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李長吟悠悠轉醒的時候晌午已過,前一晚宿醉留下的頭痛也随着他的醒來,一寸一寸地開始咬噬着他的每一分感覺。

“北滄?”李長吟下意識地喚着那個熟悉的名字,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深不見底的寂靜。

自從父兄北上承京,留下幾名老邁的家仆在此照顧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數月。偌大的府邸,只住着寥寥數人,平日的清淨此刻卻令人發慌。

一陣沒由來的恐懼突然在他體內升騰蔓延開來,李長吟顧不得淩遲般的頭痛和尚且虛浮無力的四肢,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推門而出,在拐角處差點與琉璃撞個滿懷。

“琉璃怎麽是你,北滄呢?”

“今日突然有客登門,樓主見公子難得睡得這麽沉,便先去招呼了。樓主說公子醒來後必要見到他才能安心,所以讓我過來看看。”說着琉璃看了眼衣冠不整的李長吟,道:“琉璃還是先服侍公子洗漱更衣吧。”

得知北滄就在附近,李長吟漂浮游蕩着的心也終于安定了下來,話也不自覺地多了起來,滔滔不絕地問道:“那客人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

琉璃一邊為李長吟端來醒酒湯,一邊有條不紊地答道:“那客人姓沈,看着和樓主差不多的年紀,是從承京來的,說是來渠州來尋人。原是想今日進城的,但途中失了方向,誤打誤撞到了我們府上,所以想借宿一晚,等明天一早再進城。”

李長吟被醒酒湯的味道激了一激,蹙了蹙眉道:“如今海州既定新皇登基,承京的人不在新帝面前阿谀奉承着,倒有這個閑情雅致來千裏之外的渠州尋人?”

琉璃知道李長吟性情古怪,又素來看不慣那些仗着祖輩蔭封的世家子弟,話裏話外總是習慣對這些人夾槍帶棒諷刺兩句,稍顯嚴肅地說道:“公子還是謹言慎行些好。如今聖上初掌權柄,老将軍和兩位小将軍皆立有不世之功,哪有不被忌憚的道理。這個時候有人從承京不遠千裏到此,還偏巧到了我們府上,只怕是來者不善啊。”

李長吟聽罷笑了笑說道:“琉璃你才多大,怎麽總愛說些老氣橫秋的話。這渠州誰不知道,前任鎮海将軍,如今的定海侯的小兒子李長吟,十歲時突然染上怪病不能見人,到了十六歲甚至變得瘋瘋癫癫行為無狀,只得住到城外的宅邸中靜養。明明出身于武官之家,卻是個不會武功不懂兵法的廢物。再加上自幼身體羸弱,以至于無法随父兄北上承京。這位沈公子若想拿我去威脅父兄,倒不如陪我去楊柳巷喝幾杯。”

琉璃嘆了一口氣,一邊幫李長吟系着腰帶:“我自小被父母賣到楊柳巷,是樓主把我帶回了風滿樓,又讓樓裏的師傅教我讀書明理,才能有今日。後來風滿樓遭人圍攻,若不是公子您出手相救,我和樓主還有樓裏的其他人,怕是早已命喪黃泉。公子如今孤身留在危機四伏的渠州,本就已經是如履薄冰,若李将軍在承京有個好歹,我是怕公子也和前代夏樓主以及尹家的前當家一樣,死于非命,時至今日都不知道兇手是何人。”

“以你們風滿樓的能力手段,難道都不知道是誰毒殺了夏息風和尹春秋?”

琉璃搖了搖頭,說道:“風滿樓雖是由夏樓主一手創建,但背後靠的是尹家的勢力。夏樓主遭人毒害後不久,尹家當家也突然暴斃,整個尹氏一門亂作一團,根本無暇顧及風滿樓。那些從前觊觎畏懼風滿樓的人,都想趁這個時候将風滿樓趕盡殺絕,在李公子您出現之前,我們安插在各處的眼線不斷遭人暗殺,藏經室也履遭火災。樓主光是要保護我們就已經分身乏術了,哪裏還有餘力調查他們二人的死因。”

“你放心,我既然敢在風滿樓被圍攻之時出手相救,自然不怕渠州的這些勢力。我再怎麽不受我父親待見,明面上也是他的兒子,那些人投鼠忌器,也不敢真對我怎麽樣。”

李長吟望着琉璃紮在頭頂,仿佛是羊角的兩個發髻,不禁想起北滄過去對他提起過,琉璃出身官宦人家,被賣到楊柳巷之前曾念過兩年書,因此被他挑中成了心腹。琉璃這孩子從小就心思細密聰慧機敏,做事也沉穩應變,若不是因為家族敗落流落至此,必可大有一番所為,可如今卻只能在一個小小的鄉野老宅中照顧自己。

“所以我才擔心沈公子此行的目的究竟為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過......就公子您這身體,若真遇到危險,還不得靠樓主保護你,我好歹會點武功,還不至于要您救我呢。”

李長吟撫掌大笑道:“琉璃這才是你嘛,你不挖苦我和我鬥兩句嘴,反倒一臉嚴肅地和我說些聳人聽聞的事,我還以為是我的酒沒醒呢。不過說到武功,這渠州有幾個人是北滄的對手?風滿樓能在夏息風和尹春秋雙雙殒命後在多方勢力的圍剿下茍延殘喘了兩年有餘,也是多虧了你們風滿樓的五大護位那一手冠絕群雄的劍術。”

“樓主他們的劍術可是雲弘景雲大俠親傳,雲大俠的劍法就算放眼整個燼國也是榜上有名。雲大俠曾經說過樓主和阿南兄根基好悟性高,若能跟着他游歷四方,勤于練習,将來在劍術上的造詣必能青出于藍。”

“只可惜你們北樓主一心只想報夏息風的救命之恩,不願離開風滿樓,自然不可能答應雲大俠。再加上他手腳皆有舊疾,即使能跟着雲大俠雲游,也無法完全繼承雲大俠的衣缽。”

李長吟和琉璃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琉璃雖老成持重,但到底還是少年心性,被李長吟時不時插科打诨的玩笑激得面紅耳赤,氣鼓鼓地就要奪門而出,正巧一直未見人影的北滄也回來了,差點和琉璃裝了個滿懷。琉璃禮節性地向北滄行了個禮便跑開了。

“你別老是逗他玩了,當心他過兩天又想出什麽新的花樣戲弄你。”

“這樣才好玩呢。不然這日子豈不是一點樂趣也沒有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琉璃說的也不無道理。如今渠州的形勢在父兄遠去承京後變得風雲詭谲,在承京空有爵位而無根基的父兄,值此新皇登基暗流湧動的時刻,處境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在這個時候這位沈公子的突然到訪,總讓人覺得沒那麽簡單。”

“沈公子雖沒有明說自己的出身,但他上個月前腳剛進渠州,送菜來的孔二就已經将他的行蹤透露給我了。”

“難道這位沈公子,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倒沒有。這位沈公子姓沈名琮,字明瑞,是鎮北将軍沈章的長孫,幼年時便将所有蔭封的爵位都讓給了當時剛滿三歲的幼弟沈千琅,自己孤身一人游歷江湖去了。據他今日所言,他有位自幼相識的故友,十二年前他的這位故友及其妹皆因故下落不明。此後他為了尋找這兄妹兩人,每年在承京過完年後便前往大燼十一州中的其中一個州,随後花上一年的時間在那個州尋找任何可能與這位故友有關的蛛絲馬跡,如今渠州已是燼國國內的最後一個州。”

得知沈琮此行的目的,李長吟不禁長舒一口氣,旋即又贊嘆道:“不愧是風滿樓,我原以為你們的情報網只是分布在渠州,沒想到連承京的事都這麽了如指掌。”

“自從風滿樓覆滅以來,樓中當年的情報網也随之分崩離析。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一來是這位沈家大公子沈琮确實盛名在外,別說是承京,就連遠在渠州的百姓對他的事也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只是你向來不關心這個,所以不知道。二來,尹春秋的幾個兒子為了當家的位置明争暗鬥了這麽多年,傳言尹三一直和承京有秘密的聯系。即使不知道沈公子是鎮北将軍之後,單是他從承京而來這一點,就已經有至少三股勢力在盯着他了,所以孔二也一直在暗中關注着他的動向。”

“如此說來我們倒是接了個燙手山芋。不過你怎麽能這麽确定,這位沈公子和渠州任何一方都毫無關系?”

“我只是有這種感覺。更何況若他和渠州的勢力有所牽連,怎麽可能不知道風滿樓早已變成了斷壁殘垣,适才他還向我打聽風滿樓之事,想要日後拜請風滿樓助他尋找故人的下落。”

李長吟聽罷大笑道:“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說他這算不算是歪打正着。只可惜風滿樓三年前就已經樓毀人亡,藏有渠州各方情報的藏經室也附之一矩。否則倒是可以賣他這個人情,看看有沒有他想找的人的線索。”

“風滿樓向來只收集在渠州具有顯赫身家地位,或是經常出入楊柳巷的高門貴族的情報。兩個來路不明的稚子,誰會去關心他們的生死。更何況承京距此迢迢千裏,兩個黃口小兒,要如何一路南下跋山涉水至此?”

“也罷,他既和尹、奚二家皆無瓜葛,又不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們就當與他萍水相逢,過了今夜便各不相幹。明日楊柳巷裏有曲水流觞,我們裝作是海州的商人去喝兩杯,順便帶琉璃去散散心如何?橫豎這安洋城裏,知道你我二人相貌的人屈指可數,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北滄蹙了蹙眉,盯着李長吟說道:“你身體如此,不在這清幽之地好好保養,整日還淨想着飲酒。昨日我是看在尊夫人的忌日的份上,才讓你多飲了幾杯,你倒是變本加厲,還想着去曲水流觞?”

李長吟見北滄如此,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們明天去安洋城內的南山寺沐浴還願總行了吧。左右我這病不管用什麽仙丹妙藥也不會痊愈,只能一年一年地熬着。如今天氣日益和暖起來,我也想四處走走,總是悶在這個宅子裏,對我的病也無甚好處不是?”

北滄見李長吟主意已定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知道拗不過他,便只得勉強答應。

院中各色花卉綠植随着回暖的天氣正舒展着身姿,卻也抵不過日影西斜時分,被暮色漸漸掩蓋了其色彩。蟄伏了一日的各路晝伏夜出的動物,也悄然登上這片即将歸于黑暗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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