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沙子
第27章 沙子
“仙人, 您怎麽還不出手?”
雪白腕足像是從頭到尾都處于沒有反應過來的旁觀者狀态,聽到少女開口,方才溫柔答道。
“我出手了, ”在江載月期待的目光中,它從屋內探出的十幾條雪白腕足, 輕輕在江載月面前舒展開來, 每一條雪白腕足,都包裹着一只被保護的很好的草編。
“我把你做的禮物, 都完好無損地帶出來了。”
江載月深吸一口氣,“仙人, 我說的不是禮物, 屋裏還有兩個……不,一個大活人呢!起碼你也順手把佘臨青薅出來啊!不然薛寒璧萬一兇性大發,真的把他殺了怎麽辦……”
祝燭星脾氣很好地溫聲答道。
“在你出門的時候,我已經把他們都弄暈過去了。”
這裏聽着還像點人話……
但江載月陡然反應過來,“那我剛出門的時候, 你怎麽不叫住我?”
雪白腕足慢慢擦了擦她頭頂的一層細汗, “我那時在收撿禮物,你跑得太急,我以為你要喊別人來救他們。”
這個解釋乍聽起來非常離譜, 但仔細想來……也還是非常離譜。
江載月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但想了想, 還是忍不住道,“既然他們都暈過去了,仙人你怎麽還忙着收東西?”
祝燭星慢條斯理地說道,“他們的血有味道,把禮物留在房間裏太久, 會沾染上他們的味道。”
江載月的神情陡然凝重了起來,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宗主是不喜歡禮物上沾染別人的味道嗎?可是那草編是我親自動手做的,會不會也沾染上我自己的味道?”
搭在她頭上的雪白腕足微不可覺地頓了頓,祝燭星緩慢解釋道。
“你是……同族的孩子,宗主……不會讨厭你身上的氣味。”
“真的嗎?”
江載月還是有點不放心,她伸出手,想要拿過雪白腕足捏着的草編,仔細聞一聞上面有沒有別的異味。
然而祝燭星的腕足地包住了草編,像是怕她搶走般,一字一句緩慢而鄭重答道。
“真的。如果宗主不喜歡……可以留給我。”
“你編的每一個禮物,我都很喜歡。”
江載月看出來了。
她甚至懷疑如果她沒有事先說好,這些草編是送給宗主的,祝燭星說不定都不打算還給她了。
“……仙人,這些其實都不算最好看的。我之後送給你的那只草編,才會是最好看的。”
雪白腕足從她頭頂垂落,輕輕捏了捏她柔軟潔淨如初的指腹。
“小心一些,不要傷到手。我的壽命很長,可以等很多很多年。”
江載月幾乎要被他的話逗笑,但随之而來的卻感覺到了一陣說不出的心酸。
他倒是願意等,就是沒有想過她有沒有那麽長的命嗎?
“仙人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還能送你很多年的禮物。”
祝燭星像是觸碰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難題。
他一字一句輕聲重複了她剛剛說的話,“等,你,死?”
江載月輕松道,“是啊,像我這樣沒有什麽靈根仙骨,也無權無勢的小弟子,頂多只能活一個百年。我今年十八,如果能活到一百歲,每年送一次,還能送你八十二次禮物呢。”
江載月好奇問道,“對了仙人我還沒有問過你,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然而祝燭星的思緒似乎還停在她的上一句話。
“你不會死的。”
他深思熟慮,方才一字一句認真道。
“你與我出身同族,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等你飛升那一日,我會親自來接你。”
如果不是清楚祝仙人的性子,江載月簡直懷疑這人最後一句話是在嘲諷她了。
等她飛升——是飛升到天堂嗎?
不過一想到這人到現在還認為她是他的同族,江載月默不作聲地摸了摸自己的透明小觸手。
她對自己的人族身份再清楚不過了,那所謂的“同族”,不過是祝燭星與宗主見到她的觸須,生出的誤解。
而她之所以能生出這些觸手,江載月懷疑這與她的外挂——精神健康值脫不了關系。
如果她的猜測沒出錯,降低一點精神長出的透明觸手,等到她某一日找到加回自己精神值的方法時,那些生出的道肢自然會消失。到了那時候,祝燭星還會以為她是他的同族嗎?
不過祝仙人與宗主對她的庇護,都靠這一層“誤解”得到,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拆穿這層美麗的“泡沫”。
江載月只能笑嘻嘻道,“那就多謝仙人的吉言了。如果我真有飛升那一天,那我真的只有當牛做馬,才能報答得了仙人的恩情。”
“不用當牛做馬,你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像現在這樣?”
江載月好奇地問道,“我現在在仙人眼裏,是什麽樣的?”
雪白腕足輕柔抖動着,像是随風搖曳的海草。
“像風吹過海浪的時候,我在海底看見的,躍動的月亮。”
江載月想了一下這副場景,非常煞風景地提出了一個疑問。
“在海底能看見月亮嗎?”
祝燭星溫柔緩慢道。
“我能看見。我喜歡在海裏看到的月亮。”
江載月發現今天的祝仙人能說很多的話。
“為什麽?”
“它會随着海浪而晃動,我每次擡頭,它都在動,像是活的一樣。”
祝燭星的聲音變得有些緩慢而低沉,“可是真正的月亮,已經死了。我已經看不到,活着的正常同族了。”
“它們都變了。”
江載月一驚,試探性問道,“它們是誰?”
然而每當到了她異常感興趣的話題上,祝燭星又會變成謎語人般的存在。
只是他這次沒有說什麽他記不清之類的話,而是用腕足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你還小,不能知道這些。”
江載月有點崩潰,怎麽兩個世界的大人都喜歡用這種話來搪塞小孩啊?
不對,她才不是小孩!江載月晃了晃腦袋,發現差點被祝燭星的邏輯帶歪了。
“仙人,我都十八了,您不會覺得我得入土了才能知道這些事情吧?”
“等你長大,”祝燭星耐心地将她袖子裏飄蕩的透明小觸手一一塞了回去。
“等你的道體,長得和我差不多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在此之前,不必心急。”
那她估計是長不大了。
江載月應了一聲,安慰自己,有些事也不一定就要非要知道不可。
萬一祝燭星也是個重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這些都是他的臆想呢?
“我知道了,仙人。”
江載月回到屋門前,她推開門,做好了見到一地狼藉的準備。
然而屋裏的兩個人連同原本打亂的飯菜碗碟,薛寒璧咳出的血水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房間的桌椅都恢複到了原本的整潔與位置,連塌的地方都被牢牢實實修補好,她猜到了這麽做的人會是誰,卻還是驚喜交加地轉頭問道。
“仙人,是您把房間恢複成原樣的嗎?佘臨青和薛寒璧去哪裏了?您把他們都丢出宗門了嗎?”
“是我做的,”搭在她頭頂的雪白腕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內屈了屈,貼緊了她的頭,“我想起來了一點清掃的術法,幫你整理了一下房間。”
“至于那兩人,我已經将他們送回去了。他們應該會休息幾天,才能徹底清醒過來。”
江載月唏噓了一下,薛寒璧的身份有異,得到這樣的處置也無可厚非,可是佘臨青應該是被一頓飯卷進來的,又是沒吃飽,又挨了一頓打,也算是遭了無妄之災了。
雖然她和這兩人都不算怎麽熟……
等等,江載月突然想到了極其要命的一點。
她曾從井下得到了佘家族紋的盒子,那盒子裏裝着的黃紙上寫着一些淩亂的血字。
而佘臨青又說,他是來找居住在附近的一位與他有相似舊疾的族兄。
該不會佘臨青要找的那位族兄,就是曾經住在她這間屋子的舊主?
那麽這間屋舍的舊主留下的紙卷,到底是僅用來記錄他自己的感嘆,還是有意留給佘家之人?而佘臨青主動來找她,又有沒有存着故意試探她的心思?
一瞬間,江載月腦中閃過許多陰謀論。
她從櫃底翻出自己原本藏好的匣盒,然而等她打開匣盒,原本破舊的紙卷竟然已經變成了一盒燃燒殆盡的黑灰。
江載月盯着那灘黑灰,“仙人,在我離開的時候,有人動過它嗎?”
“沒有,”祝燭星碰了碰那攤黑灰,黑灰之中陡然出現了幾顆亮晶晶的,她曾經在天穹上看到的沙丘裏材質類似的雪白發光銀沙。
江載月皺了皺眉,“仙人,這是什麽?”
祝燭星給出了一個非常樸實的答案。
“這是我的沙子。”
江載月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難以理解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你的,沙子?”
祝燭星體貼地解釋道,“我築巢的時候,喜歡用潔淨無垢的星沙。從我誕生以來,所有隕落的星辰殘骸都被我收集到了巢穴裏,變成了我的沙子。”
江載月雖然有些難以想象祝燭星是怎麽做到這一點,卻不妨礙她立刻領會到了祝燭星話中的意思。
“所以,他偷走了你的沙子,藏到了這封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