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城尋人
入城尋人
雖然是後半夜才服下的安神紫芝丹,李長吟的噩夢仍舊如期而至。尹春秋突然靠近的臉就像是傩戲中的鬼面具,在自己眼前揮之不去,還有伴随着那張臉一定會彌漫在空氣中的,那香甜得令人作嘔的氣味,都仿佛是看不見的毒針從四面八方紮向李長吟。當尹春秋幹瘦的臉又一次放大時,李長吟拼盡渾身的力氣大喊着不要,終于是掙脫了夢魇的束縛,然而噩夢的餘韻還在無孔不入地折磨着李長吟所有的感官,他不受控制地幹嘔起來。
北滄的床榻距離李長吟不過幾步之遙,聽到李長吟夢呓的北滄也被驚醒,他駕輕就熟地點了李長吟幾處穴位,在他的左手上來回快速推拿了數十次,李長吟才平複了下來。。
“我好多了,只是又被魇着了。”
“要不要再睡會,你才睡了兩個時辰不到。”
“我哪裏還敢再睡,倒是你昨夜又是激戰,又要照顧我,現在時候還早,你再睡會吧。”
“這個點再睡,等會醒過來反而更難受了,不如我等會去看看那個刺客醒了沒有。”
“你的右手怎樣了,還疼嗎?”
“昨夜抹了你從前為我特制的斷續膏,早就不疼了。這兩三日只要不過度用力,便能恢複了。”
李長吟舒了口氣,又問道:“關于昨日那三名刺客的身份,北滄你可有什麽頭緒?”
“昨夜和我對劍之人,他的劍法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每一招都瞄準了我的死穴,顯然是職業殺手的路數。不過他們三人武器招式各異,一時我也看不出他們出自何處。倒是昨夜襲殺沈公子的那副雙頭環刃看着做工精致,兩個環刃上還鑲嵌着黑色的寶石。那寶石看上去絕非是尋常之人可以得到的。”
“黑色的寶石?昨晚我沒仔細查看。那環刃現在哪裏,你拿來我再仔細瞧瞧。”
北滄将昨晚扔在外間的環刃拿了多來,李長吟翻來覆去審查了一陣,又拿蠟燭靠近那黑色寶石,驚道:“這是海國王室才能用的環刃!海國王室向來追崇這種只有西鎬國出産的黑曜石。而且這兩顆不是普通的黑曜石,是在強光下會變色的彩虹黑曜石,這種寶石西鎬國除卻賞賜皇室,就只會在拜見他國國君時當做節禮贈送。那人的武器上既然有這種寶石,甚至還是兩顆這麽大的黑曜石,他的身份絕不可能是普通人。”
“不愧是常年與海國交戰的鎮海将軍之子,在這方面我知道的确實不如你多。”
“我爹才不會和我說這些,是我娘告訴我的。我外祖母曾是海國景妃的婢女,母親也在後宮當差。後來母親被人誣陷獲罪,一家人只得逃到渠州,卻被我爹看上強納到了府中。十歲以前,我娘常常和我講她小時候在海國王室的見聞,哄我入睡。”
提起母親,李長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怔怔地看着手中環刃上的寶石,露出了悵然若失的表情。對于李長吟的過往,北滄也略知一二,輕嘆一聲,說道:“去歲聖上在平定海國的流火之亂中,為了斬草除根,整個海國王室,無論嫡系還是旁支盡皆被殺,只留下盧臨意被帶回承京,那個刺客怎麽會是王室的人?”
“王室少說也有數百人,怎麽可能真的做到斬草除根。昨夜的刺客,或是在聖上入主海國王宮前就已逃命他國,又或是當年血洗王室時的漏網之魚,但我想他一定和海國王室脫不了幹系。”
“難道昨夜前來暗殺沈琮的人,真的如你所說是那些散落在渠州各地的海國餘孽?也許他們和之前跟蹤沈琮的那幾批人馬并不是一路,否則昨夜的刺客何至于還要向我們出手?”
李長吟眉頭緊鎖着應道:“是啊,若昨日他們三人合力襲殺沈琮,沈琮必死無疑,可他們居然還分開行動,潛入主屋來偷襲我們。”
時值卯時正刻,東方既白,李長吟和北滄商議了半晌,困意全無,洗漱更衣之後,便來到了角房。角房內那大個子像個粽子似的五花大綁着被丢在了角落,均勻地呼吸着,不知是睡着了還是仍在昏迷。
北滄用劍鞘在那人的虎口和腳心的幾處穴位用力戳了幾下,那人受痛哀嚎着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旋即掙紮着想要掙開繩子,卻發現自己此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你昨夜被我用塗了秋明散的短匕所傷,全身骨軟筋麻,連走出這個屋子都困難。若沒有我的解藥,五天後等藥性完全進入了血液骨髓,只怕你這輩子都得這樣子度過了。”
然而那人只是張大了嘴,從喉間擠出嗚嗚咽咽的聲音,神色猙獰地想要說什麽,卻只傳出破碎的幾個音節。李長吟這才發覺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啞巴,年紀看着也只比琉璃大了幾歲,昨晚他挂念着北滄,又一直在等待着秋明散發揮藥效,所以他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昨天這個大個子,即使是被自己的七星短匕劃傷,也沒有聽到他喊過一個字。
“怎麽是個啞奴?”
“在風滿樓時我曾聽聞一些暗殺組織會專門搜尋無家可歸的小孩,從小只讓這他們學習如何殺戮,等到了可以出任務的年紀,為了防止被抓後洩密,便會采取各種殘忍的方法對付他們。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被組織裏的人毒啞了。”
“他們這麽做,就不怕這些殺手反過來殺害組織裏的人嗎?”
“這些人從小就在組織裏長大,沒有親人朋友,除了殺人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都不會,只能依附組織生活。況且創立刺客組織的人,自身武功肯定不低,組織內部必然也有高手。只要有人可能會對組織不利,便會有人将他們清除。”
李長吟看着眼前這個大高個正眼神迷離地看着他們二人,便對他說道:“大高個你已經被你們組織抛棄了,昨晚你那兩個同伴逃跑的時候可是完全沒有動過救你的念頭。如今你已經被我們擒住,就算我放你回去,只怕你前腳剛出我這大門,後腳你就會被你們組織的的人做成府外竹林的肥料。他們既然只是把你們當成可以随時丢棄的棄子,你又何必為了組織拼命呢。我這裏正好缺個護衛,我可以幫你治好你的嗓子,也可以護住你的安全,但是我想知道是誰派你們來刺殺我和沈公子的。”
李長吟見那人仍舊毫無反應,只是茫然地望着他,還想繼續勸說,此時琉璃帶着一張信箋闖進來,急切地說道:“剛才顧伯和我說,那位沈公子天剛亮就走了。方才我在他房裏發現了這張信箋,看樣子沈公子是怕自己會牽連我們,所以才不辭而別,一早就進城去了。”
李長吟和北滄接過信箋看了看,北滄神情凝重地說道:“他就這樣孤身一人進了城,豈不是羊入虎口?”
“沈公子好歹也是游歷江湖多年的人,他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昨夜我看他出手的招式,想來他的武藝應該不低,我們又何必替他瞻前顧後。”
琉璃焦急地說道:“昨夜沈公子好歹救了我們,如今他可能遇到危險,我們怎麽能袖手旁觀。”
“昨夜就算他不出現,待我的秋明散起效,我們也一樣可以脫險。”
“可是在那之前,說不定我們已經被雙锏擊中,哪裏還能全身而退呢。”
北滄看着信箋,沉吟片刻說道:“沈公子昨夜于我們确實有恩情,若不是他及時出手,我們三人絕無可能像昨日那樣全身而退。加上今日上巳節,城內人多眼雜,若是有人想要接近他動手,确實是易如反掌。”
說完北滄笑了笑戲谑地對李長吟說道:“你昨日不是說要去城裏的南山寺沐浴還願嗎,現在時間差不多了,再晚些只怕寺內就要人滿為患了。”
李長吟瞬間明白了北滄的意思,說道:“罷了罷了,既然你們二位都是宣子的報飯人,顧榮的受炙人,我又怎麽能做不籴秦糧的惠公,送華元入鄭營的羊斟。可是北滄你的手......”
“不妨事,我們可以按照原本的計劃僞裝成商人入城,我即刻去信給袁中,讓他留意着沈琮的動向。入城之後可以先去他的聚賢閣了解些情況,再做打算。”
“是風滿樓五大護衛中袁中?如今風滿樓都消亡了,他居然還會聽你的調遣?”
“自從風滿樓覆滅後,南爍和西銘下落不明,楊東和袁中各自開始了新的生活。不過我們幾人都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人,又自幼一起長大,分別之時我們曾相互盟誓,今後無論誰有難,都會盡可能地互相幫助。”
“君子之交淡如水,實該如此。”李長吟旋即将一包藥粉放在琉璃的手中說道:“此去不知要幾日才能回來,這是秋明散的解藥,那大高個若願意吐露實情,你就将這解藥喂他服下,他若執迷不悟,你就讓顧叔把他送到城內的縣衙處,讓縣衙去審問他。”
琉璃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手中抓緊了那包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