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談铮的氣場急速降溫,眼角眉梢不悅盡顯。
施慕淺淺一笑:“我只是具備同性之間正常的同理心而已。當初聽說,身邊從沒有親密女伴的談家三公子,居然光明正大帶了女朋友參加聚會,我還以為是有多專情。現在看來……”
“不過如此嘛。”
最後的五個字,如同沉重的撞鐘,在談铮太陽穴邊狠砸了五下。
那是一種事不關己的疼痛。
而疼痛的引子,正是被他自己攥在手裏的。
談铮無心和她在這裏吵架,深吸一口氣道:“這是我的私事。”
施慕淡然說道:“我當然無意插手你的私事,只不過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本身沒有多麽投入,就別裝什麽深情款款。演得過頭,容易遭是非。”
談铮霍然站起,神色冷到極致:“多謝你好意。我的因果,自然由我來承擔。”
他說着就要走。
施慕無聲一笑,倒是沒再說什麽,只是回想起今晚剛見到談鈞時,對方和氣地同她說:“施小姐,聽說幾天前,談铮帶了個名義上的女朋友參加朋友聚會,不知施小姐是否知曉。”
明亮而不炫目的照明下,施慕驚異地看向談鈞,失笑:“名義上?談總,您怕是誤會了,那個女孩我也見着了,談铮和她舉止親密,應該确實正在戀愛當中。”
談鈞露出仿佛在聽笑話的表情:“施小姐,小铮在外面怎麽說怎麽做,我管不着;但只要沒得到我們家裏承認的,就只能是‘名義上’。”
施慕看他的臉色,竟然不像是玩笑,忍不住問道:“談總,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談铮已經過了受制于家人的年紀。況且現在早就是婚姻自由的年代,何必……”
“小铮當然有他選擇的自由,”施慕說到一半,就被談鈞打斷,“可他現在身邊那位,不行。”
最後二字,被他說得力度千鈞,哪怕施慕一個外人,聽得同樣心頭微震。
“為什麽?”她疑窦頓生,沒忍住問道,“那女孩只是個大學生而已,你難道還擔心,她會對談铮不利?”
談鈞微微一笑:“這就是私事了,施小姐。”
施慕獨坐在院子裏,對着自己腳下的影子,不覺發出一聲冷笑。
談鈞倒是高傲,她想。
同樣從商,也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一身封建味,光顧着挑揀別人,卻不想想,并非人人都看得上他們這種家庭。
那個女孩……
施慕眼珠一轉,難掩興趣。
她們總共只見過兩面,但施慕自視看人極準,直覺告訴她,那個祁紉夏,應該很有性格,絕不是談鈞眼裏随意捏扁搓圓的對象。
*
談铮剛剛回到室內,就碰見了在一樓随處晃蕩的祁辰。
“談铮哥!”百無聊賴這麽久,乍見今日唯一熟人,祁辰眼睛都亮了,上來就熱切地打招呼,“可算找到你了。大人們聊的東西真是無趣,我都快聽睡着了。”
談铮和他站在落地窗前,含着笑說:“你爸還在和我大哥聊天嗎?”
祁辰點頭。
居然有這麽多共同語言?
談铮心底漫上了一層擔憂。
但他很快整理好表情,對着祁辰關切道:“申請學校的事情,準備得怎麽樣了?我認識一個朋友,做這塊很專業,需不需要幫忙?”
談到學習,祁辰的興趣明顯弱了不少:“反正我就聽家裏安排,也沒什麽需要我特別去做的。”
話畢,他忽然想起什麽,笑容又浮現:“不過我哥說了,等我一落地波士頓,他就送我一輛超跑,到時候開出去玩,肯定吸引眼球。”
談铮在外讀書那幾年,倒也見過不少類似的同學,從讀書到擇業,全是家裏一手包攬,他們只負責花錢吃喝玩樂,只要不惹出事端,日子可算是相當潇灑自在。
談铮并不置評,如何生活,畢竟是人家自己的權利。
但緊接着,祁辰的聲音卻又幽幽響起:“說起來,我哥昨天還剛剛問起你和……和祁紉夏呢。”
談铮一怔,“問什麽?”
祁辰:“就問……你倆進展呗。”
見談铮還是一副不知其意的樣子,祁辰不得不幹脆把話挑明:“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他和祁越是親生兄弟,眉宇間本就有幾分相似。而此時此地,就在祁辰雙眼定定盯着他時,談铮卻忽有一種荒誕的既視感——
他好像回到了幾個月前,那間喧鬧嘈雜的“Later”酒吧裏,祁越端着酒杯問他,要不要打個賭。
“我賭,你能在三個月之內——把她追到手,踹了。”
談铮強迫自己回神,短暫地閉上眼,清理出思緒。
“這才多久,祁越這麽着急?”
祁辰摸了摸後腦勺,“談铮哥,話也不能這麽說。不管是不是打賭,你終歸和我們才是一頭的,如果你真和那個祁紉夏在一起,我爸我媽,還有你大哥二哥,甚至是孟阿姨,他們會怎麽想?”
談铮凝視窗外深寂夜色,不做言語。
祁辰并不擅長察言觀色,沒聽談铮反駁,便覺得自己沒有說錯,于是更加放心大膽道:“談铮哥,我也知道,在你面前,祁紉夏肯定是一副溫柔善良的樣子。可你見過她瞪眼和我們吵架,甚至打架的樣子嗎?那個才是真實的她,你不會喜歡的。”
談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祁辰這話錯了。
他當然見過祁紉夏出離憤怒的模樣,就在祁家。
而那更不能用“喜不喜歡”來形容。
只有一種怆然與悲憫。
談铮足有半晌功夫的沉默,祁辰只當他在深思熟慮,便默不作聲地退後離開,将這片空間留給他。
等談铮再度擡眸,玻璃窗上映着的,除了他自己,竟還有談銘的影子。
和今晚的主角談鈞不同,談銘只在最開始時露了臉,沒一會兒就回了樓上房間,無人知道他是何時下來的。
他和談铮,是真正的同胞兄弟,出生時間只差一分鐘不到。但以往見面,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談铮回了頭,隔着幾米距離,和談銘靜靜對望。
“你別和祁家對着幹。”
談銘的臉色黑沉如墨水,聲音不大,卻足夠讓談铮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因為得罪了他們,而影響公司的運轉,哪怕是親兄弟,我和大哥也絕不輕饒你。”
談铮在原地站了兩秒,忽然毫無預兆地笑了。
絕不輕饒?
這兩人有什麽立場說出這種話?
當初談銘和談鈞聯手将他排除在談氏企業權力中心之外的時候,難道曾經饒過他嗎?
又或者,再往前追溯,在談铮年紀還小的時候,談銘和談鈞實施一場場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惡作劇”,又可曾念及過絲毫的兄弟之情?
而今日之談铮,也早不是當初那個談铮了。
“談銘,”談铮少見地直呼他姓名,“我很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事情。”
談銘難掩眼中錯愕。在他的印象裏,這種含着威壓之意的話,絕不可能,也絕不應當從談铮的嘴裏說出來。
“你什麽态度?!”他登時怒氣上頭,只是礙于場面,一時不好發作,只能攥緊了拳頭,“難道你就要眼睜睜看着好不容易争取來的合作付諸東流嗎?你有沒有良心,心裏還有沒有爸媽?!”
談铮眼裏閃過一抹奇異的色彩。
“合作機會已經遞到你們面前了,如果得而複失,應該自省能力的,難道不該是你們嗎?”
他說完,不等談銘有所發作,便撥開人群,徑直往門外走去。
*
手機傳來通話提示音的時候,談铮的車正停在江邊。
黎川偌大,卻也找一處容身之所,用以寬慰心中紛亂的談铮。他既不想回家,更無意去公司,索性開到這裏,借不息川流,暫解郁悶。
誰知,祁紉夏通過軟件,向他發出了視頻通話的邀請。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的頭一回。
談铮坐直了身體,接起。
“出什麽事了?”
屏幕裏,祁紉夏那邊,卻是一片黑暗。談铮差點以為是他的手機出了問題,直到祁紉夏開口說話:“談铮,我們宿舍停電了。”
談铮驟然松氣。
他這才分出眼神,仔細去辨認屏幕。果然,看似是漆黑一片,實則依稀可見線條起伏,似乎是……
被褥?
“我在床上找我的充電小風扇。”祁紉夏說,“整棟樓都停電了。宿舍區裏,就數我們樓經常斷電,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問題,都快四年了,也沒見人來修。”
她語氣裏帶點抱怨,談铮聽得勾唇,又見屏幕上黑暗的色塊晃動,伴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應是她正在摸索尋找。
終于,揚聲器裏傳來一聲低低的歡呼:“找到了!”
祁紉夏翻身下床,坐回桌前,按下風扇開關,對着臉一通狂吹。
“你怎麽坐在車裏?”涼快下來之後,她方有心思去看談铮那頭的狀況,“這是要出去?還是剛回家?”
談铮:“剛剛有個飯局,出去應付了一陣,現在在江邊。”
聽到“飯局”二字,祁紉夏眉間已然擰緊,談铮卻心有所感似的,補充道:“沒喝酒。”
祁紉夏被他搶先說了話,略微不服氣,然而聽談铮和自己心有靈犀,終是展顏一笑。
宿舍裏的日光燈自然已經熄滅,祁紉夏的臺燈同樣是插電式,暫時不能使用,唯有身後徐今遙桌上亮着一盞裝飾用的充電兔子燈,亮度雖然不夠看書寫字,但借以用作視頻通話的背景光,倒是正好。
談铮用眼神細細描摹一遍她的輪廓,臉上是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缱绻溫柔,“宿舍停電,怎麽想起給我打視頻了?”
祁紉夏一臉玩賴似的笑:“我害怕呗。”
這話當然沒人信。
談铮啞然失笑:“還會有你害怕的東西?”
“當然。”祁紉夏說,“我又不是神仙。”
她抱着手機,忽像瞧見什麽端倪似的,認真審視談铮的臉色,“你怎麽了?”
談铮一愣,随後若無其事地笑笑:“沒怎麽。”
祁紉夏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可我總覺得你心情不好。”
原來隔着一方屏幕,竟也能把他的愁眉看得這麽清楚?
談铮暗笑着搖頭,否認到底:“就是剛剛經歷過熱鬧,一時沒緩過來而已。”
祁紉夏像是信了,“那你還不回家,反而留在外面?”
談铮沒答話,靜靜地凝望一會兒她的臉,下一句問題來得猝不及防:“夏夏,你有沒有想過,出國留學?”
祁紉夏的表情,有瞬間微不可察的凝滞。
說巧不巧,今天她去經濟學院院辦開材料,在辦公室裏正巧碰見一個準備出國讀博的學姐。
兩人并不認識,祁紉夏也不知她前來領取的是什麽文件證明,只是在樓梯口怔怔望着她背影走神許久。
她怎麽可能沒有想過。
學院研究生的培養方案中,便有提過中外學術交流,條件就羅列在網站上,誘人極了。
但是那天她對李素蘭提起這件事時,母親的反應卻讓她心底狠狠一沉。
——哪有那麽多想做就能做成的事。
“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祁紉夏拿起桌上的陶瓷杯,抿一口涼掉的白開水。
談铮心裏亦想着事,因此并未留意她的神情變化,“我只是覺得,黎川大學固然好,但現在全球化才是發展大勢,如果能在讀書期間,出去拓展拓展眼界,對你将來應該很有好處。”
祁紉夏沒有懷疑,只是笑容苦澀:“這又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做到的事。再說,一去就是好幾年,留我媽只身在國內,我也不是很放心。”
談铮忽而精神一振。
如果說,最開始的問題,只是他随性而想,那麽現在,念頭已在頃刻間轉化為一張藍圖。
和祁紉夏在一起,需要那麽多人點頭同意麽?
——不,他只需要時間。
一段足夠讓他真正掌控談家所有,不能為任何外人影響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