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無賴模樣

第54章 第 54 章 無賴模樣。

笙歌燕舞, 觥籌交錯。

華纓認真的剝案桌上的一只小粽子,忽的,手邊又有一顆, 她擡起眼,歡喜道:“爹爹真好~”

是呢,徐九渙今日也來赴宴了, 蹭着老頭兒光。

如他這年歲的,不是自個兒位列朝堂,便是面上無光,才不來丢人現眼呢,徐九渙就不一樣啦, 跟閨女一起坐在老爹案桌後的小案前,也虧得他朗月星目,風姿倜傥,打眼瞧去, 竟是不比那些個小輩年長什麽。

華纓将自個兒的小粽子剝好,又将手邊爹爹給的那顆夾來,動作溫吞的剝, 少頃,兩顆蜜棗糯米粽子躺在碗裏, 她方才用打濕的棉布帕子擦手,忽的,一雙筷著朝她的小碗直直的伸了過來——

哎呀呀!

指腹的黏膩一時擦不幹淨!

華纓眼睜睜的瞧着那筷子将一只蜜粽穩穩夾住, 動作行雲流水的塞進了一張大嘴!

華纓幽怨的瞪着爹爹:……

徐九渙饒有興致的瞧着歌舞, 忙裏分給她一個眼神,“那個也給我?”

華纓默默的扭過身子,側身對着他, 擋住了小案上的蓮花紋小碗蜜棗粽。

休想。

華纓吃過幾回宴,倒也不覺稀奇什麽了,宴剛過半,底下衆人便三五紮堆兒的敬酒說笑,昌隆帝面目慈祥,端的是一派君臣祥樂。

只看了一眼,華纓便收回了目光,與爹爹小聲說:“我想出去玩兒……”

徐九渙‘啊’了聲,沒給她一個眼神,揮揮手道:“懶會兒就回來,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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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纓‘哦’了聲,做賊似的從小案起身,攏攏披帛,理理衣裙,在姚家的席案前沒看見姚寶湘,索性自個兒樂颠颠的出殿吹風去了。

端午宴擺在了光寶殿,此處往左去是江心湖。

路遇幾位結伴賞花的貴女,互相颔首見禮罷,華纓步伐飒飒踏踏的離開,想去尋個清淨地兒吹江風。

拐過一處蜿蜒假山,忽的身後一道穿着宮裝的倩影朝她追來。

趙商絮氣息不勻,結結巴巴喊:“徐、徐姐姐……”

華纓扭頭,神色疑惑:“殿下?”

趙商絮走近,抿了抿粉唇,對上她的目光,陡然紅了臉,目光忽閃,聲若蚊蠅道:“徐姐姐……碧翠亭風、風景好,你可要随我去看看?”

華纓:“嗯?”

她們二人無甚交情,此時趙商絮急急追來,又磕磕巴巴的說了這麽一句,華纓心裏嘆了聲,仰天長嘯:是誰要害她!

趙商絮本就緊張,被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不消片刻,便忍不住垂着腦袋老實招了。

“哥哥讓我帶你去的……”

“我說不敢不敢,哥哥說你不會打我的……”

“我說讓他自己來,他說男女授受不親,讓人瞧見,恐惹非議。”

“我、我只得來了……”

這話說完,那顆腦袋垂得更低了,似是羞愧難當的滿臉通紅。

華纓怔了片刻,歪着腦袋來看她神色,小公主似有所覺的稍擡眼,目光對上一瞬,又趕忙挪開,瞧着都要哭了。

華纓幽幽道:“可別哭,若給人瞧見了,怕是要給我扣個欺負公主殿下的名頭。”

話出口,慌亂擡起的臉上滿是不知所措t。

“不、不是……”

華纓不置可否,望了眼遠處的華亭,“那處就是?”

趙商絮睜着紅彤彤的兔子眼點點頭。

“殿下去玩兒吧,我自去找太子殿下。”華纓說着,轉身步履悠悠的朝那處去。

走了兩步,她回頭,看着那受驚似的姑娘頓了一瞬,揚聲道:“殿下,大膽些,你是公主,無人敢欺負你的!”

趙商絮抿緊嘴巴,在那雙目光下,大着膽子僵硬擡手,朝她揮了兩下。

華纓:……

碧翠亭,楊柳如波,江水粼粼,幽靜雅致,正是躲懶兒的好去處。

華纓過來,便見聞津守在那小徑處,看見她,聞津似疑惑的往她身後瞧了眼,才行禮道:“見過徐大小姐,殿下在裏面。”

華纓‘嗯’了聲,說了句我知道,便闊步朝那亭子裏走。

趙徵正坐着,江風吹起他的絲縧,衮服袍擺也随風輕動,紅黃的錦緞,将人襯得眉目都清秀了,不及平日嚴肅端方。

華纓饒有興致的打量兩眼,才故意弄出些動靜,引得人回頭。

“殿下。”華纓潦草得福了福身。

趙徵也不計較她的敷衍态度,卻是問:“阿絮呢?”

華纓愣了下,四目相對,少頃,忽的明了了聞津見着她時那一眼的意思。

“殿下去玩兒了。”她說。

趙徵:……

華纓透過他被風吹得鼓動的衣袖,看見了那石桌上的素琴,“殿下在撫琴?”

趙徵順着她的目光瞧去,問:“可會?”

華纓走近,腦袋搖了搖,認真說:“我只會打人。”

趙徵:…………

他臉上閃過些被戳破的尴尬之色,別過臉,片刻緩了緩說:“是我失言,只是阿絮膽小。”

“公主被打過?”華纓皺着眉好奇問,拿了顆以冰鎮過的桃子啃,涼絲絲,甜滋滋的,很是緩了她一路走過來的暑熱。

“她幼時是嬷嬷教導,皇家規矩嚴苛,學不好規矩,便會挨戒尺,”趙徵說着,眼神間有些厭惡,“那嬷嬷因旁的事,牽累她,時日久了,阿絮便養成了這副膽子。”

華纓對上他的目光,咬桃子的動作微頓。

“她見過你踹蘇遮,才會怕你。”趙徵看着她說。

華纓:“……別訛我。”

趙徵唇角扯動了下,似是想要笑,又忍住了。

華纓覺得稀罕,咬着桃多瞧了兩眼,“殿下,你今日不贈我蘭草香包?”

對上他怔然的眼,華纓無辜眨眼睛,一副‘你瞧什麽’的理直氣壯。

紅襯藍袍的袖擺輕動,就見那只手從袖袋掏出一只香包來,與他腰間佩戴的那只同樣顏色紋飾。

華纓噗嗤一聲就笑了!

桃花眼彎成了溫柔的月牙,眼尾泛起淡淡的紅暈,好似春日桃花盛開,眼波流轉,明媚又生動,眼底捉弄人的狡黠與得逞藏不住。

趙徵面上浮了些薄紅,被她笑話得有些難為情,他捏着手中的香包,問:“可還要?”

“自是要的!”華纓笑得前仰後俯,“殿下的香包比旁人的都香呢!”

這話渾像是調戲小娘子的淫徒。

若是徐九渙在,大抵知她這是從哪裏學來的無賴模樣了。

趙徵張了張唇,頗有些張口結舌的無奈,“尋常蘭草罷了。”

文人墨客以佩玉為美,而姑娘家多是佩戴漂亮的花草香包,此時華纓腰間卻是只有一枚魚紋玉佩。

“嗯嗯!”華纓點着腦袋,嘴裏咬着桃子,将那蘭草香包挂在了玉佩旁,含糊不清道:“不及殿下送我的及笄禮……”

她又不傻,這水白青玉,溫潤光澤,柔和細膩,定是好東西!

要緊的是,很漂亮啊,那簇青岚偏巧被雕刻成了小魚模樣,魚尾飄逸,好似暢游,再是快活不過,華纓很喜歡!

挂好香包,她擡眼,猝不及防的撞進了趙徵目光裏。

“……還未謝過殿下的禮呢,”華纓吶吶道,“竟是不察,漏了給殿下的請帖呢。”

趙徵:……

“呵。”

華纓眨了眨眼,滿臉真誠。

華亭如蓋,華纓搭着腿靠坐在橫廊上小憩,手捏着那蘭草香包,江風陣陣,琴聲铮铮,是趙徵在撫琴。

他沒說尋她何事,華纓也沒問。

稍遠處,聞津假裝沒看見江邊那道清麗身影,倚着夾道旁的柳樹站着望風。

蘇扶楹在這兒站了有一刻鐘了,她看着趙商絮追着華纓過來,二人不知說了什麽,華纓徑直朝碧翠亭而來。她也看着趙徵擡首聽華纓說什麽,半側臉神色舒展,不及平日冷傲。

此時,華纓靠在椅子上吹風,趙徵自甘降身份的替她撫琴。

那是一曲《秋風詞》,華纓大抵不懂。

而她,懂也無用。

蘇扶楹轉身往回走,路過一亭臺小築,幾位華服公子的吟詩作曲。她目光掃過,忽的腳下步子微頓。

她見過那張臉,在博望侯府赴宴時——博望侯府世子爺,魏青鶴。

這須臾間,那位着上領素白長錦如意雲紋的男子輕搖着手中折扇,朝她瞥來一眼。

蘇扶楹目光不躲不避,與他對上。

眼前之人唇紅齒白,面目含着三分笑,狹長的眼眸半分意外也無。

蘇扶楹忽的想到,以小築高臺,在他的位置,大抵是如那黃雀,将她方才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

蘇扶楹心口微墜了下,日光兜頭傾瀉,晃得人眼暈,心頭陡然生出了幾分被人将臉面撕扯下來的羞恥和難堪。

“喲,這不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嗎?”有人看見她,從亭子裏探出頭來,語氣帶着些故意為之,道:“太子殿下可不在這兒,”說着,那人朝碧翠亭的方向擡了擡下颌,看熱鬧道:“喏,在那兒呢,徐大小姐也在呢。”

蘇扶楹微仰起頭,脖頸纖細修長,目光平靜的落在說話的那人臉上,“周二郎君,屢試不第,還是多操心自個兒秋闱吧。我與太子哥哥如何,便不必你多嘴了。”

她不過是不得趙徵的喜歡,又不是落毛的孔雀,縱得誰都能欺辱了不成?

男人的臉色唰的變了,惱怒的瞪她。

他是勳貴人家子弟,原是能蒙蔭入仕的,可是家裏将那名額給了庶長兄,才讓他淪為了笑柄!

這是他的大痛,這女人竟是明目張膽的笑話他!

時下講究男女大防,便是不慎碰見,也該速速避讓開才是。

蘇扶楹卻是迎着那道目光,輕提裙擺,拾階上了亭臺。

亭中坐着的八九個男子,面色皆疑惑茫然,手中的竹扇都不搖了。

石桌上零散着幾張宣紙,那是方才作詩留下的,淩亂又不羁。

蘇扶楹走過去,垂首掃了眼,聲音溫柔道:“平仄都對不上,周二郎君當真是……讓人不覺意外。”

周二郎被她羞辱得唰的臉臊紅一片,連着耳根脖頸都紅了,“你……”

他想說你懂個屁!

但剛張口,忽的想到了面前的女子才冠汴京,又生生的忍住了。

“你去貼太子殿下的冷屁股啊!說老子做甚!”周二郎氣兇道。

說着,憋悶的氣舒爽了些,他冷哼了聲,昂首道:“往男人堆裏紮,不知羞臊。”

姑娘家的名聲何其緊要,此時在周二郎口中變成了嘲諷,語氣中夾雜着些心照不宣的男女情色。

蘇扶楹聽着這話不痛不癢。

自她對趙徵上趕着,這種風言風語就沒少聽。

那些個勳貴貴女背後說,家裏的姐妹們也明裏暗裏的刺兩句。

蘇扶楹年紀小時,還因這話偷偷哭過,可是無濟于事,明日太陽照常升起,那些話她也照樣的聽,她想,等她成為太子妃就好了。

她從七歲到十七歲,姑母說讓她且耐心些,再耐心等等,她是姑母唯一的嫡親侄女兒,自是會替她好好打算。蘇扶楹也信這話,可是,她不想等了。

不說他日,且說當下。

趙徵的那雙眼睛裏,有華纓,而她沒看見自己。

如狼環伺,那些打量的目光不覺多了些意味深長,蘇扶楹視若無睹,道:“太子哥哥縱然有千般萬般好,可只眼中沒我這一點,他之事便與我無關,他只要當好一個儲君,來日繼大統,造福萬民便是功德,我朝拜之時,自也心甘情願的與他叩首。”

她将這事攤開了,暴露在日光下,随他們瞧,任他們看。

名聲與她要緊,可于旁人卻是無足輕重,蘇扶楹想,索性她就扔了,又有何妨?

說罷,她無視衆人缤彩紛呈的臉色,腳步輕擡,朝那倚柱而靠的人走了過去,“魏世子。”

“魏青鶴。”倚着廊柱的人目光在她臉上停了須臾,開口道。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1],前朝廬山人的詩,世子好名字。”蘇扶楹道。

卻是見面前的人看她兩晌,忽的輕笑了下,聲音悠然道:“鶴t舞梅開總有情,小園方喜得雙清[2],”他說着,适時頓了頓,“……的青鶴。”

不知誰噗嗤笑了聲。

蘇扶楹因賣弄才情不成而臉頰染了緋色,神色激蕩幾瞬又穩住,她道:“我瞧世子入眼,世子若也與我有意,便告知家中長者,來我家與我提親吧。”

衆人:?

提啥?!

魏青鶴手中捏着把折扇,輕敲了下手心,漫不經心的問:“亭中衆人,為何是我?”

蘇扶楹掃了眼漆紅柱旁長凳上的詩作,“因你的平仄對上了。”

魏青鶴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刺回來,怔了下,繼而唇角翹起,竟是笑了,那三分笑模樣變成了七分。

“我自幼讀書,不願與一目不識丁者舉案齊眉,你長得俊朗,瞧着賞心悅目,家世與我相當,我能适應的很好。”蘇扶楹道。

“魏某又能得些什麽?”

“得一賢妻,我家族之中,數我出挑,你趕赴科場即可,後宅之事自有替你料理妥當,再無後顧之憂。”

魏青鶴似有意動,上半身微微朝她靠近,腦袋微側。

姿勢親昵,俨然已越界。

蘇扶楹卻是沒躲,目光落在他肩側的雲紋。

“家母難纏。”他低聲。

離得太近了,溫熱的語氣催紅了她的耳朵。

蘇扶楹神色卻是鎮定,微微側首,看着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道:“多謝提醒,事必躬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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