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傷心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祁紉夏早先答應了朱雨桐,要幫忙去校外工廠協調租借服裝,隔天就是約定時間。

歷經了一個輾轉難眠的晚上,祁紉夏翌日索性起了個大早,坐公交車前往工廠。

對方知道她是黎川大學的學生,态度倒是很好,先從倉庫裏調了兩件樣衣出來,穿在假人模特上展示,又對祁紉夏介紹,學生社團租借衣服,一般都可以享受折扣,如果數量大,能便宜更多。

祁紉夏獨自一人出來,不好拿主意,打電話給朱雨桐商議之後,決定暫帶兩件樣衣回去,讓社員具體看過之後,再做最後定奪。

衣服布料厚重,把兩個袋子撐得鼓鼓的。祁紉夏走出工廠,門口正是回程的公交站,她便坐在遮雨棚下,等着回校的公交車。

時節已經過了寒露,再有十來天就是霜降,日均溫卻依舊維持在二十七度上下。黎川入秋向來沒個定數,即便到了十月末,三十度的天氣也并非罕見,全看老天心情。

祁紉夏坐在候車長凳上,遙遙注目馬路盡頭,随手抹了把汗,翹首期盼來車。

一輛白色的卡宴,迎着她的視線駛來。

祁紉夏起初并未注意,只當是正常路過的車輛,誰知随着它靠近,竟漸漸減了速,最終穩穩地停在了公交站前。

她不明就裏,正準備靜觀其變,後排車門忽然打開,走下來一個人。

——居然是祁辰。

看清來人的瞬間,祁紉夏已然變了臉色,只是心中疑惑更甚,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還真是你啊,”祁辰戴着一頂棒球帽,滿身花裏胡哨的穿搭,站在祁紉夏面前打量她,“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的也能碰見,什麽孽緣。”

祁紉夏深覺得可笑:“既然是孽緣,就趕緊回你的車上去。沒人求着你下來。”

祁辰不懷好意地笑笑:“你別說,看見你,我還真的想起一件事來。”

他轉頭敲敲車窗,駕駛座上的人會意,将車開到十幾米之外的地方候着,看起來竟是有話要長談的樣子。

“我之前聽我哥說,你和談铮哥,在一起了?”

祁紉夏攥着袋子的手狠狠捏緊,恨不得立刻轉頭離開。可是她決不肯在祁辰面前露怯,強撐着說道:“關你什麽事。”

祁辰早料到她冷硬的态度,非但沒生氣,反倒愈加得意:“行了,裝什麽裝。你難道以為我不知道,談铮哥把你甩了的事情?”

晴天霹靂一般,祁紉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極力僞裝無事的表情面具,終于徹底碎裂。

“你聽誰說的?”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問。

祁辰接下來的話,幾乎讓她在初秋的豔陽天裏,感到了脊背彌漫上來的透骨寒意:“當然是談铮哥自己說的。呵,我看你這輩子也想不通,幹脆就直接告訴你算了——”

“你不會真以為談铮哥喜歡你吧?他跟你在一起,是為了和我哥的那個賭約。”

公交車從遠處緩緩駛來,在站臺前停下。祁紉夏卻已經分不出任何視線和注意力過去,愣愣地發問:“什麽賭約?”

“我們賭他,能在三個月之內追到你,然後分手。”祁辰話裏滿是不自知的殘忍,“本來想賭一個月的,可是後來想了想,你這種性格的人,應該多少有點矜持在身上,所以就賭了三個月。”

他掰着手指頭,饒有興致地細細計算,“讓我數數……從暑假算起,時間好像正正好?天,我也算是賭對了。”

手掌已經冰涼,血液循環仿佛突然暫停,通體只能感覺到凜冽的刺痛。

祁紉夏的牙齒顫抖,腦筋幾乎不能運轉,唯有祁辰充滿諷刺和幸災樂禍的話,重複了一遍再一遍。

賭約……

他和別人的賭約……

“你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祁紉夏擡頭看他,眼底紅得像要淌出血淚。

明明已經心如死灰,到了這種關頭,她仍不肯輕易輕易低頭。

并非在為談铮的動機求一個辯護。

她只想試着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

祁辰居然笑了:“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拿這種事騙你,我吃飽了撐的?”

他說着拿出手機,在相冊裏翻了翻,“行了,算我今天發慈悲,讓你分也分個明白。”

一張聊天截圖,呈現在祁紉夏眼前。

時間顯示是今年八月的某個晚上,祁越問談铮,三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大半了,他們究竟有沒有進展。

祁紉夏想起來了。

那天晚上,談铮帶她去山上看流星雨,并且對她說,預測在十二年以後的流星風暴發生時,他會陪在她身邊。

短短幾行對話,狠狠地将蒙在她心上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撕扯得七零八落。驚堂木一拍,血淋淋的真相終于摔在了面前——

談铮,和她最痛恨的人打賭。

把她的感情,當做桌上的籌碼,堂而皇之地,推出去下注。

而她,還在這樣一段自以為是的戀情傷心。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嗎?

祁紉夏低頭,凄凄地笑出聲。

祁辰被她笑得背後發毛。

光天化日下,難道這就精神失常了?他狐疑地想,随後又覺得不可能。

“反正你看也看過了,就別想着糾纏談铮哥了。”他收起手機,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家裏,沒一個人吃素的,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重新坐上朋友的卡宴,車開出去幾十米後,他沒忍住往後瞟了眼——

祁紉夏仍舊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

祁紉夏回到學校,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期間,朱雨桐久等不到,連打了幾個電話,最後一通才被接起。

“喂,夏夏,你怎麽還沒回來?”她憂心如焚,“沒出什麽事吧?”

聽筒裏,祁紉夏的聲音很沙啞:“沒事。我還有兩站就到了,你等等我。”

朱雨桐立即聽出了不對勁:“你聲音怎麽了?哭了?”

“……沒有。”

“都啞成這樣了,還說沒事?”

朱雨桐一聽就知道她沒說實話,“是不是工廠那邊有人難為你?哎,早知道我就該跟你一起去,免得你勢單力薄,吵架都沒氣勢。”

她聽見祁紉夏那頭傳來一聲笑,但聽起來實在不像高興的意味,“雨桐,我真的沒事,就是剛才突然有點不舒服,休息了一陣。樣衣已經拿到了,我一會兒就送過來。”

朱雨桐雖然深知這話可信度不高,但祁紉夏既然這麽說,那就是不願再透露別的的意思,便也不再強行追問,只是寬慰兩句:“行,既然身體不舒服,你就直接回寝室去吧,我來你宿舍取就是了。”

她和祁紉夏不同學院,宿舍樓也沒挨在一起,打電話時,她剛從校外辦完事情回來,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下樓前往祁紉夏的寝室。

見到祁紉夏時,朱雨桐才稍微松了口氣。

除了有些蒼白的臉色,祁紉夏一切如常,甚至還能拿着衣服和她開玩笑,說服裝廠老板的名下,大概還有窗簾布生意,只看這衣服面料就可知一斑。

兩人正說着話,宿舍門一開,徐今遙拎着打包好的午飯回來了。

“雨桐,你也在?”

徐今遙當初通過祁紉夏的關系認識的朱雨桐,兩人挺投緣,只是礙于最近複習繁忙,聯系淡了不少。

朱雨桐笑着和她打招呼:“我來找夏夏拿東西。欸,不是說你一直泡圖書館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徐今遙搓着短袖沒覆蓋住的胳膊說道:“別提了,圖書館不知道抽什麽風,這種天氣開空調也就算了,還開十六度最低溫,差點把我凍死,趕緊趁着中午回來拿外套。”

她随手把從食堂打包的烤鴨飯放在桌上,彎腰開衣櫃,“那兩袋花花綠綠的是什麽?你們社團又要排新節目了?”

朱雨桐點頭:“是啊,《羅密歐與朱麗葉》。”

“誰演朱麗葉?夏夏嗎?”

朱雨桐:“社團規矩,大四不參演,機會都是學妹學弟的。”

徐今遙略顯失望,翻出一件寬大的灰色衛衣折疊起來,放進書包裏:“我還以為,畢業之前能再看一次夏夏登臺呢。”

朱雨桐氣哼哼:“上次《仲夏夜》都給你留座了,讓你不去。現在可好,沒機會了。”

徐今遙讨饒地笑:“我複習忙嘛……再說了,夏夏不是又請了別的朋友來看嗎,就當我成人之美,給她朋友騰空了。”

被她這麽一說,朱雨桐倒是想起來上學期末地那場演出,推了推身邊的祁紉夏問:“夏夏,後來你叫的朋友來了嗎?我當時都沒注意看。”

舞臺服裝所用的布料,只講究視覺上的華麗,拿在手上細看,便顯得過于厚重,個別地方的繡工走針,甚至有明顯的歪斜。

祁紉夏揪着一截領口,眼神始終低垂,像在說一件不關己的瑣事:“沒有。他沒來。”

徐今遙立刻大呼可惜:“哎呀呀,早知道我就該去!白白浪費一個座位,還錯過了夏夏的謝幕演出!”

“這下知道了?”朱雨桐抱着胳膊擺譜,“看在你也是去做正事的份上,本導演暫時不和你計較,算我大人有大量吧。”

徐今遙發出長長的噓聲。

近在身邊的嘻哈玩笑,卻似乎從極遙遠的天邊傳來。祁紉夏用盡所有演技扮演若無其事,仿佛那天情形真的如她所言——

滿堂座位裏,只有一個虛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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