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洋兵變(二)

安洋兵變(二)

“尹洪瀾你以為你在渠州可以只手遮天嗎?若不是翟敏手中的兵權,若不是他過去征虜将軍的地位,你哪裏有資格與你的兄長争這個尹氏當家的位置,就連你這個城防軍将領的職務,也不過是看在翟敏曾為鎮海軍的份兒上,衆人才舉薦你做。難道你以為就憑你是尹氏的人,就能讓我們三人,屈居于你這個未曾上過戰場的豎子之下?”

被說道痛處,尹洪瀾怒火攻心,揮劍勢要斬下顧延義的頭顱,卻在千鈞一發之時止住了手,随後憤然将長劍怒向顧延義身後扔去,故作鎮靜說到:“你想逼我殺你,好成全自己的名聲,讓我失去整個城防軍上下的軍心,我才不會遂你的意。我當然不會現在殺你,等事成之後,君等就會因為與刺殺海陵王的刺客有染,被我斬于軍中。”

“尹洪瀾!”三位将軍頓時怒上心頭,他們三人皆是早早地就跟随父親在海國戰場上出生入死,如今卻要在尹洪瀾的污蔑下成了為他掩蓋失職、樹立威信的墊腳石。此刻敵衆我寡,三位将軍本打算待尹洪瀾走後,再見機行事,可眼下已是間不容發,即使赤手空拳也要奮力一搏。

他們三人交換了眼神正欲行動之時,卻頓感四肢無力天旋地轉。站立不穩的三人瞬間跌坐在了竹席上。三位将軍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只能惡狠狠地瞪着尹洪瀾斥道:“尹洪瀾,你竟然下毒!”

“各位将軍都是我的下屬,我怎麽會毒害各位将軍。只不過是侍從點燃先父秘制的暮嫣香時,一不小心沾了些水。此香燃燒時氣味清甜似飲甘泉蜜水,是上好的香料,平日與沉香屑同燒,有提神醒腦補心清肺之效。只是此香又可作迷香使用,将此香沾水後燃燒,香氣依舊,只是凡聞此香者,輕則渾身無力重則如神游太虛。”

“尹洪湛!你......”

不等顧延義說完,殿外傳來了五下急促的敲門聲,尹洪瀾知道這是翟敏已經成功進城的信號,對殿內的部曲們吩咐道:“等三位将軍沒了意識,你們就速到王府與我會合。”

安洋城內外防務早已被尹洪瀾換成了自己的心腹,回城述職的翟敏可以暢通無阻地帶着他的三百精兵進入城內。經過城防營時,早已等在一旁的尹洪瀾也帶着他的一百衛兵與翟敏會合。一行人捍天動地地朝着海陵王府逼近,尹洪瀾望着眼前熟悉的海陵王府,無論發生什麽,它都只是靜谧地矗立在街邊,冷眼看着人們的興衰榮辱。

尹洪瀾留下部分衛兵,将海陵王府東、南、西三面圍住,自己和翟敏一同帶着剩餘衛兵,直接從正門攻入海陵王府。

尹洪瀾一行穿過前廳,在通往議事殿前的路上,與早已在此身披甲胄嚴陣以待的海陵王府兵狹路相逢。翟敏和尹洪瀾都沒有料到海陵王竟然早有準備,意識到自己事情敗露,有些措手不及,他們身後的衛兵也都畏葸不前。

尹洪瀾見狀高呼道:“諸位士兵皆在當年海國的流火之亂中不顧性命,拼力厮殺,如今榮歸故裏,卻仍要四處征戰,海陵王甚至還要廢黜渠州士兵們可免除賦稅徭役的政策。諸位細想,諸位連年征戰為國為民,卻換來這樣的結局,是何道理!這分明就是海陵王忌憚着鎮海軍的勢力,要将各位一網打盡!”

一席話激得衛兵們都群情激憤,紛紛緊握着手中的武器,帶着滿腔怒火,氣勢洶洶地向王府的府兵沖去。府兵久不經戰,此刻本該在此主持大局的海陵王也不見蹤影。衛兵們高漲的氣勢吓得府兵們節節後撤。翟敏和尹洪湛見形勢大好,騎着馬帶頭向王府深處沖去。

尹洪瀾與翟敏一路勢如破竹,在王府內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二人率領着衛兵穿過空無一人的議事殿,輕而易舉地就将府兵們逼到離王府內院僅一池之隔的攬月池南岸。

此時先前一直隐藏在府門外樹林內的府兵,見敵人已中驕兵之計,旋即整頓隊形,在謝霖的指揮下,悄無聲息地靠近着府內尚且毫無察覺的衛兵。

這支悄然而至的府兵,打了衛兵後方一個措手不及,當衛兵回身攻擊這只突襲部隊時,他們又很快圍成了一個奇怪的陣型。最外圍的府兵舉着盾牌,将其餘府兵圍在了裏面。盾兵後面站着手持長朔的府兵,随着陣型的前進不斷砍殺着周遭的衛兵,而陣型最中間的弩手,只要找準機會就發向衛兵扳動弩機。

府兵們組成的這一陣型迅速攪亂了衛兵的後方。此前佯裝敗走的府兵聽到動靜,也趁此時機,反身就向衛兵的先頭部隊沖去。翟敏與尹洪瀾見此情形,只得兵分兩路,由尹洪瀾繼續帶領先頭部隊與府兵厮殺,而翟敏則趕到隊伍後方,收攏整頓被府兵沖散的隊伍,帶領後方的衛兵部隊,抵禦這支府兵。

于是這只幾百人的衛兵隊伍,由于府兵一前一後的攻擊,中間很快就出現了斷層。此時,埋伏在東西兩旁的空屋與樹林裏的兩隊府兵,也在翟敏離開尹洪瀾,到達隊伍後方之時沖出。埋伏在府邸西側的小隊由尹洪湛指揮向尹洪瀾帶領的前隊殺去,埋伏在東邊的小隊由北滄帶領向翟敏的一方殺去。

因為尹洪湛和北滄的突然出現,尹洪湛和翟敏都開始有些首尾難顧,在人數上也沒有了先前的優勢。随尹洪湛和翟敏攻入海陵王府的衛兵,不少人只是想跟随着兩位将軍,逼迫海陵王撤回取消士兵優待的命令,眼見形勢逐漸不利,都無心再戰。

見衛兵氣勢漸衰,尹洪湛與北滄不約而同地一邊沖殺着一邊對衛兵們喊道:“此時不再抵抗自行歸家的士兵,事後海陵王不會予追究你們任何罪責。免去兵籍賦稅之事,只是尹洪瀾為了起兵而編造的謠言,諸君不可輕信!”

這下本就已經開始動搖的衛兵們,聞言都争相丢下武器湧向門外,整個衛兵陣營瞬間就只剩下了寥寥數人,情勢碾壓性地倒向了府兵一邊。翟敏眼見大勢已去,只得帶着心腹狼狽地縱馬向府門而去。而在他身後,由北滄所領的一隊兵力正對他緊追不舍。

北滄身先士卒,一套行雲流水的劍法,配合着府兵的拼殺,頃刻間翟敏的心腹們全軍覆沒,孤身一人的翟敏竟吓得從馬上跌落,馬匹受驚向內院的方向奔去,翟敏只得拼了命地向府邸的大門跑去。他身着铠甲,死死抓着手中的長朔不敢松手,自然沒有早已丢盔棄的普通衛兵們跑得快,轉瞬之間北滄與他便僅有咫尺之遙。

慌亂間翟敏突然想起曾聽那些圍攻風滿樓的人提起過,北滄身有舊傷無力久戰,而自己手持長朔,單從武器上來說,自己占有優勢。若能以此讓北滄露出破綻,至少可以順利逃走。于是翟敏出其不意,突然回頭,揮舞着長朔,一記回馬槍就向北滄沖去。

就在此時一個極為高大的身影,在翟敏身後翻牆入內,只見那人肩頭上雖然還坐着一個垂髫稚子,卻依舊身輕如燕,只三兩步就已經來到翟敏身後,還不待翟敏察覺到危險,那人的雙锏便已是泰山壓頂般落在了翟敏的後背上。

翟敏瞬間便失去了意識。

另一邊,尹洪瀾眼見此刻在身後追殺自己的,竟是他從未放在心上的三弟尹洪瀾,頓時怒火中燒,他揮舞着馬槊将身側所有逃跑的衛兵斬殺,卻還是抵擋不住眼下潰散的形勢。尹洪瀾自知已到死境,但他沒有絲毫畏懼,手中的馬槊仍在不知疲倦地左突右刺,逼得與他交鋒的那一隊衛兵,只得逃到攬月池對岸,嚴守以待。

見那一隊府兵已到了對岸,尹洪瀾旋即掉轉馬頭,背對着攬月池,對身旁仍然跟着自己的衆人說道:“此刻,若有想取我性命邀功者,就速速上前将我刺死。若爾等仍忠心于我,便随我殺出重圍!”說罷一邊怒吼着,一邊揮舞着馬槊向尹洪湛率領的府兵揮去,身旁衆人見狀,都受到了強烈的感染,異口同聲厲聲吼道:“誓死追随将軍!”旋即也都紛紛投入到這一場已是死局的戰鬥中。

尹洪瀾帶領的這只僅存的十二人的小隊,每個人都身着铠甲頭盔,手持馬槊,只是配備了普通刀劍與簡易铠甲的府兵難以靠近。尹洪瀾等人背水一戰,無不奮力厮殺,幾十人的府兵隊竟有些招架不住這十二人的進攻。

此時身為渠州別駕的尹洪江和海陵王一同在後院沉香殿內,注視着攬月池對岸形勢。尹洪江見局勢竟又向尹洪瀾一邊倒去,急向海陵王請命出戰。尹洪江從攬月池旁的府兵中點了三名弓弩手,與他一起行動,其餘府兵都在海陵王等人所在的殿外列陣,以為最後的屏障。

尹洪江四人以攬月池旁的石柱為掩護,不斷向那十二個人的小隊發射弩箭。那弩箭穿透力極強,若能中敵要害,便可一擊斃命。尹洪湛見尹洪瀾此刻顧此失彼疲勢已露,便大膽地率領着衛兵向前壓去,在前後夾擊之下尹洪瀾原本十二人的小隊最後只剩下七人人在負隅頑抗。

然而身處包圍中心的尹洪瀾,卻是越戰越勇,在瞥見身後不知何時渡過攬月池的尹洪江的身影後,尹洪瀾又不知從何處爆發出了力量,再一次揮舞起了幾十斤重的馬槊,周圍的府兵被他的氣勢吓得不敢上前。

此時一路追擊尹洪瀾至此的尹洪湛沖到陣前說道:“尹洪瀾,尹家世代忠良,卻出了你這樣無父無君之人。我今日誓要将你為尹家除害。如今你已無路可走,敗局已定,何苦再做無畏的抵抗!”

尹洪瀾聞言,不由分說便拍馬單手執槊向尹洪湛刺去,然而那朔頭卻分毫不差地停在距尹洪湛脖頸僅尺寸之遙的地方。尹洪瀾對上尹洪湛驚遽的眼神厲聲怒斥道:“尹洪湛,尹家怎麽會出了你這麽個愚蠢至極的人。這裏還輪不到你這個黃口小兒說三道四。”

說罷,馬槊迅疾地劃過尹洪湛脖頸前的空氣,淩厲的風勢在尹洪湛的脖頸上留下了一條細長的血跡。尹洪瀾又将馬槊對着正躲在石柱後尋找時機,不敢露面的尹洪江,仰天長嘯道:“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兄長,即使我死了,你也永遠不會是尹家的當家。”

語畢,尹洪瀾将馬槊向空中一抛,平靜地望着這片自己從小看到大、時至今日仍舊無絲毫變化的藍天,不辨悲喜地望着馬槊的尖刺,那尖刺一如幼時曾經将自己啄得遍體鱗傷的鹫鳥所長的銳利的喙一般,瞬間貫穿了尹洪瀾的咽喉。

那鹫鳥是尹洪江的生母馮氏送給自己五歲生辰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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