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聚會地點,在一家名叫“萃華庭”的會所,明晃晃坐落在市中心。祁紉夏曾經數度經過其門口,只以為是規格比較高的酒店,現在才知,竟然是有錢也未必進得去的場所。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被一道玻璃門,劃得如此泾渭分明。

“想什麽呢?”談铮下車為她開車門,見祁紉夏有些出神,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發,“心裏有負擔嗎?”

祁紉夏走下車,擡頭仰望這棟十七層的建築,目光流連許久。

“你經常來這兒嗎?”她問談铮。

不出意外,談铮搖頭:“不經常。”

他的眼神很坦蕩,定定地看過來,反倒叫祁紉夏從中窺見一個陌生的、患得患失的自己。

九月裏的風還是熱,中秋未至,距離黎川入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祁紉夏卻不合時宜地打了冷戰。

她去牽談铮的手。

幹燥而溫暖的觸感覆蓋住她的掌心,讓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把他緊緊地拽在手裏。

察覺到她手心的微潤濕汗,談铮仿佛通曉讀心術:“別緊張。我保證,就是個普通的聚會。你一會兒要是不适應,我陪你提前走。”

從他今天穿着也可看出來,确實不是需要西裝皮鞋的場合,只一件裁剪合度的煙灰色襯衫,深色長褲,愈顯出寬肩窄腰的身材,比平時更多幾分慵倦随性。

祁紉夏沖他一笑,把所有惘然暫且抛諸腦後:“沒事的,我們進去吧。”

門口安保确認過兩人身份,禮貌地予以放行,他們坐電梯,直通九樓。

進到室內,先是一陣香風撲臉,随後就有年輕男人的聲線遞過來:“最最守時的談铮談總,今天居然也會遲到?來來來,別說廢話,罰酒三杯。”

祁紉夏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驟然出現在面前的一個花哨影子晃了晃眼睛。

定睛一瞧,原來是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染了一頭銀灰色頭發,脖子上項鏈閃亮,活像剛從音樂節舞臺下來,風格很是不羁。

“欸——?”花襯衫發出一個驚奇的長音,眼神落在談铮和祁紉夏交握的手上,倒吸一口冷氣,爆出一句驚天動地的“OMG”。

平地聞驚雷,三人霎時間成為全場焦點。

“罰酒可以,懲罰耳朵,大可不必。”談铮接過花襯衫手中的一杯香槟,仰頭一飲而盡,随手把空杯交還給服務生。

“這是李晁南,我大學同學。”他給祁紉夏做介紹。

祁紉夏禮貌地和他點頭:“你好,李晁南。”

李晁南依舊維持着那一副見了鬼似的神情,直到談铮對他說:“這位,祁紉夏,是……我女朋友。”

他的音量明明不大,卻仿佛在整個場子裏都傳起了回聲。

如果說剛才李晁南的驚嘆,只是讓祁紉夏短暫了成為衆目睽睽之下的主角之一,那談铮的這句介紹,則徹底讓所有的聚光燈為她而亮。

——不,也不是為她而亮。

為的是談铮身邊的這個位置。

李晁南愣了足有十來秒,然後搖頭驚嘆:“你小子,千年鐵樹開花了……”

他終于認真正視祁紉夏,難得正經地伸手同她輕輕一握,“你好,祁小姐。”

談铮耐心地等到兩人互相打完招呼,對李晁南揚眉道:“你是今晚的組局人,難道只準備在門口招待我們嗎?”

李晁南換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本來還想罰你三杯,看在你今晚還要陪伴美女的份上,姑且放你一馬。走——進去吧。”

這層全是連廳,隔幾步擺沙發矮幾,正中長桌上是供人随時取用的酒水吃食。有些區域做了半包圍的屏風設計,方便來客私下議事。如果想要進一步避開別人耳目,上樓還有包廂。

“李晁南和我是同專業的同學,不過讀了兩年就退學回國學美術了,現在在黎川開了個美術館,你要是有興趣,改天帶你去逛逛。”

一邊走,談铮一邊給祁紉夏介紹。

他似乎完全無懼周圍形形色色的目光,牽祁紉夏的手甚至更緊,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模樣。

祁紉夏巧笑倩兮:“可惜我沒有美術細胞,恐怕欣賞不來大家手筆。”

李晁南聽見背後的對話,回過頭道:“聽聽人家姑娘多實誠。談總,你就別裝什麽陽春白雪了,上次是誰說蒙德裏安抽象抽到另一個宇宙去了?”

對于他的拆臺,談铮全沒放在心上,随手從經過的桌子上拿了一杯酒,附在祁紉夏耳邊輕聲說道:“好吧,我承認是約會的借口,請你見諒。”

祁紉夏見他高腳杯中酒液搖晃,不覺皺了眉:“你才剛剛喝過一杯……”

談铮微笑:“如果我不喝,一會兒別人過來的時候,就該找你喝了。”

事實證明,他的話絲毫不假。

跟着李晁南落座還沒多久,便陸陸續續有人上來攀談喝酒,無一例外,開場頭一句必然說到祁紉夏,無非是“第一次見談铮帶女友出來”雲雲。

祁紉夏起初不自在,但次數多了,也能自如地應付幾句。

談铮朋友多,才一會兒功夫,祁紉夏就見到了他的發小、各個階段的同學,以及生意上有往來的夥伴。

每回,談铮都會認真介紹祁紉夏的身份。

對方關系若生疏,多半誇一句“男才女貌”;若碰上熟稔之交,就會笑着調侃談铮“真是有好運”。

無需明說,那種無形之中的審視,已經讓祁紉夏坐不住。她耐心消耗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借口去洗手間,短暫脫離出是非。

洗手間裏也熏香。

不濃郁,很淺淡的青草氣。

祁紉夏站在洗手池前,洗了個毫無意義的手。

邊上放置的洗手液,是她聞所未聞的品牌,玻璃瓶身,看着就高級。她擠了一泵,在手心揉出泡沫,頓時盈滿一股清新宜人的柑橘氣味。

這就是金錢的味道了。

誰敢說是臭的。

祁紉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笑得恍惚。

随即在腦內自我糾正:不要拜金。

門口有高跟鞋的聲音漸近,徑直往這個方向來。祁紉夏連忙沖洗掉手上的泡沫,準備烘幹。

擡眼就和來人在鏡子裏對上了眼神。

“是你?!”祁紉夏驚異,停在了原地。

施慕手裏拿着補妝的粉餅,饒有興致地對祁紉夏說:“我記得你,你是小沈的學妹,上次在徽山居見過。”

時隔這麽久,祁紉夏沒想到施慕對自己還有印象,不禁深感意外,語氣也鄭重了不少。

“施總您好,真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施慕淡然一笑,按開粉盒,動作娴熟地補妝,“人都是視覺動物,我對漂亮女孩的記憶力,确實會稍強一些。”

同樣的對外表的贊美,從施慕口中說出來,就是比外面那些男人悅耳。祁紉夏不卑不亢地回應:“施總過獎了。”

施慕飛快地補好底妝,又從手包裏拿出一支口紅,不着痕跡地細細打量面前的女孩。

她穿一身款式很簡單的白色裙子,裙擺和袖口繡了細致的蕾絲,腰身收得正好,整體來看,倒是很凸顯恬靜氣質。

要論遲到,施慕才是全場來得最晚的,不過晚也有晚的好處——來的路上,她早就接到好友的第一手消息,說一向對感情問題諱莫如深的談铮,今晚居然公開帶了女友過來。

好友貼心附上了一張照片。

施慕趁着等紅燈的間隙點開查看,愕然發現,談铮帶的女朋友,竟然正是那天在徽山居門口碰見的沈蔓的學妹。

那天匆匆一瞥,她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只有外表上的驚豔,但今天再度相逢,倒是看出點不一樣。

“跟男朋友來的?”施慕明知故問。

祁紉夏猶豫兩秒,點點頭:“是。”

施慕補好了妝容,轉過身面朝祁紉夏:“既然來了,就都是朋友。我陪你一起出去吧。”

聯想到剛才觥籌交錯的場面,祁紉夏自知确實應付不過來,有個同性在身邊,應該減輕不少壓力,于是說道:“好,謝謝施總。”

*

談铮已經不知道自己換了第幾杯酒。

“談總,這回來真的啊?”

現在坐在談铮對面的,是他發小謝靖,剛剛承襲家中企業,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我還以為按照你的性格,就算有了交往的對象,也要藏着掖着,絕不讓外人知道。”

談铮酒量好,喝到這個份上,仍然保持着神志清醒。他往廳中掃視,華麗繁複的水晶吊燈下,一片衣香鬓影,像中世紀歐洲古堡裏的幻影。

“這又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他啜飲完杯子裏最後一口酒,眼神裏冷暖交錯,“能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我得好好對她。”

謝靖哈哈笑道:“瞧你這話,怎麽好像馬上就要分手似的?我可要替你女朋友鳴不平了。”

背景音樂正在放哈恰圖良,帶着一種螺旋式上升的激亢。談铮把高腳杯放在旁邊的桌上,玻璃折射出燈影華彩,像透鏡,把他的沉默放大。

謝靖垂下眼簾,似乎讀懂了什麽,再開口時,已換了話題。

“《假面舞會》——李晁南最近的品味不錯嘛,沒放什麽三流樂隊的自作曲。”他翹着二郎腿,輕晃酒杯,盡顯毒舌本色。

“欸?談铮你看,”他忽然發現新大陸,朝某個方向努努嘴,“祁小姐旁邊那位,不是你之前的相親對象嗎?”

聞言,談铮驟然變了臉色。

他本能地站起身,往祁紉夏來的方位看去。

只見施慕不知和她說了什麽,祁紉夏笑靥如花,眼裏神采奕奕。

她甚至沒察覺到他的筆直投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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