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所以李晁南退學回國,中間還經歷了這麽一番波折?”祁紉夏聽施慕說過來龍去脈,不由得感慨,“好在結果是一場烏龍,否則,他的家人真要傷心了。”

施慕含笑說道:“是啊,他當初差點開始計劃自己的遺體告別,後來知道是誤診,又連夜改成了慶祝party。”

兩人過來的路上,施慕給祁紉夏說了李晁南當年退學事件的始末——

作為一個院校、專業全都由父母做決定的留學生,李晁南在加拿大的兩年,過得相當不痛快,幾度向家中提起回國,都被無情拒絕。

後來有段時間,他頻繁感冒發燒,去醫院做了檢查,診斷結果赫然寫着肺癌晚期。

李家上下頓時陷入悲痛和無措。李晁南父母推掉手頭上所有工作,親自飛到學校,幫兒子辦完退學手續,再把人接回國內,泣不成聲地告訴李晁南:只要他開心,做什麽都由他。

不知是誰提醒了李家,說國外醫院檢查結果也未必可靠,不如在國內複診一次,也許有所轉機。

很快,複診結果出來了——

誤診。

只是炎症。

李家父母心情大起大落,抱頭痛哭了大半天,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是家裏小兔崽子不想讀書,耍花招來騙人的?

二話不說,家法伺候。

這對從頭到尾都不知發生了什麽的李晁南來說,純粹是無妄之災。

等他全須全尾地養好傷病,已經是整整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所幸打不算白挨。如此折騰了一回,李家父母沒再強求他留學,李晁南安安穩穩考了國內美院,躊躇滿志地追夢去了。

“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真的好奇他那個美術館,”祁紉夏很有興趣,“不知道在哪裏?”

施慕若有若無地笑,随手把垂在臉頰邊的劉海撥到耳後,朝一個方向揚揚下巴:“我沒去過,問你男朋友就好。”

祁紉夏一怔,循她目光望去,只見談铮大步流星向自己走來。

她心中疑惑,不知施慕何以判斷出談铮就是自己男友,下一秒,肩上一沉。

“去了這麽久?”

談铮攬住她肩膀,語調又低又沉,不露聲色地把她和施慕的距離拉遠,無形之中劃出一條泾渭分明的界限。

祁紉夏渾然不覺,笑着說:“我碰見施總了。真的很巧,她是我大學學姐的老板,也是李晁南的朋友,你們認識嗎?”

施慕挑了挑眉,似乎明白過來談铮的境況,于是用眼神示意,她放棄這個問題回答權。

談铮手上的力道更加收緊,“見過,但是不熟。”

他慣用表情的波瀾不驚來掩飾內心駭浪,沒人知道,在看見祁紉夏和施慕走在一起的瞬間,他腦海裏刮起了多大的龍卷風。

隔着輕軟布料,祁紉夏仍能感覺,談铮握她肩頭的手掌心格外滾燙。她擡頭,擔憂地問:“你喝了很多?”

談铮的注意力還在祁紉夏和施慕之間,明明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卻讓他欲言又止。

氛圍莫名逼仄起來。

好在施慕适時插話:“抱歉,我得去找我朋友了,請允許我失陪。”

她的背影娉婷,祁紉夏駐足目送很久,冷不丁聽談铮在耳邊說道:“你還要忽視你男朋友多久?”

語氣還挺幽怨。

祁紉夏“噗嗤”一聲笑出來,轉回頭問:“你不會在吃施總的醋吧?”

談铮端詳她臉色,全然看不出異常,反而笑意鮮活,終于稍稍放了心。

“你們很投緣麽?”他問,“都聊了什麽?”

祁紉夏随着他腳步,慢慢往落地窗邊踱去,“她和我講了李晁南當年退學的事情,說他那時被父母混合雙打,又慘又搞笑。你當時肯定也知情,對不對?”

窗邊人少,談铮摟着她的腰,姿态親昵無間。

“我當然知情,而且實不相瞞,複診的建議,正是我提出來的。”

祁紉夏驚奇地指着他:“你……”

“我可以發誓,我當時完全是出于關心的好意,”談铮滿臉的無辜,壓下她的手,從指縫裏嚴絲合縫地扣上去,“我也沒想到,他在他爸媽那裏的信任值那麽低,确實……挺抱歉的。”

祁紉夏忍俊不禁,顧慮着場合,不好放聲笑出來,只能埋臉在談铮頸側,肩膀一顫一顫。

剛才灌下去的酒,這會兒像是突然有了後勁,醉意緩緩熏上頭腦。

明淨的玻璃之外,黎川市中心的華燈夜景盡收眼底,談铮卻只能看見玻璃反光中,他和祁紉夏依偎着的身影。

多麽契合。

就像兩株異處生根的藤蔓,在風霜雨露裏,漸漸長到了一起。

于是他輕輕偏過頭,在她頭頂落下一個毫無雜念的吻。

*

聚會後半程,兩人再沒分開。

周圍人都起哄,說沒想到談铮談起戀愛居然是這個樣子,活像女朋友的貼身挂件。

談铮笑笑不反駁,任憑他們比喻。

在祁紉夏的監督下,他後來也沒怎麽喝酒。不過先前到底灌了不少,離開時,醉意很明顯。

這樣自然不能開車。

祁紉夏還沒學駕照,只能和他商量:“我給你叫代駕吧,我自己打個車回去就行。”

酒勁上頭的滋味其實不太好受,何況還勾起了談铮的頭痛頑疾。

他強忍住太陽穴兩側的脹痛,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點開通訊錄,在一個叫做“代駕小張”的名字上敲了敲,對祁紉夏說:“打這個號碼。”

祁紉夏依言照做,對方很熟絡談铮的生意,立即答應下來,說過十分鐘就能趕到,請他們稍等。

“我等代駕過來再走。”祁紉夏扶着談铮走出電梯,觀察他面色,“你自己一個人,應該可以吧?”

談铮悶聲答:“……可以。”

但随即腳下就是一個踉跄。

祁紉夏趕緊扶住他,将人帶到一樓休息區的沙發坐下。

“都這樣了還逞強。”

她喃喃低語,像對着談铮,又像對自己。

最終還是跟着談铮上了車。

談铮酒品很好,路上沒怎麽說話,只是安安靜靜牽着祁紉夏的手,閉目養神。

中途他手機響了一陣,祁紉夏才反應過來,原來談铮的手機還在自己手裏,忙遞到他面前:“你電話。”

談铮揉着眉心,沒睜眼,“是誰?”

祁紉夏掃一眼來電顯示。

“——‘大哥’。”她念出來。

她本以為談铮的下一個動作就該是睜眼接電話,誰知他卻出人意料地來了一句:“關靜音,別接。”

祁紉夏只猶豫了一瞬,然後照做。

可即便如此,打電話的人依然顯示出充足的耐心。整整一路,談铮的手機锲而不舍地震動,連開車的小張都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祁紉夏幾度想開口詢問,話到嘴邊,卻又屢次咽回去。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通電話真正要講的事情,或許反而是無關緊要的;唯獨接聽與否,才是某種無聲的較量。

汽車駛到談铮住所門口時,手機的動靜終于停了。

祁紉夏往車窗外展望,認出這是黎川市有名的公寓,價格驚人,談铮在這裏有房,不奇怪。

小張熟門熟路,徑直開進地庫。車速減緩,途徑的每一輛停放着的汽車,都面目清晰地呈現在祁紉夏眼前。

簡直能開豪車展。

臨下車前,談铮交待小張在車裏等候,等到祁紉夏下來,再送她回去。小張眼觀鼻鼻觀心,說了聲“好”。

祁紉夏扶着談铮進了電梯。

“幾層?”她問。

“二十。”

她按下對應數字。

電梯開始上行。

談铮半靠在她身上,呼出的氣息纏繞耳邊,出奇的癢。

祁紉夏偏開頭躲避,豈料談铮不依不饒,追着吻她的耳尖。

“……別鬧,”她氣喘,同時不忘威懾,“不許借酒耍流氓。”

談铮壓不住唇角的弧度,但偏要做出純良無害的表情:“原來親我女朋友,就是耍流氓?好吧,那我從此改正,再不犯戒。”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聲線比平時還要低沉幾分,本就醇厚的嗓音,此刻更是平添好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輕而易舉地撬動祁紉夏不怎麽堅定的神志。

最終還是被他得逞。

從電梯到談铮家門口的幾步路,他們走了将近十分鐘。

原因在接吻。

祁紉夏嘗到了酒味,原來并非想象中的苦澀,于是放肆地索取更多,渾然無顧已經隐忍到極致的談铮。

“唔……”

腦海裏極限繃緊的弦即将斷裂,他終于不得不放開祁紉夏,沙啞道:“你今晚還要回家。”

祁紉夏逐漸回神,臉頰帶着淡淡的酡紅,仿佛醉的不是談铮,而是她。

兩人的視線不敢再在對方濕潤的嘴唇上流連,默契地錯開方向。

談铮打開家門,領祁紉夏進了室內。

談铮的家和祁紉夏想象中差距不大,簡約風裝修,收拾得整齊幹淨,甚至沒什麽活人氣,反倒更像樓盤開盤時,專門用來展覽的樣板間。

站在客廳正中,祁紉夏忽地一笑:“和電視裏一模一樣。”

談铮正彎腰找藥,聞聲問道:“什麽一模一樣?”

“總裁住的房子啊,”祁紉夏理所當然道,“像游戲裏建模似的。”

談铮從鋁箔板裏摳出一粒藥片,準備去廚房倒水,祁紉夏聽見他拿藥的聲音,匆忙上前道:“怎麽還吃上藥了?”

談铮沒說話,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家門口仿佛一道無形的開關,他踏進自己的領域,徹底得到放松的同時,覆蓋整個前額的痛感,也更加猛烈地侵襲過來。

“又頭疼?”祁紉夏擔憂道,“你去卧室躺着吧,我幫你倒水。”

談铮本還想推辭,卻被祁紉夏不容分說地推往房間裏,“別逞能。酒後本來就容易頭痛,你再不好好休息,以後會落下毛病的。”

她盯着談铮進卧室,這才放心,轉身進廚房。

談铮家裏用的是飲水機,可以智能設置溫度。祁紉夏稍微研究了下用法,依照談铮設置的數值,倒了一杯溫水。

進入談铮卧室之前,她禮貌性地敲了兩下門。

“……沒鎖。”

談铮的聲音仿佛悶在枕頭裏,有些含糊不清。

才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睡了?

祁紉夏推門而入,果然看見他側身而躺,閉着眼,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裏。

她把玻璃杯放在床頭,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別睡。水在這裏,藥呢?”

談铮稍微清醒些許,攤開手掌心,先前的白色藥片正安然躺在那裏。

“把藥吃了。”祁紉夏扶他坐起來,将水杯遞到他唇邊,親眼看他把藥片和水吞下。

“感覺好一點沒有?”她迫不及待地問。

談铮輕擡眼簾,笑意倦倦,手指點了點自己胸口的某個方位:“藥才到這兒呢。”

話裏莫名就有些哄人的意思。

雖然難受的是他。

祁紉夏反應過來她的關心則亂,也覺得不好意思,旋即從他的臉上移開眼神,對着昏暗床頭燈道:“要不要幫你關燈?有光線幹擾,容易睡不着的。”

她半晌沒聽見談铮反駁,以為是默許,便伸手去夠開關。

這盞臺燈造型複古,白色燈罩,黃銅底座,和談铮卧室的風格渾然一體。開關被設計成拉繩式,從燈罩裏垂下,随室內氣流的湧動,輕輕發顫。

即将觸碰到拉繩的時候,祁紉夏卻被談铮握住了手腕。

她回眸過去。

墜進他深邃的眼底。

談铮是個适合深顏色的人,不僅限于衣飾,還包括環境,甚至是氛圍。

這種形容或許抽象,但卻是祁紉夏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得出的慎之又慎的結論。

好比她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談铮時,他穿着眼色很亮的白襯衫,明明是俊氣到足夠拍畫報的程度,祁紉夏卻心想:這個哥哥,也太端着了。

換言之,暗色調才襯他。

現下,就在這昏昧的阒寂裏,談铮領口也松散,眼裏如聚了霧,緊密地把祁紉夏困鎖其中。

他攏着祁紉夏的後脖頸,緩緩湊近她耳邊:“夏夏……”

祁紉夏幾乎屏息,恍惚間,以為自己在聽他的夢中呓語。

一片溫熱從她鬓邊擦過。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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