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下求索
上下求索
文化宮牆中的遺體着實讓林城這個一成不變的小城陷入了幾天恐慌,但是很快就如同墜入湖中的石頭一樣,連漣漪都消失無蹤了。
畢竟每個人都有生活的主心骨。
這座鋼筋鐵骨的小城市,每個人都十分忙碌的旋轉着,如此經年累月,才逐漸哺育了林城合金廠這座靜卧的工業巨獸,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汗水的累積。
林城的居民都是那種骨子裏滲透着溫良的普通人,大家都樂于勤勤懇懇的工作,腳踏實地的努力,用自己的雙手争取更好的生活,不争名逐利、不汲汲于財富,享受着平凡的幸福。
而說到這小小的林城裏,最與衆不同的,年輕時的程慶當然算一個。
他是從師大畢業的青年語文教師,僅僅二十歲就被分配到了林城一中,成為小城裏最好高中裏最受重視的教師骨幹。
而且程慶身上總有股勁頭,勤快、認真、細心,不管是教學、備課、還是對學生的關心程度,他都争做的完美無缺,任誰都會對這位優秀的程老師豎起大拇指。剛來就拿到了市裏的師德獎也無人質疑,風頭無兩。
年輕的姑娘小夥子們總是離不開戀愛的話題,一顆顆青春的心,都對愛情這種有點神秘的話題向往萬千。
程老師也不例外,來到林城不到一年,他和同樣教語文的秦老師戀愛了。
一個高大帥氣,一個小鳥依人,一個儒雅溫柔,一個活潑可愛,兩人被公認為天作之合,三天兩頭在公園能看到這對熱戀的小鴛鴦甜蜜攜手散步的身影。
在合金廠更換供應商之前,程老師都是極受歡迎,又被尊敬的。
可是在那一年,他卻像背了運似的。
先是供應商的公子發了瘋的愛上了秦老師,死纏爛打地進行追求,見兩人心心相印,無可拆散,就幾次三番的到學校找麻煩,甚至找了幾個小混混把程老師打進了醫院。
從醫院出來的程老師突然發現林城的人們都開始躲着他,目光也再沒有之前那麽友好了。
亂搞男女關系、暗中收取學生家長的紅包、趨炎附勢……
Advertisement
一人傳虛,萬人傳實。
無根無據的謠言一下子壓垮了他。
學校領導很快就委婉的辭退了他,秦老師也迫于流言,和家裏安排的相親對象結了婚。
林城人看到他的最後一次是在婚禮的那一天,程老師穿着板正的深灰色中山裝,來到已經散場的紅雙喜飯店門口,擡着頭凝望了很久,最後一絲不茍的在門口的鞭炮花屑上放了一支玫瑰。
從那天起,程老師就随着那股喜慶的硝煙味消失了,無聲無息,就像從未來過。
所有人都說他瘋了。
他像一顆流星,短暫的閃耀在夜空中,然後步入黑暗的深淵且無可回頭。
直到最後,林城對于這位程老師的全部記憶,也夥同他曾投稿到廠報上一些散碎的詩句,煙消雲散了。
窗外的點點燈光閃爍着,如江水般川流不息,聊天打趣的話語聲與自行車的聲音一次次出現又消失,最終陷入黑寂。
王宇注視着桌上的卷宗和大量的資料,緊緊皺着眉頭,文化宮的案子已經出現了四具屍體了,可他對于真相還是一無所知,這些人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樣的事情,才會如此慘烈的死去,這其中的聯系到底是什麽?
他用雙手按住頭,用力地深呼吸。
突然,他的眼光瞄到了面前一份資料上的一行字。
那是一份老報紙,林城鋼鐵廠宣傳部做的的廠報,專門做些文化宣傳還有些鼓舞人心的報道什麽的,前些年廠裏的效益不佳,宣傳部是第一批被砍掉的部門之一,加上廣播、電視的普及,這種沒什麽人看的報紙自然就停刊了,甚至也不會有人關心。
之前他好像沒見過,應該是師傅放在桌上的。
一九九零年八月,第一期。
而這期版面的頭條就是:廠家屬區附近一小吃店爆炸,導致近十人受傷。
冥冥中一切都有指示,就像這一刻他感應到這似乎并不尋常。
他一把抓起了那份泛黃的老報紙,一字一字的讀起來。
今日上午,廠家屬區東側,因店家操作不當,在做飯過程中面粉接觸明火,造成小型爆炸事故,好在路過的我廠保衛科員工王振業及時處理,店內十餘位顧客僅受輕傷……
很平常的報道,一般人看起來就是一場普通的事故,可是王宇卻一下子跳了起來。
他想起了之前在資料中某個不起眼的細節,終于找到了這些人的聯系了。
他放下報紙,艱難的扭過纏着繃帶的頭,四下寂寥無聲。
“所以你這回神氣了?”李建軍沒什麽好氣的看着面前的王振業,上下打量着曾經的戰友,即使是他剛剛救了自己,強大的自尊心也不允許李建軍這個人在這時候嘴裏說出一句謝字。
王振業讪讪的放下帶來的慰問品,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病房裏,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半天,直到王振業終于開了口:“咱們之間,還要說這種話嗎?”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了下去,“雖然這些年也沒再聯系,但是我最知道你的難受,日子總要繼續的,你也不能一直這樣生活吧。”
坐在床上的李建軍一直別着頭不看他。
王振業掏出一張名片放在床頭,齊齊整整的擺在他帶來的黃桃罐頭上。
“我也不多說了,你要是想好了可以看看這個地方。”
李建軍像發了瘋一樣用胳膊把名片和桌子上的一切一下子掃到地上,稀裏嘩啦的摔成碎片。
“滾出去!我最恨別人可憐我!”他變成了一只暴怒的困獸,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身邊的空氣都變得讓人窒息。
王振業嘆了口氣,一言不發的離開了病房。
這麽多年了,李建軍還是被困在原地。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纏苦命人。
真是命運無常,他沉默着翻動着手裏的資料,拿起電話,撥通了林城醫院檔案室的座機。
“喂,是林哥嗎?這麽晚還值班呢?那什麽,我想麻煩你幫我找個東西……”
王宇飛奔向廠醫院後勤,順利的拿到了他想要的記錄:廠醫院,一九九零年,八月,那場事故傷者們的就診記錄。
和他猜測的一樣,李建軍、林芳芳、趙紅梅、程慶,他們的名字都在上面,而當時被分到同一間病房的還有一個陌生的名字:牛群。
王宇心裏惴惴不安,感到牛群也與這件事脫不開關系。
他心裏迅速捋清了案件受害者的共同點:失業或下崗職工、社會關系單純、曾遭遇過重大打擊。
這個牛群……很可能就是兇手。
王宇迅速對這個神秘的人展開調查,可是在內部網站裏完全查詢不到“牛群”這個人名字以外的經歷,面對一個有極大作案嫌疑的嫌疑人,作為警察卻一無所知。
難道這個人,有潛入警方內部的本事?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緊接着,他撥通了師傅家的電話。
一番交流後王振業很快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二人很快聯系了戶籍相關部門,以及鑒定中心,說明情況後聯合多方對牛群這個人進行詳細的調查,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查到蹤影。
趙越對這種突發的情況已經見怪不怪,更令他感到興奮的是又能見到王宇了。
他覺得這時候的王警察是最有魅力的,那種專注、沉浸的感覺,總是能一下子命中案件中心的、有力的話語,也次次都能擊中他的心髒。
王宇在辦公室最前方講解着,他坐在最後,看起來認真的在随身的筆記本上記錄着,實際上偷偷畫了一幅王宇的速寫。
白楊一樣挺直的身板,目光如炬,穿着淡藍色的警察服。
被叫來加班也值了。
緊鑼密鼓的進行着,很快就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牛群本來是正經的職工子弟,父母都下崗後,本應被安排接班進廠工作的事也順理成章的黃了,他整天無所事事,參加了兩次高考,也沒考上大學,就成了小混混,沒少參與過街頭打架鬥毆這種惡性事件。
他們從幾起惡性事件的記錄,結合當時采集的指紋等鎖定了一個新的名字:高方林。
牛群在一九九零年八月末,申請更改了姓名。
再查這個姓名,已經在當年冬天重病去世。
這個結果很明顯,當年那起案件唯一有可能的嫌疑人也不在人世了,線索又斷了。
雖然這并不恰當,但是在場許多人都隐隐有種失落的感覺。
“就此結案吧,這案子也費了這麽多精力,現在都查到這份上了,結案吧。”一直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說道,王宇認出他是去年剛升職的林城警察局副局長。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默許了他的提議,除了——
王宇沖上前去,斬釘截鐵的說:“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多巧合,這其中一定還有隐情。”
劉局長粗暴地打斷了他:“行了,你們這些日子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提了,這種殘忍的兇殺案,人民的恐慌情緒怎麽處理?你倒是說說。”
王宇被吼的愣住了,他沒想過自己的堅持會被如此質問。
“聽清楚了,明天把結案報告寫好交上來。”劉副局長抛下最後的這句話就摔下手裏的杯子,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瞬間安靜的一根頭發掉地上都能聽清楚,大家都面面相觑。
這時,一直沉默的趙越打破了寂靜。
“人民需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