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邺城

第2章  邺城

顧闖見女兒低頭凝噎,很是反常,忙問道:“你是不是頭疼得厲害?我再找軍醫來給你瞧瞧?”

顧淼只顧搖頭。

顧闖急道:“要不,我找人偷偷去把那個兵油子揍一頓?給你解解氣!”

他的夫人命苦,死得早,只留給他顧淼這一根獨苗苗,嘴上說得再厲害,他也心軟得不得了。

這是她的阿爹!哪怕再有錯,再有過,也是她的阿爹,活生生的阿爹。

這是她!也是活生生的她!

她沒死,她真的沒死!

阿爹當然也沒死!

顧淼擡眼,淚眼朦胧地看了一眼驚疑不定的顧闖,終于破涕為笑。

她再次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繁雜的思緒,開口啞聲道:“我頭不疼了,大不了往後我自己再找補回去。”

“真的?”

“真的。”顧淼半坐了起來,目光掃過四周,邺城營地,十五年前,她腦中念頭忽而一轉,着急問道,“阿爹,想好了麽?高家的兒子,你打算讓誰來邺城?”

顧闖一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是不是還惦記着高家的那個庶子,叫什麽來着,對的高檀!”

高檀!

聽到這個名字,顧淼心頭驟然一緊,對的,高檀!

他絕對,絕對不能來邺城,她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不!阿爹想錯了,我覺得高檀不好,一看就是個白面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副弱不驚風的樣子,他憑什麽來營裏。”她停頓了一瞬,又問,“高家真要來人麽?不能不來麽?”

顧闖大笑了一聲:“你變臉可變得真快,自打上一回我們在湖陽見到高家幾個兒子,回來以後,你可不是這樣說的,當時在湖陽的時候,你只差沒把自己的眼睛,長在那個庶子身上。你不是還專門差人給他送了好幾次書信?”

那是她有眼無珠!她年少無知,被高檀的皮相所蒙蔽。

顧淼揚聲道:“爹,你看錯了!倘若真要來,我覺得便是高家老六,那個叫什麽?對,高橫!高橫就不錯。”

高橫身體不好,她記得,他壓根沒有活過二十歲。

顧闖冷哼道:“不來最好,高恭是個惡心人,高家不養閑人,反倒讓老子來養,老子選哪個都是吃大虧!”

邺城是北方要地,前朝覆滅多年,各方割據,顧家和高家占據了肥沃的平原,關隘處依山傍水,峽谷縱深,易守難攻,兩股勢力盤踞經年,兵力為最強,為了抵抗南部兵力,抵禦外敵,兩家暫時結成了脆弱的聯盟。

因此,高恭願意送一個兒子過來,以表示結盟的誠意。

上一輩子來的人就是高檀。

她苦苦求的顧闖,讓他選高檀來邺城。

高檀來到了邺城,她與他朝夕相伴,她最終得償所願地嫁給了他。

顧淼眨了眨眼,壓下酸脹的淚意,不禁緊緊握了握拳,對,姑且就算作上一輩子的過眼雲煙。

今時今日,誰都可以來邺城,唯獨高檀不能來。

她再次說道:“倘若高家真要來人,高橫就很不錯。”

顧闖摸了摸她裹着白紗的腦袋:“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先養好傷。”說着,他便起身要走,顧淼連忙拽住他的袍角:“阿爹,記着,高橫。”

顧闖無奈地笑了笑:“曉得了。”說罷,他便出了營帳去喚軍醫來煎藥。

至于他聽沒聽進去,顧淼無從知曉。

可是她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午後,待她喝過湯藥後,她便去了離中軍大帳不遠的營帳,找齊良。

齊良是顧闖的軍師,雖然年紀輕輕,可是極善謀略,也是顧闖信重的忘年之交。

顧淼記得,當年他極力阻攔她與高檀的婚事,可惜她當時一意孤行,将齊良視為難纏的眼中釘,對他難有好臉色。

年少無知,悔不當初。

“齊大人?”顧淼走到營帳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她等了片刻,聽到了早已陌生的,齊良的聲音:“是顧遠麽?進來。”

當年她在邺城女扮男裝,化名“顧遠”,是顧闖的“遠房親戚”,但她感覺,其實齊良早就察覺到了她的身份,只是在配合她做戲。

她一進門,齊良先打量了一眼她的腦袋,問道:“你傷好些了麽?”

“嗯,好些了,多謝大人挂念。”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宛如正在變聲的少年。

齊良生得俊逸,身上穿着整潔的青衫,即便邺城營地常年塵土飛濺,他都盡力保持濯濯清爽的形象。

顧闖常說,齊良和他們的出身不一樣,齊家在前朝做的就是大官。

齊良将手中的龜甲放回了面前的沙盤:“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顧淼緊張地理了理自己的箭袖:“我……我聽說,高家欲送人來邺城,我想問一問大人……”

齊良不待她問完,便道:“我倒是聽說,顧将軍屬意高檀。”

顧淼蹙眉:“大人呢?大人有何高見?”

齊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仿佛在揣摩她的意圖,他沉默了片刻,道:“依某愚見,高檀雖是庶子,可心性堅韌,他的生母原是奴籍,他生在榔榆鄉野,最終能回到湖陽,回到高恭身邊心性可見一斑,然而,野心,手段也可見一斑,容他在側,實非良策。”

“大人高見。”顧淼不由答道,轉瞬便意識到了差錯,又壓低聲音說,“大人高明,還望大人能夠勸說将軍。”

齊良唇角微揚:“我以為你也屬意高檀?”

顧淼連忙搖頭:“不,當然是以将軍為重,将軍信重大人,而我人微言輕,微不足道而已,只是将軍顧念情誼,偶有照拂罷了。”

齊良但笑不語。

他不喜高檀,顧淼心頭多了幾分把握。可她也不能再勸,再多說,反而弄巧成拙。

既了卻了這樁心事,顧淼便想告退,她正欲開口,齊良卻擡手招她上前:“你來,看一看這沙盤。”

顧淼只得快步走上前去,長案上放置的沙盤足有半人長,沙丘在其間起起伏伏,看上去真有些陌生。

從前在邺城時,她的确見過不少齊良的沙盤,只是不記得眼下這一個究竟是哪一個。

可是按照時間推算,她猜道:“這是涼危城?”

齊良笑了笑,問:“你可看出來,這沙盤與你上一回見,有何不同?”

她上一回見到這東西,大概是十五年前,誰還能記得十五年前見過的沙盤。

顧淼為難地捧住了裹着白紗的腦袋,皺起了眉。

齊良斂了笑意:“可是頭疼?”

顧淼剛搖了搖頭,齊良又道:“你傷了腦袋,還是不要晃來晃去為好。”

顧淼捧着腦袋道:“哦,我曉得了。”

他低嘆了一口氣,只垂眼道:“你瞧,這湪河水,我用丹砂填滿了。”

顧淼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沙盤上橫貫東西的溝壑被淡紅色的丹砂填滿,水影晃動,真如河流。

“啊,原是如此,大人可是想到了渡河的方法!”

她終于想起來了,涼危城臨河,冬日寒冷,河面結冰,不可渡河,可冰面雖厚,卻不足以承受馬蹄的重量,先前騎兵強渡,折了好些人馬。

齊良微笑道:“此事尚還需與将軍相商,此役若成,湪河兩岸便歸将軍所有,沃野百裏,何患無糧。”

顧淼心跳快了兩下,抱拳道:“提前恭賀大人,我便不多叨擾了,稍過片刻,軍醫還要尋我換傷藥。”

此言一出,齊良便未再留她。

出了營帳,顧淼的心跳稍緩,她記得湪河,涼危城是高檀來到邺城後的第一仗,他因獻破冰船計,博得了阿爹的信任,只是……他若是不來,涼危城能攻下麽?

她轉念又想,齊良顯然也有了主意,高檀不來,想必他們也能攻下涼危城?

顧淼心中不由忐忑,若是攻不下呢?

攻不下,阿爹困在湪河以南不可再近一步,他是不是,就不會想着往後要當皇帝?

一念至此,顧淼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晃了晃腦袋,額頭卻是一疼。她不得不顧及傷勢,頓下動作。

不,她還是先不要想得太遠,眼下,只要高檀不來,往後她有的是時間打消阿爹的念頭。

齊良既然也不願意高檀來邺城,上輩子之所以高檀會被送來邺城,興許與她的百般游說脫不開幹系。

可如今,她不開口,加之齊良勸阻,阿爹絕不會特意讓高恭送高檀來邺城了,哪怕高家真送人來,病秧子高橫來了也無妨。

顧淼想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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