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梅花
第49章 第 49 章 梅花。
蘇扶楹望着那不遠處的二人, 心裏竟是出奇的平靜。
趙徵性子其實是有些孤傲的,幼時不顯,年紀見長時, 那些隔閡便漸漸的顯露了。兄弟姐妹中,唯有一母同胞的趙商絮與他親近些。
說起來,他們二人這點倒是頗為相似。
正是知他性情如此, 從前蘇扶楹在他面前獻殷勤時,雖覺上趕着不好,但也從不覺難堪。
可便是這樣一人,方才主動朝華纓走去,二人不知說了什麽, 姑娘明豔的臉上神色生動,趙徵半張側臉朝着這邊,隐約瞧見那眼角眉梢的冷意消融。
“那處怎麽了?”手帕交察覺她的視線,疑惑問着便要瞧去。
“無事, 煙花有些迷眼睛罷了。”蘇扶楹語氣淡淡的說,身子側了側,擋住了她的視線。
漆柱後, 華纓說完那話,像只鬥毛的孔雀, 昂首挺胸的看着他。
一臉的‘你說呀說呀’的挑釁神色。
趙徵默了片刻,無語不覺帶了些無奈道:“狐貍毛都禿了。”
那結纓系帶勒得太緊,一圈狐貍毛壓得禿了, 宮人梳着打理, 也不見好,小心翼翼的禀來,他彼時在讀書, 怔了片刻,只讓他們收起放好。
華纓聽得這話,想起那夜長街之上她撒酒瘋往人家腦袋上爬,眼珠子心虛的轉了轉,頗覺理虧,小聲問:“我啃的?”
趙徵眼皮一跳:……
片刻,道:“你也沒到茹毛飲血的份兒上。”
華纓罕見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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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是一時間聽不出這話是否是好話。
煙火照亮了半邊天際,他們站着的這處僻靜些,但也能聽見那邊簇擁觀煙火的低聲細語。
幾聲窸窣,華纓還未擡眼,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遞來面前,手指修長,食指指根處有一顆小痣,顏色不深,尚不如他今日穿着的衣裳色重,可卻襯得那手指冷白,似雪。
細長寬闊的掌中躺着個福包,瞧着不像是宮中制樣,紅底錦緞繡福字,很是尋常。
“給我的?”
華纓盯着那顆小痣片刻,擡眼明知故問。
“新歲福禮,安康順遂。”趙徵說。t
亮起的煙火照在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
華纓手指忽的有些癢,蹭了蹭廊柱,臉上神情頗為認真的給他出主意:“殿下怎麽不等五月端午再送我?”
“端午佩戴蘭草。”趙徵說。
無趣。
華纓腹語道。
她伸手将那福包接過,指尖不經意的擦過他的掌心,溫熱,幹燥的。
手指勾着那福包帶子晃了晃,華纓說:“今日出門我沒帶福包。”
趙徵收回手,納入寬袖中,手指微蜷的握在掌心,淡聲道了句‘無妨’。
本也不是為着與她交換。
“怎好占殿下便宜,”華纓說着,将小福包挂在腰間衣帶上,似是尋一件體面些的回禮,片刻,不知摸到了什麽,仰起腦袋笑道:“殿下既是無所求,我便贈殿下一朵花吧!”
趙徵眉峰輕動了下,手腕忽的被握住了,緊接着,面前光亮被遮擋,冷香撲面而來,在滿是煙火的硝煙味中,他嗅到了梅香。
身子貼近不過一瞬,那道借他的力踮腳攀夠的身影如山間麋鹿似的又退開,笑眯眯的望着他的……腦袋,模樣最是滿意不過了。
發絲方才有瞬間的拉扯,不消想都知她做了什麽,趙徵擡手想要碰一下。
“欸——”華纓慌忙将那只手截住,模樣正經道:“好看呢。”
趙徵看着她不說話。
二人的距離不知何時近了,他眼眸微垂,清晰的瞧見那雙靈動桃花眼中努力壓着的笑。
此處無宮燈好高懸,倒是看不清她眼中的他是何模樣。
“梅花孤傲,與殿下相襯的緊,我無福包回贈殿下,便以此簪花,祝願殿下新歲吉樂,福壽延綿。”華纓說。
趙徵還未生出些什麽心思來,便被最後那句惹得眼皮跳了下,他薄唇微抿,片刻,還是沒忍住,無語道:“……我尚未及冠。”
哪用得上福壽延綿的賀詞?
華纓方才那是起了壞心思,想要逗他一逗,聞言,一本正經道:“忘啦忘啦,瞧着殿下這肅正模樣,我以為看見二叔了呢。”
趙徵:……
他今年十八!
将人氣罷,華纓拍拍屁股跟着祖父出宮啦~
路上皆是車馬碾過的動靜,行至巷子時,遇見了駕馬回來的徐九渙。
“爹爹!”
華纓喊了聲,手裏便被遞來一根糖葫蘆,她扭頭要給祖父,便聽爹爹悠哉欠揍道:“別給他,仔細崩了牙。”
徐鑒實沒好氣的瞪一眼那讨嫌的,“大晚上的又去哪兒閑逛了?”
“會仙樓吃酒。”徐九渙道。
說着,他将缰繩遞給上前來的下人,祖孫仨一道進門。
今夜宮宴,徐士欽一家四口也沒去,左右老頭兒不在家,他們便在會仙樓用的飯,徐九渙手裏拎着的食盒裏還有兩碗桂花釀圓子,一道香酥鴨。
華纓嗅着香味兒,歡喜的咬着糖葫蘆跟着爹爹跑,一邊吐苦水:“那宮宴的菜好少哦,我都沒吃飽……”
徐鑒實走在後面,步伐穩重,心想,若是沒有營妓之事提起,便該上釀圓子了,大抵是昌隆帝聽着他們争辯,将這寓意團圓的給忘了。
他倒是不覺餓,但是随着前面那父子二人行去堂院,還是跟着進去了。
官帽摘掉放好,手邊便被放了一碗熱騰騰的釀圓子來,徐鑒實手一頓,掃了眼那孝敬他的長子,還是沒拂他面子,握着湯匙吃了。
一碗熱食下肚,華纓又扯了鴨腿啃,“阿敏他們呢?”她扭頭問爹爹。
徐九渙在煮花茶,滿室的花香,聞言頭也不擡道:“時辰早,去相國寺逛去了。”
“你怎沒去?”徐鑒實用帕子擦了擦嘴問。
“我同去了,誰買這吃食回來孝敬你?”徐九渙擡起腦袋說。
徐鑒實哼了聲,不置可否。
華纓啃着香噴噴的鴨腿,圓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的瞧熱鬧,又不禁嘿嘿笑。
“笑啥?”徐九渙腦袋一扭,眼尖的瞅見了她腰間的豔色,下巴一擡,又問:“那是啥?”
華纓順着他的目光瞧去,茫然問:“福包啊。”
怎的還不認識了呢?
徐九渙翻了記白眼,“誰送你的?”
他又不瞎,自是知道那是福包,但瞧着像是在相國寺求的過香祈福福包。
按理說,年前時,該去相國寺拜拜,求個祈福的福包佩戴,只他們家幾人都不信神佛,便省了這事。
華纓眼珠子一滾,對着兩道看着她的目光,實話實說:“太子。”
“呵,”徐九渙一聽這名兒,皮笑肉不笑道:“你們還走得挺近的?”
華纓咬着鴨腿兒想了想,又搖頭,“算不上,只幾回碰見罷了。”
三人又說起今日宴上的事,徐九渙沒去浪蕩,這個時辰回來便是想問這事。
徐鑒實吃了長子孝敬的茶,将宴上的事寥寥幾句與之說了。
華纓坐在旁邊啃肉,目光愣愣的盯着那炭盆。
除夕,東營,前日酒宴,還有今日宮宴……
是沒幾次呀。
她心虛什麽?
“……東營如今是個什麽境遇,官家心裏也清楚,若說整頓,差個由頭,營妓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權看是如何瞧,至少,官家是不在乎的,端看底下臣子就是了。”徐鑒實道。
“可泱泱今夜有句話,問他可有堪用的将帥,這話頗重,養着一群皇糧蟲便罷了,可倘若無将帥之才征戰,他心裏也慌,這事大抵是能成。”
華纓嗦了嗦手指,低聲說:“可我瞧着,官家今夜像是對太子和鎮國公不滿,像是要……”
“太子入朝堂,不足一年,官場之上最忌諱結黨營私,更何況那人是太子,”徐鑒實望着孫女,諄諄教導,“這便是我要與你說的,今夜用蘇餘興,不好。”
華纓神色不覺,“可汴京中,東西二營以及禁衛軍,獨西郊三營潰破,以西營入手不是情理之中?那鎮國公時西營指揮使,他動手也合理。”
徐鑒實:“外戚。”
簡單二字,華纓心口怔了下。
追溯前朝,外戚之勢力龐大,與宦官擅權之例不在少數,皇權崩塌,超綱動蕩,甚有一國之覆滅。
她想着趙徵與鎮國公有甥舅關系在,便是官家疑心他們結黨營私也好過與旁的官員,但卻忘了這史實。
“那……官家可會動他們?”華纓蹙眉問,眸中不覺憂心忡忡。
徐鑒實輕搖首,“他如今更想收複五州,名垂青史。”
昌隆帝确實如此想。
他正值壯年,身上早沒了年輕時的野心勃勃,如今多想着穩定朝堂,權勢收攏。可今夜徐華纓那番話,莫說是武将血液翻湧,便是他心口亦如鼓擂,久難平靜。
那種野心,可說是壯志酬籌。
少年人當真一腔孤勇,無所畏懼。
昌隆帝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這種暢然了。
夜風透過門縫進來,将案桌上供奉的長明燈吹得火光搖曳。
昌隆帝看着祖宗牌位,良久,起身打開殿門出去了。
外面候着的太監忙将手中的氅衣替他披上,問:“陛下,今夜可要去皇後娘娘宮中?”
月中兩日,按着規矩,都是要宿在皇後處。
可自上回平嘉皇後被鎖了宮門後,待昌隆帝便淡淡的,時日一久,昌隆帝便不大去福寧宮了,便是月中這兩日,也無顧忌的宿在嫔妃宮裏。
昌隆帝搖搖頭,迎着寒風出了鴻慶宮,“回塵光殿。”
走了片刻,他長嘆了聲,道:“太子比我好福氣啊。”
管事太監心想:也不盡然。
徐家大小姐那般聰慧才智,日後成婚,太子定當防備的緊,不會讓她手沾朝政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