙面前端過架子。哪門選修課要避雷,哪個老師給分大方,她向來知無不言。也是如此,宿舍三人的關系一直不錯。

“欸,夏夏,我問你個事,”沈蔓忽然點了點祁紉夏的胳膊,“上周末,聽說學院辦了個講座,有幾位青年企業家代表出席,真的嗎?”

祁紉夏困意翻湧,打着呵欠:“是啊,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沈蔓來了精神,跳下樓梯,拉來椅子到祁紉夏身旁坐下。

“我同學去聽了那場講座,回來就被其中一個人迷得不行,現在千方百計地投簡歷托關系,就想進那人的公司,都問到我頭上來了。”

祁紉夏心裏一咯噔。“你說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好像叫……談铮?”沈蔓回憶,“我同學給我看了她在講座上偷偷拍的照片,說句公道話,确實挺帥。”

她說着就翻起手機,“你等着,我給你發過來看看。”

祁紉夏的表情異彩紛呈。

她不由得暗暗驚嘆,原來談铮的殺傷力果真不小,單單憑臉,就給公司打出去一份惠而不費的廣告。

沈蔓果真用微信發過來一張照片。

“喏,就是這個人。”

祁紉夏點開大圖。

這張照片的拍攝角度很好,清晰地捕捉到了談铮的微笑瞬間。照片上,他正預備放下話筒,目光卻巧合地看向了鏡頭的方向,唇邊噙笑,即便是一人面對臺下滿座的觀衆,眉眼間也極是專注。

“夏夏,你要是知道什麽內推門路,拜托告訴我一聲啊。我同學現在就像被下了蠱似的,怎麽勸都勸不住。”沈蔓說。

“……哦……好。”

沈蔓說完,便上床繼續整理衣服。祁紉夏怔怔看着微信界面,退出和沈蔓的聊天會話,回到主頁。

與沈蔓的對話框的下一行,是新加好友之後自動建立的會話。

談铮的頭像,靜靜地躺在左邊。

那是一張登山者的背影,穿着顏色鮮明的沖鋒衣,拄一根登山杖。盡管并無正面,但祁紉夏直覺,那就是談铮自己。

她猶豫着點開那個全新的對話框,慢吞吞地打字:【你們公司還招不招人?】

剛打完,心中又隐隐覺得這樣冒昧。

畢竟他們二人才加上微信沒多久,上來第一句話就問這個,實在是顯得她……

蓄謀已久。

思慮再三,她還是把這行字盡數删去。

談铮的朋友圈裏只有寥寥幾條動态,其中大半是轉發公司公衆號的文章,只有一條內容由他自己編輯。

那是去年二月初的一個深夜,定位顯示,他在赫爾辛基的機場。

圖片只有一張——飛機窗外的天空。

赫爾辛基和黎川隔着五個小時的時差,談铮拍下照片時,當地還是傍晚,天空呈現出一種極為靜谧的深藍,只有遠處的天際線,勉力支撐的殘陽最後半點的橙紅餘晖。

染了色的雲霭看上去厚重異常,蒼穹宛如颠覆了的海洋,而那雲團正是未被吞沒的島嶼。

談铮甚至沒有配任何的文字,這一張旅途中随手拍下的照片,構築了他辦公桌式朋友圈裏的唯一自我表達。

祁紉夏恍惚了。

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這張照片已經被保存進了相冊。

雖說這也不是什麽隐私內容,但偷偷保存別人一年多以前發出來的照片,在祁紉夏心中已經算得夠上了窺私的邊界。

她有些心虛,生怕自己再手滑點贊,連忙退出軟件,照常準備上床午睡。

手機卻又震動。

陳钊發了消息過來:【紉夏,再次跟你道歉。我剛才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很抱歉擅自揣測了你和你朋友的關系,你如果生氣,直接罵我一頓就好,千萬不要冷戰,好嗎?】

祁紉夏躺在床簾的包圍裏,看着這條消息,深深皺緊了眉頭。

——當初為什麽會和談铮失去聯系?

祁紉夏直到高中才有自己的手機,家中座機號碼從未告知談铮。況且中學後她學了聰明,但凡要看望祁佩芳,都是趁着上課時間請假,必定避開周末和寒暑假,免得碰見趙瑞儀和祁越祁辰。

同時,也沒有了和談铮碰面的可能。

而這些。

又怎麽能夠解釋給陳钊聽呢?

祁紉夏把手機丢在一邊不做理會,兀自閉了眼,腦海裏卻在想着談铮中午和她說的話。

是該和陳钊說清楚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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