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一連三天,談铮杳無音信,仿若人間蒸發。
祁紉夏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個電話,發了多少條消息,得到的只有無盡的忙音,和對話框裏的一片沉寂。
她甚至動過報警的念頭。
但是想到談铮那運轉如常的公司,心裏似乎有另一道聲音提醒她,事情并非那麽簡單。
天氣陰沉的上午,祁紉夏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打開了談铮家的門。
自她第一次在那裏過夜之後,談铮就給了她全套的門禁鑰匙,包括公寓大門的。因此,祁紉夏一路暢通無阻,徑直進了電梯,上至二十層。
剛踏出電梯,祁紉夏就頓住了腳步,随即,滿滿的驚喜湧上她的眼睛——
談铮的家門沒關。
透過窄窄的門縫,一束柔和的燈光如流水淌于地面,明與暗切割得邊緣整齊。
剎那間,她這些天的憂心仿佛突然有了歸處,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飛跑進門,叫他的名字:“談铮!”
客廳裏,背向門口,确實立着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像沉默的山脈。
可祁紉夏卻遽然變了臉色。
即便只有背影,她也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不是談铮。
她腳下硬生生剎住車,停在門口玄關處,朝那人警惕道:“你是誰?”
那人面對着落地窗玻璃,從反光裏,依稀可以辨出一絲輪廓。
不知怎的,祁紉夏心中忽泛起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仿佛他們應該見過。
“祁小姐,久等了。”
伴着冷淡的聲線,談鈞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周身氣場鋒利而矜持,在他們兩人之間,劃出一條無形的界線。
才放下的心,轉瞬又被吊了起來。祁紉夏的直覺告訴她,在這裏見着談鈞,可不是什麽好事。
“談總,您怎麽在這裏?”
談鈞雙手插在口袋裏,聞言蹙起了眉頭:“我出現在我弟弟家裏,難道很奇怪嗎?我還想問問祁小姐,你是怎麽上來的?”
祁紉夏不傻,早已聽出談鈞話裏若有若無的嘲弄。可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只能強行鎮定道:“您弟弟給了我門禁權限。”
談鈞唇邊似有冷笑。
原來關系已經進展到如此地步了嗎,連門禁權限都能随随便便交付出去?
“祁小姐今天過來,是為了什麽?”他走到沙發邊,慢慢地坐下,仿佛他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自進門起,祁紉夏便覺得談鈞的态度很古怪,話裏話外的意思,全然不像弟弟失聯後應有的焦急。她心中隐約有了推斷,答案也許正在談鈞這裏。
“我已經好幾天聯系不上談铮了,”她坦白道,“我知道他在國外出差很忙,可是他從來不會這麽久不回我消息。”
“所以你想來他家裏看看?”談鈞順着她話裏意思問。
“是。”
這一字,不知觸動了談鈞的哪根神經,竟引得他輕輕笑了一聲。
他有着和談铮相似的低沉音色,那一聲嗤笑,猶如大提琴弦上誤碰的雜音,鈍鈍地剌耳朵。
“那你知不知道,其實你苦等的這個人……”
“早就已經回國了。”
中文母語,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祁紉夏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怔怔地反問:“你說誰回國?”
談鈞安然端坐,視線上擡看她,神情裏居然含幾分憐憫:“當然是你的男朋友,談铮。”
話落在地上,餘音似漣漪漾開。
沉寂凝滞的空氣裏,忽然出現了一線湧動的氣流,以細小之始,打着旋,不斷上升壯大,直到在祁紉夏的心頭,刮起一陣摧毀性的龍卷風。
“不可能!”祁紉夏幾乎只能憑借本能說話,“他說了要出差兩周,怎麽可能‘早就回來’?!”
談鈞微微眯起眼睛,眼神裏是幾分倦怠的漠然:“如果祁小姐不介意,我可以給你一個號碼——我們談家的固定電話。你大可以打過去試試,看看接通以後,是誰的聲音。”
他不帶任何同情地盯着祁紉夏,誠如他們之間本就接近于陌路人的關系,“如果你不想自取其辱,也不妨用你黎川大學高材生的腦袋想一想,情侶之間毫無預兆的失聯,一般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什麽?
祁紉夏的牙根發酸,怔怔後退兩步,膝蓋一軟,差點就要往後摔去。
不會……不會的,談铮不可能這樣欺騙她!
她絕望惶然地抓緊這個念頭,千千萬萬遍地默念,如同置身于海上風暴中心,哪怕深知面前的只是一塊浮木,也要不顧一切地攀住。
“談總,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這種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更不會祝福我和談铮長久,”祁紉夏用盡渾身力氣抓緊手邊玄關裝飾用的一截金屬,“但是你不能這樣愚弄我——拿你親弟弟的人品來愚弄我。”
和她僵持許久,談鈞已經難掩自己的不耐煩。
“你也知道,小铮是我的親弟弟,”他盯着祁紉夏,像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我們成長在同樣的環境,接受同樣的教育,你憑什麽覺得,我們的三觀會有什麽不同?”
“如果你認為我瞧不起你,難道小铮就會瞧得起你?”
祁紉夏面色慘白,緊咬着嘴唇,說不出一個字。
“我本來以為祁小姐是個識趣的人,和你說話應當不會太費勁,現在看來,還是必須和你說明白。”
談鈞終于站起身,緩緩幾步走近,借着身高優勢,輕而易舉地從高處俯視她,“你和小铮,已經分手了。他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通通都和你無關。”
祁紉夏愕然擡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荒唐……”她喃喃說着,“憑什麽由你來和我說這個?我不接受!”
談鈞無謂地聳聳肩,“話我已經帶到,接不接受随你。不過按照我對小铮的了解,他下定決心的事情,是不會因為別人的意見而改變的。祁小姐,我勸你好自為之。”
轉身離開之前,談鈞撂下最後一句話;“看你可憐,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小铮早就開始相親了。你不會真的以為,死纏爛打能有什麽好結果吧?”
離開時,他甚至沒有順手關門,仿佛心中篤定,祁紉夏在這裏不會再待多久。
電梯開關門的聲音隐隐傳來。
這一層,終于只剩下祁紉夏一個人。
她頹然倚靠在牆上,耳邊徒留一片震響,腳下癱軟,整個人如置夢中。
假期之前,她還在享受熱戀期的甜蜜和溫存,就在短短幾天之後,談鈞告訴她,談铮要和她分手。
眼前雪花似的閃爍着青黑。
今天若換做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會相信這種連篇的鬼話,偏偏,來給她下最後通牒的,是談铮的親哥哥。
祁紉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談铮家的。
還是上午天光最好的時候,天空中濃雲稠密,昏沉壓頂,似穹頂将傾。
祁紉夏一步一步走出小區,頭痛欲裂。
滿眼的迷茫和凄然裏,她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嘗試。
電話打給談铮,當然還是無人接聽;但是打給淩森的那個,在響了六七聲之後,竟然通了。
“請問是淩助理嗎?”祁紉夏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問,“我一直聯系不上談铮,他是不是還在出差?你能讓他和我說句話嗎?”
淩森沉默了很久,久到幾乎要讓祁紉夏以為,這個電話只是誤觸接通。
“……祁小姐,”淩森的語氣裏,帶着絕非平時會有的難以啓齒,“談總讓我轉告你,如果你未來有留學的需要,可以和我說,我會幫忙聯系安排的。”
樹蔭之下,鳥鳴清脆,一片青黃的闊葉打着旋徐徐墜落下來,連同淩森話語的末字,給她這幾天的無助等待,判了死刑。
*
回到寝室時,徐今遙不在。
祁紉夏呆呆地放下手機,連風扇也沒有開,踉踉跄跄地爬上了上鋪。
耳邊時而很熱鬧,像有千萬張嘴在喋喋不休;時而又很寂靜,像置身于了無一人的雪原。
掙紮、拉扯,身上的神經末梢居然也隐隐傳來痛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祁紉夏,這絕不是她的噩夢。
而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現實。
——沒有任何預兆,談铮确實要和她分手。
并且,他甚至吝啬親口和她說出這兩個字。
祁紉夏從來都不理解,為何有些女生會因為一次失戀分手就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甚至自暴自棄。
直到今天,她終于明白了原因。
即便已經暗下決心,決不能自怨自艾,但僵躺在宿舍床上,注視着頭頂床簾的灰色布料時,還是有個微小的疑問,像種子發芽一樣,在祁紉夏裏冒了頭:
難道她真的有那麽糟糕?
談铮冒着大雨來向她表白求和,似乎還是昨天的事。
那時她久久凝望被雨淋濕的他,甚至沒想過質疑對方真心,只是覺得天地無限廣闊,如果能有個人來愛她,似乎也很好。
在一起之後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在眼前放映。
記憶不會騙人。
祁紉夏眼眶酸澀,固執地逼着自己去想些別的事情。可眼淚不聽指揮,一顆顆順着眼角滑落,止也止不住。
她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比想象中的,還要多喜歡談铮一點。
可是那人已經不見了。
或者說……
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