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脂粉香水

脂粉香水

幾天沒見,“夢巴黎”的大廳竟換了個樣子,一套燈飾盡數更換成金色,還擺上了幾個琳琅滿目的大酒櫃,上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瓶,上面的标簽全是細細的外國藝術字,金燦燦的,一看就價格不菲。

并且,伴随着歌舞廳裏的變化,徐立德也好像換了個人,變着花樣似的與這裏相搭配。

就比如以前,林城歌舞廳走的是燈紅酒綠,一點不嫌花哨的港臺風,徐立德也經常一身花襯衫喇叭褲加厚底墨鏡的打扮。

現在夢巴黎裝飾一新的英倫格調,他又迅速跟上了,全然不顧自己M字後移的光亮發際線,梳了個大背頭,穿上了一身面料有點反光的西裝,氣質卻有點像管家。

這變化之大,讓趕過來的王振業王宇二人一時沒認出來,和徐立德擦肩而過,直奔後臺,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人。

他倆氣喘籲籲,坐在吧臺嘬着冰可樂環顧整間大廳,疑惑了半天。

直到最後才發現一個服務生有些奇怪。定睛一看,嚯,原來是徐立德頂着這顆溜光水滑的頭在招呼客人呢。

看着徐立德那身滑稽的裝扮,王宇簡直要被氣笑了,他看徐立德離開了那個卡座,立馬快步走上前去。

王宇學着港臺警匪電影裏的警察樣子,故作正經,拍了拍徐立德的肩膀:“嘿!”

徐立德大概是早有準備,十分鎮定地回過頭:“一猜就是小王警官您來了!您稍等,我這馬上就結束了。”他和幾桌客人寒暄片刻,又叮囑了服務生幾句,這才不緊不慢的引着師徒二人往夢巴黎後身,自己的那間辦公室走。

這間辦公室也更換一新,除了那套真皮沙發意外以外都和外面大廳的裝飾風格統一,黑金的色系,看起來十分富貴。距離上次來才多久?王宇不禁暗暗佩服起這徐立德的超強執行力。

三人在沙發就坐,氣氛竟然出奇的和諧。

徐立德谄笑着,給兩人散煙,那個煙盒金閃閃的,像一塊大金磚。

“你這煙檔次不低啊。”王振業冷眼看着他,沒伸手接,而是環手于胸前,“搞那麽多小動作?該進入正題了吧。”

“還行還行。”徐立德又轉頭遞向王宇一根,王宇擺擺手,他這才不緊不慢的坐了下來,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繼續講述起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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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多年前一個無風的夜晚,客人們還沒到。他正在辦公室裏核對當月的各種款項,前臺的小妹敲了敲門:“徐總,有個姑娘來找你,我讓她在包廂那裏等着。”

他盯着賬簿,頭也不擡:“忙着呢啊,你随便應付應付得了。”言語間有點不耐煩。

“好吧。”前臺小妹走了,她可不想再待在這讨人嫌。

徐立德放下了筆,在那小妹關門的間隙,還是問了一句:“叫啥啊?”

前臺小妹又把頭探進來:“那姑娘只說姓林。”

“姓林?”徐立德從桌上的賬本單據的亂七八糟中移開了視線,他腦中短暫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他又問那小妹,“是不是長得挺漂亮的?”

“對。”前臺小妹笑了笑,又問,“您要現在見嗎?還是和她另約個時間?”

“唔……”徐立德最後劃拉了幾下,攏起桌上的東西,起身,“不用,帶我過去吧,她在哪個包間?”

“您跟我來。”徐立德跟着小妹來到了包廂門口。

他揮揮手示意她先去忙吧,然後湊在了包廂門上嵌着的細長玻璃上,往裏看着。

透過茶色的棱格玻璃,他望見一個纖細的身影。

錐形燈罩落下的直射燈光下,坐着一個很美的女人,薄薄的長裙上印着雙飛燕和花草,露出半寸腳腕,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森森鬼氣,不沾染半點煙火味。

青天白日,煎食人壽。她是一個懸浮在這個空間圖層之上的女人,一個只要眼神鎖定後,就無法再從她身上移開的女人。

望着她,他只想到了凋敝的百合花,幹枯的花瓣層層疊卷起,擁着僅存的幾顆羊脂白玉的瓊片,成熟的過頭的花藥低了頭,掉下的粉末與追逐香味而來、吸吮着花中甘美汁液的棕黑色的小蟲,雜拌混合着、難以分清。

有未知的東西正從潘多拉魔盒裏傾瀉而出,這種驚人的、病态的美麗。

女人很安靜,手肘輕置在大理石桌上,雙手環着水杯,低着頭坐在沙發上,頭發用一只有機玻璃發夾随便挽着,有點淩亂,幾縷頭發從鬓角散落下來,側臉的線條冷峻脫俗,皮膚白的刺眼,嘴唇膩着股胭脂蟲破碎的紅。

徐立德推開了包廂門,玩味的笑着:“今天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呀。”

那女人看向他,和第一次見面一樣,局促地站了起來,低着頭。

他走向包廂的沙發,聞到一股氤氲的,洗發水、香肥皂融合的,濃郁濕潤的香味,馥郁如蘭。

“妹兒,一年多了。還是回哥這了?最近又缺錢啊?”徐立德故作輕松的坐在了林芳芳的對面,手搭在她剛才捧着的杯子上。

“不……”林芳芳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緩緩開口:“我只想在這找個夜班上,不想呆在家裏。”

徐立德一股知心大哥的勁頭,語氣分外的溫軟:“和老公鬧別扭了?”,沒辦法,誰讓他這人就是沒來由的垂愛美女呢,憐香惜玉,這大概是天生的。

林芳芳看起來沒什麽情緒,只用極小的聲音發出一聲:“嗯。”

看這架勢,大概率是和老公鬧別扭跑出來的,這可收留不得,今天一收留,明天熟人朋友看見、他老公順着找來了,還不得到處大鬧找事,這時候省裏領導正在林城視察呢,落下個把良家婦女逼良為娼的名聲可不好。

不行,這麻煩可不能沾!徐立德眼神一轉:“我們這也不是說來就來的,要不這樣,我把你送回家,咱和老公好好聊聊,夫妻之間沒有隔夜仇的……”

“他不會找你麻煩的。”林芳芳擡眼看向他,“我要離婚了,所以沒關系。”

“……”徐立德第一次看見這麽冰冷的眼神,他不知道說什麽了。

林芳芳順勢推進:“哥,找個人帶我賣酒吧,今天夜場應該快開了吧?”

“好吧。”徐立德還是沖她妥協了,畢竟誰能拒絕搖錢樹呢,這樣的女人,只是往吧臺一站,就能給他大把大把的掙錢。

有的是男人願意一擲千金,就為這樣的美人陪他們喝一杯酒。

但是他還是謹慎的說:“你先在這幹着,就賣酒陪客人聊天就行,工資我按天給你結。咱們說好:你家人老公要是來找你,你得跟他回去啊,別給我這找事。”

林芳芳乖順的點了點頭。

徐立德說完引着她來到了歌舞廳的後臺,這裏雜亂無章,不僅沒地方下腳還一股煙味,裏面呆着幾個濃妝豔抹的女孩,一個正對着鏡子在弄發型,還有幾個正趴在桌上休息,等着夜場開了以後去上班。

“亂死了!你們也收拾收拾啊,東西理一理,別到處亂放。”徐哥訓了她們幾句,弄頭發的女孩慵懶的應了一聲,顯然沒當回事。

徐哥把一個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摟到了旁邊的桌上,指着那個梳妝臺:“小雪那丫頭走了,這個沒人用。你用這個桌,雞零狗碎,化妝品發油啥的就放這,等晚點抽空給你找個空更衣櫃。”

他又環顧了一圈,搖了搖頭。

最後叫了那個弄頭發的女孩:“白英,新來的,你教她認認酒,熟悉一下。”

“行。”白英沒回頭,透過鏡子,用眼神掃着,細細把林芳芳從頭看到腳,又一點點把目光移回到她的頭臉。

徐哥小聲叮囑了白英幾句,就匆匆離開了後臺。

林芳芳不吭聲的抽出板凳,抹了抹灰,坐在了梳妝臺前,直勾勾的盯着鏡中自己的眼睛。

白英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管睫毛膏,繼續面對着鏡子,小心的塗塗抹抹。

過了一會,她似乎是見林芳芳并沒有主動和她說話,覺得這新來的實在有些內向過頭了,便主動開口:“怎麽不說話呀?你這樣在這兒可吃不開。”

林芳芳看向她:“有點累了。”

白英回過頭,沖着她擠擠眼睛:“打起精神來!馬上就掙錢去啦!”

林芳芳長嘆了一口氣。

“怎麽啦?掙錢你不高興嗎?”白英扔下那管睫毛膏,從一片糟爛中挪了過來。

她蹲在了林芳芳的椅子前,擡眼向上看着她,像一只小鹿。

“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可以跟我說說,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我很守秘的。”她溫柔地開口,同時觀察着對方的情緒。

林芳芳看着她真誠的眼睛,一只眼睛上睫毛刷的有點像蒼蠅腿,另一只還沒化上睫毛膏。她伸出手幫女孩輕柔的整理着頭發,不說話。

白英并不反感林芳芳為她整理頭發這一動作,她笑笑,眯起眼睛看向側面桌上的一瓶煙粉色的香水:“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是受了委屈,心裏難過。”

香水瓶子圓滾滾的,玻璃很厚,蓋子也是圓球形,裏面粉色的液體有點起沫兒分層。

“其實在這兒幹的女孩吧,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吃了不少苦的。”

“正經人家姑娘,爹疼着媽愛着,過得再慘也走不到這份上。”

她纖長的手指搖晃着香水瓶,墨綠色的指甲和玻璃瓶一樣閃着光澤,分層的粉紅液體融合到了一起,顏色變深了一些。

“……”白英說着說着,也嘆了口氣,林芳芳幫她重新戴上發夾:“那你呢?你也有自己的故事?”

“我?我沒爸沒媽!一個媽病死了,沒用的爹扔下我跑外地了。”白英無所謂地笑了,伸手把桌上那瓶香水取了來,摳開蓋子聞着瓶口的香味,“不過呢,我也沒覺得啥,我一個人不也活到現在了嗎?日子總要過的,總要活着。”

林芳芳也聞了一下她遞過來的香水瓶蓋,有些脂粉味,挺俗的氣味,喃喃地說:“你不會覺得難過嗎?”

“以前難過,現在不會了。”白英清爽的哈哈笑着,“我真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賣紅酒、洋酒,能賺到錢,別的都是虛的,能拿到錢才是真的。總之,賺錢我就高興。”

“悄悄告訴你,等我攢夠了錢,就去開家店賣鮮花,你別跟別人說啊,就和你一個人說了。”白英站了起來,在她的耳邊小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林芳芳眼中蓄滿了淚。

她摟住了白英的腰,別着頭靠在上面,用話語狼狽的掩蓋自己的眼淚:“你的頭發很好,以後別再用那個紅瓶的雜牌發膠了,毀頭發,我明天給你帶瓶好的用。”

“好的,姐姐。”白英褪下了手上叮叮當當的金色手環,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安撫着她。

她覺得自己又想活了。

貓一天狗一天,烏七八糟的混着過也行,不管咋樣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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