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方鷹隼

北方鷹隼

烈日當空,炙烤着大地上每一寸的土地。

路邊樹蔭下的老大爺也并不習慣這樣的炎熱,他們一改平日的淡然,有些焦灼的搖着蒲扇,想借此獲得一絲清涼。

“天太熱了,十幾年前可不是這樣的。”

“誰說不是,現在老天爺脾氣怪的很!”

随着時代的浪潮猛烈的席卷而來,林城也以誇張的速度産生着變化,一樣樣新鮮事物的出現替代了人們習以為常的老事物,這一點,從合金廠面前那條寬寬的大馬路的變化中就可以瞥見端倪。

以前這條路上早早晚晚全是搭伴着上下班的工人,逐漸夾雜着幾臺自行車,又開始出現了十分時髦的摩托車,後來就是各種擦得亮晶晶的小汽車,可能有一天連汽車也變得不再珍貴,那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呢,此時人們尚且沒法想象,只能微笑着迎接。

一切呼嘯而來。

九十年代是日新月異的時代。

一方面,鋪天蓋地的機遇像砸在地上的金蛋,膽大心細時運好的人,迅速的抓住了,財富、名利、榮譽、地位紛至沓來。

可另一方面,也有些人趕不上快節奏的變化,而被甩在時代的背面。

李建軍就是這樣的人,即使他自己從沒有這麽認為過。

五十年代,在他出生的年代,那個按部就班的時代,他一直是佼佼者。小學、初中他都是會被老師發自內心誇獎聰明的那類小孩,從剛剛建立起的廠區的子弟學校一路順利的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學生時代的他一直走在一條最穩妥的康莊大道上。

雖然生長在物質匮乏的世界,少年的心性總是鋒芒畢露的,他愛吃、愛美、愛生命、愛自由。

他與林城這個小小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總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會去到一個更廣大的世界,那才是自己真正存在的地方。

一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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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生命中特別的一天。

他最愛的胡康哥哥從部隊休假回家了。

胡康十八歲應征入伍,剛滿二十歲的時候就獲得了好幾面金閃閃的獎狀。作為家屬區院子裏最有出息的孩子,一直是半大孩子們無條件崇拜的對象。

在小孩們的眼中,胡康哥哥總是很愛和院子裏的小孩們一起玩假裝打仗的游戲,還會用自己的津貼給他們買水果硬糖吃,所有孩子都特別喜歡他。

李建軍從很小的時候就尤為崇拜胡康哥哥,在他心裏,世界上最有成就的人非他莫屬。

那天一聽說胡康哥哥回來探親了,他就興奮的跑去迎接。

他從家裏拿了一把花生、一把瓜子,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瓜子一路跑一路掉。

胡康看到他遠遠的跑過來,沖着他用力的揮手:“跑慢點!”。

“小夥子,長這麽高了!上次回來的時候你還沒苕帚高。”

“我媽說我長得快。胡康哥哥,給我講部隊裏的故事吧。”

“好好好。”

十幾歲的時候他最向往的是成為空軍飛行員,其次是坦克兵。

高大的胡康哥哥總是穿着墨綠色的汗衫,不厭其煩的給他一遍一遍地講述軍營的生活、發生的事情,也會耐心的解答他提出的問題。不知不覺間埋下一顆紅色的種子。

這一天,在故事的尾聲,他得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胡康哥哥送給他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他接過那本黑紅封皮的書,緊緊的抱住。

蟬鳴有些聒噪,漫天飛舞的蜻蜓像一架架小型直升機,翅膀泛起七彩的光芒。

胡康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和他說,還是和自己說:“你記住,男人一生最有意義的事就是成為軍人,成為一顆出了膛就永不回頭的子彈,勇敢的掃清一切敵人。”

“等我長大了,也要和哥哥一樣,做光榮的軍人!”

“還有,一輩子一定要做成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知道嗎。”

胡康哥哥的聲音就這樣印在了他的心裏,軍營裏的熱血、汗水深深吸引着他,李建軍就是在無數個這樣的時刻中盼望着長大。

從那天起他已經下定決心,迫不及待的想過那種壯烈、義無反顧、傳奇的人生了。

一九六六,荒蕪的年頭。

學校關門了,李建軍在初中畢業前夕被迫辍學了。

那段時間一切都是鬧哄哄的、鬧哄哄的混亂,人們的生活充斥着無來由的鬧哄哄。

被鬧哄哄的人群裹挾着,李建軍的生命似乎停滞了三年,無所事事。

那段時間裏,他一有時間就會打開那本紅黑色封皮的書。

“在烈火與驟冷中,鋼鐵的意志悄然鑄就,如戰士之魂,不屈不撓。”

他一字一句的讀着,心裏逐漸充滿了力量。

一九六九年,重新恢複征兵的消息是和春天一起來臨的。

次年,他就帶上了大紅花。

青年人離開家鄉,初衷是逃離。

李建軍對部隊的生活十分滿意,早起出操、隊列、體能、射擊,簡單又充實。

毫無疑問他是訓練中最拼的兵,其他人都在抱怨訓練的苦累時,他就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繼續加練,不管多久都洋溢着一股旺盛的精氣神兒。

那天新兵連第一次組織進行武裝泅渡,這可不是一項輕松的差事。

超長的距離讓大部分新兵們承受不住,選擇了提前放棄,堅持到最後的,李建軍算是第一個。

那片林子裏不管是灌木,還是帶刺的植物都不少,再加上必經之路上那條寬寬的大河,以及北方林子裏随時可能出現的大型野獸,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沒少讓李建軍吃苦頭,到他終于走出林子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挂彩”。

回到宿舍裏,血肉粘連,甚至沒法脫下作訓服。

他只好仰面躺在床上,靈魂好像被抽走了一樣,周圍叽叽喳喳的聊天聲也逐漸飄遠。

“擦擦臉吧。”一塊溫熱的毛巾從他的斜上方遞了過來,他微微擡起了頭。

一張十分敦厚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他和王振業友情的開始。

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之間的友誼單純的像水晶一樣,一起訓練、一起吃飯、一起躺在宿舍的小床上侃大山。

“你将來想做什麽?”

“沒想好,但是我肯定會出人頭地,很厲害的那種。”李建軍頓了頓,又提問:“那你呢?想做什麽?”

“我也沒想好,可能就是普通的簽個單位,結婚,生小孩。”

“你怎麽這麽簡單呀。”

“平平淡淡的也挺好的。”

也許就在那一刻,兩人人生軌跡的分流就已經注定了。

那八年是他們形影不離的八年,還好命運也并沒有只寫到這一頁,退伍後他倆都被分配到了林城合金廠,又繼續在保衛科做同事。

當時這種國有的大廠在年輕人的人生選擇中絕對是最具有誘惑力的一種,不管是當工人、還是做文職,甚至國營廠的鍋爐工人臉上都是有光的。

總之,在那以後,他們又光榮的回到了家鄉的工廠,成為守護着鋼鐵機器的兩枚螺絲釘。

關于日常工作其實也并不輕松,那時候社會百廢待興,搶劫、偷竊都不是什麽新鮮事,作為廠區保衛科的員工,三天兩頭要參與任務,維護廠裏,以及附近幾個家屬區的治安。

林城合金廠當時還是一座十分年輕的廠子,随着工業化的迅猛發展,逐漸在林城紮穩了根,并成為整個北方重工業的核心之一。

頗負盛名的合金廠産能年年攀升,附加的周邊産業也逐漸擴大,紡織廠、造紙廠、醫院、煤炭廠,逐漸支撐起整個林城的經濟産業。

那時候林城人的一生基本就是這樣度過的:在附屬醫院出生,稍微大點兒上廠幼兒園,然後子弟小學、中學,成績好點的上中專或者技校,成績差點的初高中畢業就進廠拜師學技術了,一生安安穩穩,細水長流。

合金廠欣欣向榮,誰也不會想到會有改變。幾年間,道路修了又修,土路變成磚路,又變成整齊劃一的柏油馬路,汽車、火車駛進了林城,轟隆的尾氣中,廣播、電視一臺臺的進入林城的大街小戶,這是飛速發展的時代,時代的生長需要鋼為筋,鐵為骨。

美好的、淳樸的時代,每個人都希望、都被需要着。

沒上幾個月的班,李建軍就分到了自行車票,他迫不及待的去買了一臺“永久牌”,花去了幾個月的工資。

他十分愛惜這輛車,每次上車前都會用自己的手心擦擦閃閃發亮的“永久”标識,讓它更加閃閃發光。

雖然他住的地方離廠門口就一千米,但是他還是每天都騎車上班,坐上車座子,超過一個一個熟悉的身影,差不多屁股還沒熱乎,就已經到了,每次都是意猶未盡、戀戀不舍的擡腿下車,同時心裏又滿足的不行。

拼命工作、拼命玩。廠裏需要的時候必是沖在第一個,吃喝玩樂的時候也從不缺席。李建軍對自己的生活狀态十分滿意。

每年總有幾個月,大訂單完成以後,會有幾波人在夜裏摸黑來廠裏偷些鋼鐵廢料投機倒把,賣給專門回收這些料的人,以此掙點零花錢。

廠裏早就發現了這幫人,但是他們神出鬼沒,而且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幾次都沒能抓到。

最近天氣逐漸變熱了,又到了和這幫不法分子鬥智鬥勇的階段性戰役了。

這兩天廠房的大爺又發現廢料被這幫人動過了。

聽到消息的李建軍反而十分激動:“這回一定要讓他們落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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