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拜師
第12章 拜師
顧淼接過那細頸瓷瓶,扒開木塞一看,瓶中之物宛如清水澄澈。
她試着斜晃了晃瓶口,透明的水液滴落到手背上,觸感冰冰涼涼,不痛也不熱,她聞了聞,只有絲絲青草的氣味。
顧淼“嗯”了一聲,塞回了木塞,勉強收了下來。
但是,她絕不會貿貿然就用在臉上,她得先問過軍醫之後,再做決斷。
于是她把那個小瓷瓶,随手放到了身側的木案上。
高檀見狀,并未多言相勸。此乃良方,從前他在榔榆鄉野,多有野蜂,鄉人都以此方解毒,哪怕留下傷疤再多,用後,亦不留痕。
可是,他想,顧遠未必會聽他的勸,也未必肯領他的情。
他默然了片刻,只見眼前的顧遠擡頭,語調不算客氣道:“還有別的事麽?”
高檀的眉心微蹙,可是只是短短一瞬,複又舒展了眉頭,直視她的目光。
顧淼沒來由地心頭一跳,他的眉骨英挺,漆黑眉峰處宛如一柄彎刀,銳利,凜凜,濃烈,她從前便想,世上再沒有旁人能有如此俊俏的一雙眉眼。
想到這裏,顧淼生生頓住,語調沉下:“若無別事,高公子便告辭罷。”
高檀再度抱拳道:“某今日來,是來謝顧兄大恩,若無顧兄,某恐怕早已命喪山崖。”他又躬身一拜。
顧淼雙手抱胸,冷眼看他一番作态。
她沒見過這般客客氣氣的高檀,旁人興許見過他這般惺惺作态,可是她從前沒有。
彼時,高檀一來邺城,她的眼珠子就落在他身上,唯恐他不曉得她這個人,屢屢試探,他屢屢回避,最初的态度,只能用淡漠二字形容。
眼下,高檀竟然眼巴巴跑來給她送藥,還來拜她。
可笑!
高檀直起身,唇邊露出一點堪稱溫和的笑容,又道:“大恩無以為報,某虛長你兩歲,如若不棄,我便喚你遠弟,你可喚我檀兄?”
什麽?
顧淼驚得放下了雙臂。
遠弟?檀兄?兄個、屁!好大的臉!
“不必了!”
高檀其實一直不知自己究竟是哪裏得罪了眼前的人。
顧遠與顧闖關系匪淺,加之,他二人也算共患了難,他想與之真心相交,可是顧遠有時心性委實難以琢磨。
他不知道顧遠為何一時喜,又一時怒。
高檀長眉微皺,轉眼再看,卻見顧遠別過臉,睫毛輕顫,在眼下留下一小片陰影。雙目卻隐隐含光,脈脈如水,臉頰不是是愠怒,或是蜂毒的緣故,微微漲紅。
即便如此,側顏依舊柔和,宛如他曾在高恭書房,偶然窺見的前朝仕女圖中的面孔,醉眠花裏,落花飛燕,脈脈含愁。
顧遠,顧遠……好像個女郎……
他審視的目光,令顧淼難以忽視,她轉回頭,硬聲道:“你在看什麽,什麽兄與弟,倒也不必。我之所以救你,是順便而已,莫說是你,就算是狗,是貓,是豬,當日我也救得。”一口氣說罷,顧淼只覺胸中的郁氣驟然散了些。
她擡眼,只見高檀的嘴角平了平,終于不裝模作樣了。
他的眼簾微垂,淡然道:“雖是無心,亦是大恩,高檀沒齒難忘。”
“你……”
高檀又道:“今日來,還有一事,顧将軍讓我帶一句話予顧兄。”他的視線落到了案上的角弓之上,“顧兄射藝了得,顧将軍令我向顧兄學藝。”
顧淼眉頭皺緊:“我不願意,我去同他說。”說罷,她不顧高檀,掀簾而出,徑自朝顧闖的營帳而去。
小路慌忙跟着她跑出了營帳。
高檀立在原地,适才注意到留在案上的白絹布,他定睛一看,絹布上的字跡仿佛似曾相識。
他走到案前,拿起白絹細看,似乎是孩童的字跡,想來是剛才那個跟着顧遠的小兒的字跡。
他心中想道,三水的筆跡年歲雖不大,可也不該是個孩童,這字跡應該不會是三水。
*
顧淼自然沒有想到小路臨摹她的字跡,因而與她的字跡相似,此刻,她無暇他顧,被高檀的話氣得腦中嗡嗡亂響。
憑什麽要讓她教高檀,她為什麽要教高檀!
顧闖一鼓作氣地跑到了顧闖帳外,卻被帳外的守兵攔了下來:“齊大人在賬內同将軍商議要事,你先回去,待會兒再來。”
顧淼一聽就知道,是顧闖在搪塞她,是他心虛。從前齊良在的時候,她還不是想進帳就進帳了。
顧淼沒走,索性就等在帳外。
不知是不是他們故意壓低聲音說話,站在帳外,她一個字也沒聽見。
等了約莫小半刻,眼前的帳簾被人掀開了,齊良走出大帳,見到她,驚訝道:“你怎麽來了?”又盯着她的臉,“蜂毒解了麽?”
顧淼胡亂點了點頭,拱手道:“齊大人,我還有要事同将軍商量,先進去了。”
齊良怔忡了一瞬,才略颔首,語氣無奈道:“你先進去吧。”
顧淼将小路留在帳外,氣呼呼地一把掀開簾帳,擡眼只見顧闖金刀大馬地坐在案後,案上攤開一卷羊皮輿圖。
見到顧淼,他先是一愣,繼而露出個笑臉,說:“小遠來了,快坐,快坐。”
小遠。
假惺惺!
顧淼自然沒坐,兩步上前,低聲質問道:“你為什麽要讓我去教他射箭?”
顧闖疑惑地反問道:“他是誰?”
惺惺作态!
顧淼板着一張臉:“高檀,還能有誰。”
顧闖聞言,又是“呵”地一笑,不答反問:“那你說,你又為何要救他?”
顧淼一愣:“你什麽意思?”
顧闖臉上的笑意淡了:“當日在回五山,你把他從崖畔救了上來,又是為何?”
顧淼張了張嘴,還來不及答,顧闖又一連串地說:“你的腿當時傷了,回五山勢陡峭,就算你有雁過千山,也不一定救得了他,更何況,你當時也不曉得還有多少追兵,你為什麽要救他?”
“我……”顧淼張嘴,急道,“我是順便!”
“順便?”顧闖冷笑了一聲。
這一場父女之間的對峙,他穩操勝券。
他肯定道:“你是因為他在此之前救了你。”顧闖起身,緩緩又道,“我又不是不知道當日回五山上究竟來了多少人,就憑你一個人的功夫能跑得了?還有你臉上的蜂毒,不是遇到了熊瞎子,情急之下,射下了蜂窩,算起來,高檀救了你兩次。”
胡說八道!
顧淼嘴上想立刻反駁,可是……可是,她聽到腦中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倘若沒有高檀,她當時摔下了馬,根本不是熊瞎子的對手。
遇見追兵時,高檀一直擋在她的身後,宛如肉盾,穿行于箭雨之中。
他落馬時,分明也是存了必死的決心,他引開了追兵,讓她有機會逃跑……
“不,追兵本就是為了他來的,我只是無辜受了牽連。”顧淼嘴硬道。
顧闖定定看了他一眼,顧淼不自在地扭開了臉。
點到為止,他也不想再為難她了。
顧闖嘆息道:“好吧,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不過也就這幾天了,你忍忍吧,我已經派人送信去湖陽,讓高恭把人領回去了。”
顧淼一驚:“真的?”
“真的。”
她追問道:“回五山上的人真是高橫的人?”
顧闖臉上浮上一抹狠厲之色:“居夫人護兒心切,南衣巷的人,我本不屑去管,可是這一次,你險些死在他們的刀下,高橫絕不能再留了。”
顧淼識趣地閉上了嘴,沒再繼續追問。
既然已經送了信去湖陽,那麽高氏兩兄弟,都得被送走。
顧闖見她的臉色,語調緩和了些:“高檀既然救了你,他來求我,說想向你讨教一二,你的射藝最佳,敷衍他幾日又如何,你且忍一忍吧。”
“嗯。”
顧淼默默嘆了一口氣,出來營帳時,卻見齊良居然還在帳外,正和小路站在一處。
他的手中卻捏着一個棕色的小瓷瓶。
“顧遠。”他喚了她一聲。
顧淼走上前去,拱手再拜:“齊大人,尋我有事?”
她的臉頰已經沒了前幾日的紅印。
她的頭發如同往日一般在腦後紮了個馬尾,紅色的發帶,垂落頸邊。衣領上露出的脖子一側隐約還有兩道紅痕。
齊良忙垂下眼,将那小瓷瓶遞給了她,說:“這是城裏的老大夫開的藥方,治療蜂毒藥效最好。”
顧淼吃了一驚:“嗯?”
怎麽今天都來給她送藥?
細想起來,齊良從前确實待她一直不錯,至少在高檀來到邺城之前。
可是她已經有藥了,再說,她臉上和脖子上的傷處也好得差不多了。
然而,齊良沒有給她推拒的機會,他徑自把藥瓶塞到了她的手裏。
許是在帳外站得有些久了,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心時,冰冰涼涼。
齊良可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和他們練武之人無法相提并論。
顧淼忙将藥瓶塞進了腰間,道:“齊大人,若無別事,還是早些回營帳裏吧,外面太冷了,你站得久了,手都冰涼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齊良怔愣了一瞬,嘴角微揚,腳下未動,又問:“你來尋顧将軍,是有急事?”
顧淼沒好氣道:“也不算是什麽急事,他讓我去教高檀射箭。”說着,她又煩躁地拱了拱手了,“我這便要去靶場了,不能久留了。”
一旁的小路眼珠一轉,适時擡頭問道:“遠哥哥,我去給你取弓箭,要喚一聲在你帳中等着的的那個哥哥麽?”
他說的是高檀,對啊,高檀說不定還站在她的營帳裏。
晦氣!
顧淼忙道:“嗯,快快快去。我在靶場等你。”
小路得令,一溜煙地跑了。
齊良臉上沒了笑意,只說:“你若真不願意教他,我也可以去勸勸将軍。”
顧闖不見得會聽。
顧淼疲憊地擺擺手:“我已經勸過了,哎,也就幾天了,忍忍也就過去了。我先告辭了。”
齊良低低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