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談鈞離開後,談铮第一時間打電話聯系祁紉夏。

“到家了嗎?”

電話接通那瞬間,談铮幾乎體會到某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語氣也是不同于往常的關切。

祁紉夏聽起來并無異常:“我剛下車,還在爬坡,怎麽了?”

談铮關掉屋裏所有照明,靜靜地坐在沙發裏,宛如毫無生命力的石膏像。

“沒什麽,”他低着頭,“剛才我哥來了。”

“噢——”無意義的語氣詞被她拖得很長,像争取思考時間的慣性動作,“……我在電梯口的時候,正好碰上他了。”

“他和你說什麽了?”

祁紉夏:“他說,他是你大哥,問我是……問我為什麽在這裏。我說你在聚會上喝醉,正在家裏休息。”

她下意識地隐去了談鈞問她身份的部分。

好在談铮滿心都是心事,沒聽出異常,“他沒問別的?”

“沒有。”

祁紉夏聽他那頭短暫無話,跨進樓棟單元門,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吵架了?”

談铮聽見聽筒裏傳來響亮的門禁解鎖聲,知道她差不多快到家,呼吸輕快了些,“是啊,吵架了。”

他摸黑走到露臺,感受晚風的炎熱,借着人工鋼筋森林裏僅存的自然氣息,纾解胸中煩憂。

他猜祁紉夏下句會安慰,說點比如“一家人哪有不吵架”之類的話,他也做好了一笑而過的準備,就當自己酒後驚夢,醒來便罷。

誰知,祁紉夏的聲音帶笑,還有那麽幾分顯而易見的狡黠:“那我祝你……吵贏。”

熱風忽然與他通感似的,停下了呼吸。

談铮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

記得那天,他看見祁紉夏朋友圈說想去看電影,當即就修改了下午的行程安排。

讓淩森去訂票時,對方無意中問起一句:“還是上次的那位祁小姐嗎?”

談铮點頭:“嗯。怎麽,你對她有什麽意見嗎?”

淩森立即否認:“不是。”

他觑着談铮的臉色,斟酌說道:“我只是覺得,她和您的氣質很像。”

氣質本來就是個又玄又虛的東西,向來穩重的淩森,卻對僅有一面之緣的祁紉夏做出這種評價,倒讓談铮一愣。

少時的他對祁紉夏施以援手,除了出于內心固有的正義感,其實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

這話說出去,大概連祁紉夏都不會相信。畢竟談铮是談家名正言順的小兒子,在外人看來,他的人生不知比祁紉夏順暢多少倍。

但也只有談铮知道,在看到無辜受祁家兄弟欺淩的祁紉夏時,他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時光匆匆,當初那個不懂得反抗的小姑娘,如今也已長出銳利的刺,會在周圍一片勸和之聲中,格格不入地說:“祝你贏。”

談铮倚着欄杆,眺向遠處。

不知附近在慶祝什麽活動,簇簇煙花騰空而起,耀眼奪目,襯得幾顆本就寥落蕭疏的星星更加黯淡失色。

他本能地想拿煙盒出來,卻聽見電話裏傳來祁紉夏聲音——不是對他,而是對李素蘭——她正半真半假地和母親交待今晚的行蹤。

談铮無聲一笑,聽着那頭聲息漸消,應該是她回了房間,仿佛自言自語地抱怨:“這天,真是熱死了。”

點煙的欲望消失了。

“夏夏,”他的聲音沉入夜色,“我很想你。”

然而他沒有聽見預想中的任何回音。

因為祁紉夏正把手機擱置一邊,着急地換上舒适的睡衣,一時忘記打開免提。

她換裝停當,才重新拿起手機,“你剛才說什麽?我手機放在桌上,沒聽清。”

談铮彎唇笑了笑。

“沒什麽,祝你晚安。”

*

談鈞生日在九月下旬,這天正逢秋分,但秋老虎餘威不減,氣溫依舊穩穩保持在三十五度以上。所幸到了傍晚時候,随着太陽逐漸隐入地平線下,空氣中那種近乎于阻滞的潮熱,才漸漸散去。

芳沁路,談家別墅。

院中停車場早已停滿,後來的車輛不得不沿着門前一列排開。成日裏緊閉着的談家大門,這晚終于慷慨地敞開,向來往的賓客慷慨露出內裏真容。

小橋流水,亭臺翠竹,江南園林之景,被精巧地縮進一方宅院之中,為配合今晚氣氛,院中各個角落都亮起了柔和的燈,愈發襯得景致幽幽。

談铮下車的時候,正是晚上七點鐘,他剛要擡腳進門,身後卻有一道熟悉的聲音絆住他的腳步:“小铮!等等!”

談铮循聲回頭,眼裏閃過一抹驚訝,“祁總?”

祁建洲笑吟吟地走上前,“今天不是你大哥生日嗎,怎麽你也來得這麽晚?”

祁辰冷不防從祁建洲背後竄出來,搶白道:“爸,你怎麽還管起人家了?談鈞哥又沒說幾點鐘算遲到。”

談铮笑笑:“祁辰也來了?”

祁建洲無奈道:“這小子最喜歡熱鬧,我實在拗不過,只能帶他來了。倒是瑞儀,說這兩天胃痛,在家裏休息。”

三人同時提步往院子裏走,晚風挾了池中水汽,勻勻撲面,混合着金桂香氣,馥郁無比。

遠看一樓廳堂,燈火通明,裏面已經來了不少客。

“麻煩替我問趙阿姨好,”談铮說,“聽說祁越前一陣剛回學校?”

祁建洲:“越越上月底才去的波士頓,他也是馬上要畢業的人了,我叮囑他收收心,想接着念也好,回來替我打理公司事務也罷,都要好好做規劃了。”

對外話雖如此,但祁建洲心知肚明,祁越哪裏是讀書的料,能順順利利念完本科,都已經燒高香了。

至于接管公司,更是看造化。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暫且沒有從祁越身上看出什麽管理經營的才能。

想到這裏,他不免一番頭大,暗暗責怪趙瑞儀這些年不務正業,連帶寵壞了家裏的兩個兒子。

“祁辰也打算出去讀大學嗎?”談铮又問。

“是啊,就讀我哥的學校,”祁辰高高興興說道,“我們都說好了,到時候我開學,都由我哥幫忙接應。”

談铮微微一笑,“你們兩兄弟,感情倒是很好。”

正說着,三人已來到廳門前。

自有在門口應侍的傭人接了他們帶來的生日賀禮,談鈞本來還在酒櫃邊和人說話,遠遠地看見祁建洲,立即迎上來道:“祁總來了,有失遠迎。”

今晚應談鈞邀請來的,除了他的朋友,便是生意上有所合作的夥伴,祁建洲更是談鈞重中之重要拉攏的對象,态度不能更殷勤。

“叫什麽祁總,多生分,”祁建洲随手從靠牆的香槟塔上拿了兩杯,分別給自己和談鈞,“叫祁叔叔就是了。咱們兩家,情誼可不淺吶。”

談鈞心領神會,接了祁建洲遞過來的酒,舉杯相碰,“祁叔叔,我敬您重情重義。”

祁辰跟着祁建洲來,這種場合,自然不被允許喝酒。他無聊地站在父親身後,忽然新奇地“咦”了一聲。

“談鈞哥,這位是……”

他目光所指,是位面目柔婉的年輕女子,正安靜地站在談鈞身後。

談鈞笑着做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鐘意。她之前不大來我家走動,難怪你們不認識。”

說着,順勢把鐘意往身前推了推。

“祁叔叔您好,我是鐘意,”她長了張溫順乖巧的臉,開口說話卻落落大方,“常聽談鈞提起您,久聞大名,今天終于有機會一見。”

“姓鐘?”祁建洲若有所思,“你爸爸是不是叫……鐘繼明?”

鐘意點頭,驚訝道:“您認識我爸?”

祁建洲爽朗地笑:“他是我當年讀MBA時候的同學。沒想到他家女兒都這麽大了,還和小鈞成了一對,緣分吶,緣分!”

談铮站在一旁,觀望這副架勢,一場不屬于他的臨場社交正在展開。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無言地轉身,往別處走去。

今晚是談鈞的生日宴,主角除了他本人、與之訂婚沒多久的鐘意,自然還有孟寧。

談铮在一樓轉了一圈,沒看見孟寧的身影,問過傭人才知道,原來她正在後院和新來的女客說話。

待談铮拐進更為幽靜的後院,看見孟寧身邊那個熟悉的人影,他終于反應過來,所謂的女客,究竟何人。

“小铮,你來了。”孟寧驚喜道。

時值農歷八月,真正意義上的金秋還未至,她卻已經披上了披肩,明顯和常人不同得怕冷。

随着她的出聲,施慕亦轉回頭,見了談铮,只是簡單致了意:“談總,你好。”

後院裏的置景,和前院一脈相承,但不再設計水池,而是換做奇石假山,橫看側觀,各自成景。

臨着一叢晚香玉,孟寧和施慕并肩坐在長椅上,從她們各自的表情就可看出,剛才相談正歡。

“我們才說到你,可巧你就來了。”孟寧招手,讓談铮上前,“慕慕說,你們後來還在朋友聚會上見過,怎麽沒聽你說起?”

談铮心裏一沉,當日之種種再度浮現眼前,不由得帶着質疑的意味瞥向施慕。

對方卻溫和說道:“本來就只是寒暄了兩句,也沒什麽特別的。我還是和女孩子們更有共同話題,談總也有自己的社交舒适圈,不是嗎?”

在今晚之前,孟寧對于施慕的了解,僅限于施慕父母那裏聽來的零碎介紹,并不深刻,可今晚一見,倒是越發喜歡,即便談铮已經明确表過态,說二人沒有發展的可能,孟寧仍抱了一絲撮合的念頭。

“小铮,你和慕慕先聊,我上樓喝了藥再下來。”孟寧撐着扶手起身說。

談铮倒是沒做他想,孟寧喝藥如喝水,且中醫講究夏治冬病,黎川漫長的夏季,被她用作休養生息的準備期,以抵禦難熬的隆冬。

他扶着孟寧的臂膀,穩穩當當将人送進室內,交到貼身照顧她的傭人手上,然後才折返回後院,和施慕隔着距離坐下。

“談總,恕我冒昧問一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呢?”

還不等談铮開口,施慕先發制人。

談铮神色寡淡:“什麽怎麽辦?”

“裝傻是心虛的表現。”施慕玩味說道,“當然是關于——你女朋友的事情。”

“孟阿姨深居簡出,消息傳不到她耳朵裏倒是不難理解;可你兩個哥哥,難道也不知情麽?”

施慕的說話方式,一如她做事行事風格那般直接,字字致命,但也字字屬實。

談铮眉心狂跳。

“而你今晚沒有帶她出席。”施慕收斂起所有笑意,莊肅得如同上了會議桌,“很巧,這種戀愛我也談過,一般是在我……”

“不怎麽想認真的時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