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端倪

初見端倪

渠州地處燼國南端,與曾經的海國如今的海州僅一海之隔。二月剛過,若是承京只怕還是春寒料峭,遇到倒春寒,三月飛雪的年份也是有的。

然而在千裏之外的渠州,早已是郁郁蔥蔥杜宇始啼,溫潤的空氣裹挾着充沛的水汽,即使是浪跡江湖多年的沈琮也無法立刻适應這裏的氣候,輾轉難眠,不斷憶及自上月初入渠州以來,暗中對自己似有若無的視線。

今日在安洋城的郊外,他甚至能明顯地察覺到到有人在跟蹤自己,雖然在自己的左晃右閃之下甩掉了他們,卻也因此偏離了主路,想趕在宵禁前入城已是不可能了,只能先借宿于這處間自己誤打誤撞尋到的府邸。

沈琮又翻了個身,只覺得渾身黏膩難忍,煩躁的心緒不斷翻湧。沈琮索性披了件薄外衣,在院內借着月光閑庭信步。無風的夜晚,萬籁俱寂,沈琮靠在微涼的假石上,擡頭望月,倒是讓他焦躁的內心感到了久違的平靜,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可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沈琮聽到了從院外傳來的輕微的腳步聲。

白天被跟蹤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沈琮輕步快行回了房間,将随身的佩劍抓在手中,透過屋內的窗戶見到院內的假山上有人影晃過,他随即又回到院中抱拳正聲說道:“在下沈琮,來渠州尋故人的下落,不知是何處得罪了各位,要如此緊逼着沈某不放,還要深夜潛入此處。只是沈某今日借宿于別人家中,不願給家主添麻煩,眼下并非聊天的是時候。明日在下進城,若有什麽事,不如我們明日到城中聊一聊,如何?”

然而沈琮話音剛落,随着一陣鐵鏈脆亮的聲音,一抹銀色的環刃借着月光從暗處切割出一條銀河般的軌跡。沈琮見對方不願和自己心平氣和地交談,旋即抽劍應戰,那環刃的的外圍鋒利無比,由鐵鏈控制着方向和力度。環刃的主人見幾次都不能得手,轉換招式,并不急于用鐵環一招斃命,而是将環刃朝着沈琮的面部與雙手攻去,想趁沈琮躲避之時用鐵鏈纏住沈琮的長劍。

沈琮久經江湖,這點小伎倆哪裏瞞得過他,更何況對方使用這種長距離的武器,近身一定疏于防備。于是沈琮将計就計,故意賣了個破綻,讓對方的環刃纏繞在自己的劍上,随即趁此時機,一邊暗中使力讓對手難以逃脫,一邊順着鎖鏈的方向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就在沈琮快要抓到躲在暗處的那人時,沈琮又聽到了鎖鏈被擲出的聲音,綁着自己長劍的鎖鏈微微震動,常年行走江湖的經驗讓沈琮下意識地将左手中的劍鞘反手向身後擋去。

原來那人使的竟是由極長的鎖鏈維系着的雙頭環刃,雖然一頭的環刃為了控制住沈琮手中的長劍而無法使用,但是另一頭的環刃還可以繼續進攻。沈琮本能地反手格擋,勉強擋住了另一個環刃的攻擊,但左手畢竟不是沈琮的慣用手,沈琮的手腕被震得發麻,劍鞘也差點就從他的手中掉落。

見一擊未中,對方也很快收回了環刃準備第二次進攻。沈琮急中生智,他右手仍和鎖鏈另一端的人暗中較勁,在第二次攻勢到來之時,一面讓對方的鎖鏈鎖住自己左手的劍鞘,一面右手突然放松,然後急速回身,雙手全力卧住劍鞘向反方向用力。

環刃的主人因為沈琮的突然松手而失去平衡,連鎖鏈都從手中脫落,而當他慌亂中想要重新要抓會鎖鏈時,卻被快速移動的環刃重重地劃傷,那人在黑夜中因劇痛大喊了一聲,便翻牆逃出了院外。

沈琮借着月光看着環刃上殘留的血跡,剛想追上去,又聽到主屋的方向也傳來了打鬥之聲,想起剛才聽到的腳步聲應該有三個人,如今只有一人在此現身,只怕另外兩個人是去了主屋方向,想要對收留自己的宅院主人不利。

一念至此,沈琮不敢耽擱,立刻飛身上了屋頂,在屋頂與屋頂之間疾行,很快便到了主屋。主屋此刻燈火通明,另外兩個不速之客全身裹着黑衣,遮住了口鼻,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那兩名刺客,一人正和白日招待自己住下的北滄在院內激戰正酣,他們二人皆是用劍的高手,你來我往打得難舍難分。

沈琮自小随宮中的師傅學劍,一眼就能看出,雖然從招式上來說北滄勝過對手,但是他右手與左腳根基虛浮,再過二十招,只怕就左支右绌捉襟見肘了。更何況沈琮能感覺到,北滄并不完全專注于這場戰鬥,他還在時刻注意着身後的動靜。

在北滄身後另一名極為高大的刺客正如野獸般矗立在一大一小兩個人面前,年長的青年披着錦衣,呼吸略微急促,他身前将其護住尚且年幼的少年,沈琮想起來是白日見過的,被北滄喚作琉璃的家仆。

琉璃不過舞勺之年的年紀,此刻右手持一把精致的環首刀,眼神專注地盯着眼前這個幾乎是他一倍身高、身形魁梧的黑衣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黑衣人手握鐵制雙锏,這種兵器雖然不至于一擊斃命,卻是個以力取勝的武器。沈琮暗叫不好,這兩個人看上去誰也受不住這雙锏的一擊。沈琮毫不猶豫地朝着琉璃的方向從屋頂一躍而下,将手中的手頭環刃對着那個黑衣人的脖頸擲去,毫無防備的黑衣人很快就被鎖鏈勒得丢下武器武器,試圖扯下脖子上的鎖鏈。然而快速快速纏繞的鎖鏈很快就讓那黑衣人失去了意識,暈倒在地。

正與北滄對峙的黑衣人見自己的同伴已經倒下,局勢變得敵衆我寡,趁北滄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身後,向前虛晃一劍,使了招飛花勝雪,以快如鬼魅的劍影淡化了自己的身形,且戰且退。北滄擔心李長吟和琉璃的情況,又一時難以取勝,便放任黑衣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長吟白日裏并未見過沈琮,見他突然手持武器暗中殺出,以為又是敵人,還未等沈琮開口,一把捂住身前琉璃的口鼻,解下腰間的一個小荷包向沈琮扔去。

琉璃想要掙脫李長吟,攔下被扔出的荷包,卻不知平日裏弱不禁風的李長吟此刻哪裏來這麽大的力氣,他竟掙脫不開李長吟的束縛。就在荷包內的東西即将飛出之時,一把天外來劍急速地刺過荷包,将它完全釘在了地上。

是北滄的辟毒劍。

“你們怎麽樣了,沒事吧。這位是今日來借宿的沈琮沈公子,不是敵人。”匆忙趕來的北滄焦急地說道。

李長吟松開了琉璃,連忙向沈琮行禮道:“在下李長吟,不知是沈公子,還以為又是刺客,差點誤傷了沈公子,萬望沈公子見諒。多謝沈公子出手相救。”

沈琮也同樣回禮道:“哪裏哪裏,是沈某早該當面感謝李公子留我借宿一晚。只是聽北滄說李公子身體抱恙需要靜養,所以才不敢來叨擾。今夜之事,反倒是在下應該向沈公子道歉,給李公子招致了這無妄之災。”

李長吟假意吃驚,引沈琮進屋落座詳談,沈琮将自己來到渠州這一個月中被人暗中監視以及今日被人跟蹤以至于迷失道路借宿于此的事情都講與李長吟,北滄和琉璃則是合二人之力才将那個已經昏過去的黑衣人捆了扔到角房裏,解下他脖子上的鎖鏈,北滄拿着鎖鏈回屋向沈琮問道:“沈公子這件武器是從何而來的?”

“今夜我無意中發現院內有不速之客闖入,那人二話不說便向我殺來,這武器是我從他那裏奪來的。”

“這種環刃,尤其是雙頭環刃,在大燼國內并不會用作武器,反倒是多見于百戲雜耍中。只有從前的海國人,如今的海州人,多用此為貼身武器,或以此為裝飾攜帶。”

“沈某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初來渠州,這一個月來,并未與人打過交道,也未曾做過什麽事,為何會這些海國人要置我于死地,還要牽連收留我的李公子。”

李長吟輕咳了兩聲,說道:“我有北滄做我的護衛,倒也無妨。只是眼下雖說聖上平定了海國的內亂,又廣施恩澤讓海州的百姓得以從海國王室多年的暴政中休養生息,可散落在渠州各處的海國餘黨這些年一直賊心不死,頻頻作亂。沈兄孤身從承京遠來,他們許是想借機挑起事端。”說罷,李長吟又咳了起來,北滄忙給李長吟端來溫水,又遞給他三粒丸藥吞服,李長吟紊亂的氣息才漸漸平複下來。

沈琮眼下雖然有許多疑問,但也不好再打擾李長吟休息,說道:“李公子身體欠佳,還是早些歇息養神。待明日李公子身體好些,琮再來與李公子商談此事。”說罷便起身向自己的東院走去。

臨走前沈琮有意多看了眼這位李公子,見他确實生得豐神俊麗,因劇烈咳嗽而朦胧的雙眸更是瞳若秋水,卻也讓他灰色的瞳孔格外顯眼。

那不是燼國人會有的瞳色。

沈琮走後,北滄正要扶李長吟回去歇息,但是他的左手甫一碰到李長吟,李長吟便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面帶愠色地擡頭望着他。

“為了擲出拿一劍,擋下我扔出去的玉龍君,你的右手果然受傷了。”

“那個時候形勢危急,我也顧不得那麽多,只想着要阻住荷包裏的玉龍君掉出來。”

“那你也不該不考慮你的手。你的右手如果再受到傷害,就真的回天乏術了。沈琮中了玉龍君的毒又如何,不過是讓他渾身血氣凝滞,暫時無法動彈罷了,又不是什麽劇毒,我自然能夠幫他解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渠州那麽多雙眼睛在盯着他,我們和他少些交集也能也能少些是非。你放心,我不過是舊疾複發,睡前抹些膏藥,一兩日便能恢複如初,不會誤了護衛的職責。”

“你明知道我擔心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你的手!那刺客與你的劍術不相上下,你和他交手百招之外你的右手必有損傷。後來你又拼盡全力扔出那一劍,牽動了舊傷。我只怕遲早有一天,你會再也無法揮劍了。”

“那我正好去練個左手劍。”

“北滄,你!”說完李長吟不知是不是氣急攻心,又開始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北滄一邊熟稔地撫着李長吟的後背,一邊柔聲道:“你自己又何嘗不是。我這手有兩只,可是你的命只有一條。你深知醫理用毒之道,最是清楚自己的身體,何苦還來為我擔驚受怕。”說着北滄一把橫抱起李長吟,向內間走去。

李長吟将頭埋在在北滄肩上,他溫暖的鼻息似羽毛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北滄的脖頸,撓得北滄五味雜陳。明明走到床邊只過去了片刻的時間,北滄卻覺得仿佛已經是天長地久。不知是不是剛剛服下的紫芝丹發揮了功效,等北滄将李長吟放下的時候,李長吟已然入睡。北滄知道李長吟向來睡得淺,輕聲地在李長吟床尾的另一張床榻也和衣躺下了。

天空中的皓月仿佛是黑夜的眼睛,無悲無喜地注視着這片大地上所發生的的一切愛恨情仇興旺盛衰,然後離開,然後周而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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