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蜂

第11章  蜂

顧淼一面想,一面瞪向了朝她奔來的一人一馬,黑衣人手中的長弓再度對準了她。

兩馬迎面而奔,顧淼左手按住了刀柄。刀鋒上尚還挂着一點殘存的布帛,她也顧不得拂去了。

她的右手接連翻轉,将缰繩在手背結結實實地纏過了兩圈。

鐵箭呼嘯而至,顧淼朝左側一閃* ,避過了飛箭,可她的動作未停,上半身繼而又向下探去,她的右臂力,牢牢地揪住了缰繩,折腰而下,左手抽刀。

雁過千山是一匹好馬。

短短數息,她的眼前便已出現了另一匹馬的前蹄。

她的刀口遽爾一轉,朝那馬蹄上部砍去。

馬嘶的剎那,她捉緊缰繩朝上挺立,左手長刀順勢而上,徑自刺向了馬背上的身影。

馬匹轉瞬朝前墜落,那人手臂被砍,長弓落地,整個人搖搖欲墜,也朝另一側翻滾下馬。

顧淼飛快奪過他馬鞍上的箭筒,絲毫未作停留,急急朝前行去。

馬蹄愈疾,未到斷崖畔,她便看見了一人一馬立在崖畔。

顧淼拉弓射箭,只見那人聞得馬聲,轉過臉來,滿眼驚恐,可已是躲閃不及。

鐵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胸口。

他往後仰倒,人随之跌下了馬背。

顧淼拉了拉缰繩,雁過千山緩了速度。

可她左右而望,崖畔再無旁人。

高檀呢?

顧淼沒有輕易出聲,唯恐周圍還有埋伏。她手中按住了刀柄,策馬又往前行了數步。

崖畔的雪泥染了紅,打鬥的痕跡顯而易見。

她目光一凝,瞥見靠近崖畔處的半個腳印。

高檀!

她翻身下馬,朝那腳印下的斷崖張望:“高檀!”高檀真死了?

“高檀!”顧淼揚聲又叫了一聲。

崖底吹來一股又一股薄薄的白霧。冰冷的霧氣拂面,顧淼不耐地抹了抹睫毛上的凝結的多餘水氣,定睛再往下一看,風吹散了缭繞的霧氣,她眨了眨眼,只見距離崖畔數丈處,赫然凸出一塊石臺。

石臺上此刻像是蜷縮着一個人影。

“高檀!”

人影紋絲不動。

顧淼側目望向了斷崖畔的樹幹。

她思索片刻,靈巧地跳上了粗壯的樹幹,探身往下一望,人影真是高檀!

他躺在那一處凸出的石臺上,摔得頭破血流,閉着眼睛,還在昏睡。

“高檀!”顧淼高聲叫道,“你醒醒!”

顧淼揚手,焦急了揪下頭頂一蔟紮手的針葉,精準地朝高檀的臉擲去:“高檀,醒醒!”

針葉落到他的額頭上,順着垂落的頭發,滾到了一邊,他的眼皮動了動,人真的醒了過來。

顧淼喜道:“高檀!”

高檀睜眼,視線朦胧了一陣,才漸漸看清了空中倒挂着的人影。

“顧遠?”

他回來了?他為何要回來?

高檀試着動了動四肢,渾身劇痛無比,尤其是左腿,他低頭看去,那一枚鐵箭還插在他的小腿之上。

他聽見顧遠喊道:“你先不要動,我找東西,拉你上來!”

話音剛落,顧遠的身影消失在了樹幹之後。

他的身手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他孤身一人,去而折返,竟制伏了其餘的追兵?

高檀頭腦昏昏沉沉,思緒斷斷續續,他記得剛才,顧遠只數箭,便能箭無虛發。

難道他沒有去尋援兵?反而自己射殺了追兵麽?

可他記得他的箭筒裏明明沒有箭了。

高檀想了一小會兒,卻又聽見上方再度傳來顧遠的聲音:“你還有力氣能抓住扔下去的繩結麽?你要是還有力氣的話,雁過千山便能拉你上來。”

一條扭成麻花繩般的布條從崖頂垂了下來,黑色的布料,像是幾條腰帶結結實實地被捆在了一處。

高檀掙紮着,先動了動雙腿,又雙手撐地,勉強半坐了起來,他雙手攀緊了布繩,用力地拽了一拽。

“你抓緊了!”崖頂飄來了顧遠的聲音。

話音剛落,高檀便覺手臂往上一揚,頭頂上傳來了馬蹄的聲音。

手中的布繩繼而拖拽着他穩穩地往崖頂攀升。

雁過千山跑了不多遠,高檀整個人便已被拉上了崖畔。

顧淼回頭一看,适才注意到他腿上插着的鐵箭,血跡浸染褲腿,顏色愈深。

她翻身下馬,走到了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細看他,不禁蹙了眉頭。此刻高檀的臉色倉白,唇上幾無血色。

他本就餘毒将清,眼下又遭暗算,到底是誰這麽想置他于死地?

“我身上沒帶止血的傷藥,還是等見到大夫再拔箭。”顧淼四下望了望,正準備扶他起身。

遠處傳來隐約的馬蹄聲。

顧淼立刻警惕地按住了長刀。

難道山中還有追兵?

她壓低聲對高檀道:“我們得盡快下山去。”說着,她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讓他的大半重量靠在她的肩上。

距離近了,她聞到高檀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濃郁。

顧淼慌忙地将他扶上了馬背。

恰在此時,一道似鳥啼又似鳴哨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越來越近的馬蹄聲愈發清晰。

顧淼豎起耳朵,又聽一聲熟悉的暗哨。

她的雙肩落了下來,來者不是追兵,是阿爹!

她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牽動臉頰,卻是倏地一痛。

顧淼擡眼,又見高檀坐在馬上,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閃了閃,宛若幽深的潭水輕輕一漾。

顧淼緊張地倒吸了一口:“怎麽,怎麽了?”

高檀難得地露出了一兩分為難的表情,狀似猶豫道:“顧公……顧兄,你,你的臉腫了……許是方才蜂毒的緣故……”

顧淼着急了捂住了臉,觸手果然感到臉頰又熱又腫,難怪有些痛。

倒黴至極!

她扭過臉,再不看他。

所幸,顧闖的人馬來得極快。

乍見顧淼和高檀,顧闖驚訝萬分:“你的臉怎麽了!”再一轉眼,又見到了高檀的傷勢。

他的眉頭皺得死緊,冬獵自然是獵不成了。

一行人策馬護送顧淼和高檀下了山,速速回到了邺城大營。

*

過了三日,顧淼臉上的紅腫總算消散了些。

顧闖也将當日回五山上,遇到的埋伏,查了個明明白白,當日山上還有活口,顧闖派人在山間搜索了一夜,找到了兩個黑衣人,正是是高橫留在南衣巷的人馬。

他們揚言乃是收到“公子之言”,高檀不得不除。

顧闖頭疼得很,高氏兄弟阋牆,關他屁事,可是眼下人在邺城,鬧得不可開交,他不得不管。

顧闖想來想去,先令人仔細看守高橫,又派人給高恭發了信,讓他把二人通通領回去,早日滾回湖陽。

私心裏,他想留下高檀,一是惜才,二是尚還有可用之處。

可是,他又怕高恭從中作梗,故意留下高橫使壞。

如果兩個都不要,說不定,高恭反倒能死皮賴臉地讓他留下其中一個。

顧闖的一番心思,顧淼暫時不曉得。

這天一早,顧淼起床不久後,小路便來營帳裏尋她。

“遠哥哥,你讓我打聽的人,我找到啦!”

顧淼忙問:“真的,你找到那個叫小五的人了?”

小路點點頭,答:“那個喚作小五的軍士是陳副尉手下的兵,前段時日聽說是中了毒,可是中毒不深,已經好啦,他仿佛是在到處打聽一個叫‘三水’的人的下落。”

果真如此!

顧淼疑道:“他和高檀為何認識?”

小路胸有成竹道:“我也打聽過啦,當時突襲涼危城時,據說是高檀救了小五一命,小五便認他作了兄長。”

顧淼冷哼一聲。

小路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轉而問道:“不過,這個‘三水’到底是什麽人,我來了這麽久,還沒聽說過營裏,有這麽一個人,高檀為何要尋他?”

“沒有這個人。當然是因為沒有這麽一個人。”顧淼肯定道。

小路似懂非懂地又點了點頭。

顧淼假咳了一聲,注意到了他藏在背後的雙手,便問:“你拿的是什麽東西?”

小路“嘿嘿”一笑:“我帶了筆墨過來,上個月,遠哥哥讓我學寫的字,我已經學會啦。”說着,他捧出了他捏着半卷的白絹,上面歪歪斜斜地的确寫滿了十個大字,是數字。

顧淼這才想起來,她從前教過小路寫字,她從前的字寫得不算好,但也勉勉強強能看。

她看了一眼熟悉的字跡,笑道:“寫得不錯,你每天都在練字麽?你為什麽想學寫字?”

在邺城大營裏,習武跑馬拉弓乃是常事,願意提筆寫字的人,少之又少。

亂世之中,書生無用。

小路揚起一張小臉,說:“學寫字有用啊,往後等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我要是會寫字,可以去做個師爺,或者賬房先生。”

顧淼颔首道:“不錯,你很腳踏實地。”

小路又咯咯笑了一聲。

他正欲再言,卻聽帳簾外響起了一道腳步聲。

他連忙轉頭問:“是誰?是誰在外面鬼鬼祟祟?”

外面的腳步聲頓了頓,一道男音道:“是我,高檀,冒昧拜訪顧兄。”

高檀!

顧淼一驚,下意識地便要去摸桌上的弓箭,思索片刻,卻又頓住了動作。

她緩了語調,冷冷淡淡道:“進來。”

高檀掀簾而入,先拱手道:“顧公子。”他的目光略略掃過小路,只停留了一瞬,便又直視顧淼。

顧淼清了清嗓,并未抱拳回禮,故作鎮定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高檀今日未着甲,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襕衫,黑色綢褲,小腿蓋得嚴嚴實實,也不知他的腿傷是好了還是沒好。

不過,剛才看他走了幾步路,像是沒什麽大礙。

顧淼定了定神,只見高檀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細頸的小瓷瓶,徐徐開口道:“這是鄉野偏方,治療蜂毒最快。”說着,他又仔細看了看顧淼的臉頰,“顧公子,臉上的傷勢見好了,再抹上一兩日,想來便能恢複如初。”

特地前來給她送藥,高檀竟會這麽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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