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尹氏兄弟
尹氏兄弟
李長吟和北滄由永泰門剛進入外城後經由內宣陽門,借由北滄早就準備好的假身份,進入了內城。北滄雖久未回到城中,但他還清晰地記得這溪雲大街上的一磚一瓦。幾下左拐右彎,便來到了一個小弄堂深處不起眼的後門前,北滄以長三短五的方式輕敲木門後,很快便有個小童應門。李長吟和北滄跟着那小童進入了聚賢閣的後院,二人見到袁中後,便一同前往聚賢閣的密室。
一別三年,北滄與袁中二人平日雖有書信往來卻不曾見面,今日相見自是喜不自勝。一番寒暄過後,北滄将昨夜發生之事盡數告知了袁中,袁中聽聞後也贊同他們二人對刺客身份的猜測,随後又将今日沈琮投宿于此,并被尹洪湛帶走之事講述于李長吟與北滄二人。
李長吟與北滄聞言不由地緊蹙雙眉,二人面面相觑了一會,李長吟對北滄沉聲說道:“可沈琮從前與渠州各方都沒有任何聯系,甚至都不知道風滿樓已亡的消息,他和尹洪湛怎麽會是朋友呢?就算沈琮真是尹洪湛一直以來在承京的靠山,尹洪湛又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讓他出現在渠州,又這番大張旗鼓地為他設宴,這豈不是将他自己和這位朋友置于渠州這團爐火之上?”
一旁袁中也緊鎖雙眉說道:“今日南山池有曲水流觞,尹家大公子在垂芳亭中陪着海陵王宴飲唱詩,尹洪湛離開聚賢閣後便帶着沈琮去了在南山池對岸的凝香閣。依我之見你們倒也不必如此擔憂沈公子的安全,他如今有三公子的庇護,那些海國餘孽礙于尹家,尤其是尹家二公子衛将軍的身份,也不敢輕舉妄動。況且此事說到底是尹家的家事,我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該對此涉入太深。”
北滄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又略帶歉意地看向李長吟,他知道李長吟本就不願與尹家有任何瓜葛,是自己一時失了方寸将他卷了進來。北滄随後又問了袁中的近況,見時候不早便向袁中拜別,他與李長吟二人打算按照原定的計劃前往南山寺暫住幾日。
此時剛過晌午,本該是結束了一夜燈紅酒綠莺歌燕舞的楊柳巷最為寧靜的時候,然而因為今日是上巳節,雲溪大街上與家人朋友到此宴飲的人絡繹不絕。緊鄰南山池的凝香閣和巫山閣上也雲集着一大群人在此觀看南山池上的曲水流觞。
南山池本是引邢水人工挖掘的景觀池,同時也隔開了風滿樓與楊柳巷的道路。風滿樓被毀後,南山池又經過幾番修整,才有了如今九曲十八彎的形狀。海陵王随後又在水池的彎度最大的地方,建了垂芳亭,以供自己可以在上巳節觀賞曲水流觞這一盛景。
李長吟與北滄在溪雲大街上閑庭信步地走着,順帶将他們離開你安洋城後新建的樓宇品評一番,二人有說有笑行至凝香閣時,忽的聽到有人大喝道:“李兄你們二人怎麽今日也來了!”李長吟與北滄起初并未在意那喊聲,只當是此刻熙熙攘攘的溪雲大街上,再尋常不過的聲音。可旋即李長吟便看到一個人影從凝香閣落下,從天而降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只見那人身姿挺拔颀長,一對明亮深邃的雙眸正喜不自勝地看着他們二人,李長吟并不認識他,卻聽得将他護在身後的北滄作揖道:“原來是三公子。”
李長吟這才知道那人竟是尹家的三公子尹洪湛,他與這位三公子尹洪湛此前素未謀面,正當他疑惑尹洪湛是怎麽認出他二人來時,卻見尹洪湛在北滄認出他後劍眉星目更加明亮,按捺不住激動地說道:“沒想到北樓主竟還認識我!”但旋即自知失言的尹洪湛便收起了他那副明眸皓齒,四下張望并無人注意他後,壓低了聲音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相逢即是緣,二位若不嫌棄,上樓與我共飲幾杯如何?”
北滄正欲推辭,李長吟更是不想和尹家的人扯上關系,擡步正欲轉身就走,可他身後赫然傳來了一陣低沉卻又玩味的聲音:
“三弟既請了貴客,卻不領人入內上座,豈不是失了禮數?”
來者是尹洪湛的大哥,尹家現在名譽上的當家尹洪江。然而只是聽到那聲音,李長吟便感到呼吸一窒,宛如被人用鐵鏈鎖住一般動彈不得。
尹洪湛似乎沒有料到尹洪江會突然在此現身,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又強裝鎮靜地說道:“兄長才是,兄長陪同海陵王在南山池宴飲,怎麽到這凝香閣來了。”
尹洪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幼弟,視若無睹地從他身旁走過,連帶着他身後的十幾名侍從,徑直來到了北滄面前。那些侍從有意将李長吟與北滄二人圍在中間。尹洪湛回身微笑着卻散發着不容拒絕的氣息,示意北滄二人上樓。
北滄察覺到身後的李長吟,自尹洪江突然出現之後,氣息愈發地急促與紊亂。他握住李長吟不住地顫抖的雙手,幾番推辭皆被尹洪江滴水不漏地擋了回去。
從北滄的手掌中傳來的溫度讓李長吟瞬間清醒了過來,他知道他永遠也擺脫不了這份仿佛成為他血肉的恐懼,可他不想讓北滄知道這些,更重要的是若現在與尹洪江大鬧一番,暴露他們二人的身份,絕非是件好事。
李長吟不得不強忍着戰栗在北滄的掌中寫了個上字。北滄瞬間明白了李長吟的心思,輕嘆一聲只得随着尹洪湛來到了三樓的雅間。屋內此刻空無一人,本該與尹洪湛一同在此的沈琮并不在此。
“北樓主,自夏樓主過世後,我們二人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得幸在此想見,不可不謂有緣。不如今日我做東,你我二人在此一敘昔日之情,如何?”
北滄聞言起身向尹洪江行了個禮,緩緩道:“尹別駕在這渠州,地位僅次于當今聖上的十一弟,如今的海陵王兼渠州太守。別駕每日政務繁忙,賓客往來,又豈是我等布衣可随意同席的。尹別駕盛情,北滄自然不敢推辭。只是今日确有不便,來此也純屬偶然,還望尹別駕見諒。”
尹洪江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一直垂目不語的李長吟,感慨道:“昔日先父與夏樓主創立風滿樓,其初衷就是要遏制李君陽日益膨脹的野心和勢力。只不過李君陽為人謹慎,他的夫人王氏也是治家有方,在軍中和府中,夏樓主一直未能得到有用情報,在府內安插的眼線,也很快就會被拔除。如今北樓主卻成了李家的護衛,真是讓人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啊。”
“人死樓滅,前塵往事都已成空,尹別駕又何必舊事重提。”
“想我和北樓主初相識的時候,你還只是個稚子,我也不過是十六七歲舞象之年的少年。十年倏忽而過白駒過隙,讓人不禁悵然。北樓主,雖說當年尹家未能對風滿樓出手相助,可你我也不該成為陌路。海陵王現下就在南山池旁的垂芳亭中,我早就有意向海陵王舉薦你,也算不枉費你的聰俊和武藝。”
北滄仍舊不卑不亢地應答道:“尹別駕的好意,北滄受寵若驚。只是北滄才疏智淺,無意于宦海沉浮。北滄早年得夏樓主相救,為報其恩供其驅馳。後值風滿樓傾覆,幸得遇李公子出手,才得以保全自身性命。如今北滄只願結草銜環在其左右。”
尹洪江饒有深意地望了望北滄,又轉而看向了一直不曾正眼看他的李長吟,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當初還以為夏息風是良心發現才會那麽做,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死後的退路,是我小看他這個......”
正說話間,屋外突然有人輕扣門,說道:“尹別駕,海陵王正催您趕快回去呢。”
尹洪江應了一聲,随即起身,經過尹洪湛身側時居高臨下睥睨地瞪了眼尹洪瀾,伏在他耳邊狠厲地低語道:“你不過是個婢女之子,離了尹家你還有什麽?你若想和我作對,我有的是手段讓你知道什麽叫活比死難。”
直到尹洪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尹洪湛的視野時,尹洪湛才顫抖着起身向李長吟與北滄行了個禮,哽咽道:“長吟兄,其實我自幼便想結交你這個朋友,只恨一直無緣相見。從前你常年在家養病,後來先父亡故,我既要為父守喪,又要夾二位兄長之間艱難生存。不久你又因罹患瘋病而離開了安洋城,我更是不方便叨擾。
所以方才我無意中見到你們二位,是真心誠意地想請二位到此處一訴衷腸,也想知道李兄你的病如今是否痊愈。卻沒想到大哥會突然出現。
風滿樓的事情,父親從不讓我參與,兄長和袁中也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我沒想到父親創立風滿樓的初衷竟然是為了對付李家,大哥來此也許就是想警告我,讓我斷了和你交好這個念頭。”
“風滿樓是個刺探渠州各處機密、挖人隐私的地方,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陰暗之所,你沒有參與其中反倒是件好事。至于與我二人結交之事,于你而言并無益處,反倒會招致你兩位兄長的猜忌。”北滄回道。
“我一直敬重身為渠州刺史的先父,他能做到克己奉公造福一方,每次出行總會有百姓夾道歡迎。我原以為他建造風滿樓,網羅渠州各處的情報,是因為奚家的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他為了自保才不得已而為之。沒想到,父親竟然是為了對付李将軍。将軍為國鎮守南境多年,渠州的安寧都仰賴于李将軍和他麾下的鎮海軍。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針對李将軍。”
北滄身後,自尹洪江走後已平靜下來的李長吟冷哼一聲,說道:“水至清則無魚。若尹春秋真能如你所言,做到兩袖清風一心為民,你們尹氏上下幾百口人,哪裏能過上如此錦衣玉食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兩個兄長和尹春秋倒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怎麽到你這裏到開始講起仁義道德來了。”
尹洪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說道:“大哥和二哥都比我年長許多,他們未及弱冠便跟着父親出入各處,又通過舉薦在安洋城內獲職。
可我不過是個奴婢之子,父親連我的母親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母親一直以為只要我足夠聰穎,便能夠得到父親的喜愛。可事實上,直到母親去世,父親都沒來看過母親,就連我也沒見過父親幾面。後來我被養在大娘名下,大娘無子,每日大部分時間都在佛堂禮佛念經,平日裏也只會讓我多讀些書,不讓我與兄長們多往來。
可我沒想到,風滿樓和李家的糾葛會讓我同李兄你成為普通的朋友,都是奢望。”
北滄聞言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三公子,先不說這些。你與沈琮既是朋友,昨夜他遇襲之事,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