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乖乖聽話,知不知道

第49章 49 乖乖聽話,知不知道

賀良景抓住他這句話沒有輕易放過, 道:“時間不剩幾年了,是什麽意思?”

見對方沒有說話,賀良景微微思索, 皺眉:“……你并不是假象,對麽?”

“或者說, 你是我靈魂深處緊緊埋着的一角。”賀良景摩挲下巴,“盛澄的幻術本應引我去幻境, 可那只魔界的烏鴉誤打誤撞的讓我看見了你。”

這個‘賀良景’連被猜中時的反應都與他一模一樣, ‘賀良景’輕挑眉尾,終于開口道:“其實很久之前,你對自己的身份就有察覺了,不是嗎?”

賀良景不答,他繼續道:“我的力量在死前已經全部移到別處, 而記憶, 我交給了顧玉,至于死後他将記憶藏在了哪裏, 我無法知道。”

“……果然。”賀良景道,“但我不會去尋找。”

“我是你靈魂中沉睡的一塊碎片而已, 并不會強迫你做什麽。”他伸出手, 将長槍遞給賀良景,那雙血紅的眼珠平靜而又淡漠的凝視着對方, “但如果想變強的話,就握住它。”

賀良景退後兩步, 排斥道:“離我遠點。”

‘賀良景’輕笑一聲, 像是無奈:“你在厭惡自己。也無怪乎這麽些年修為還夠不到顧玉衣角。”

賀良景不耐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什麽叫時間不剩幾年。”

他聞言搖頭:“我說過了,我就是你, 我剛才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你自己未被發掘的記憶。而你所問的答案,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如何能回答?”

身周的景象像是被不斷拉扯,開始變得可憎模糊,賀良景靜靜地看着自己張嘴說道:“你想知道的所有,就在那份記憶裏。”

“可我不會去找到它。”

“那便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在雲夢碰到那只夢蝶時,我便開始懷疑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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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猜想一步步被證實時,思慮之下我選擇沉默。”

“我的身份只是長澤派的弟子。”

“沒錯,我只是——”眼前的自己已經化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而賀良景分不清最後究竟是誰在開口,他寂寞的看着自己的掌紋,半晌喃喃:“……無需質疑,我從沒害過任何人。”

他的身前忽然出現了一片村莊,那村莊被層層桃林遮掩,一條溪流潺潺流過,從林中跑出來兩個垂髫小孩,分別抓着賀良景的手拉着他向前跑,賀良景蹙眉,但耐心道:“帶我去哪?”

“回家呀。”

“……我的家不在這。”

“少爺在說什麽胡話呀。”小孩笑臉盈盈道,“你的母親可是我們這兒響當當的大人物,沒了您的母親,也不知道我們這桃花源要變成什麽樣子呢!”

賀良景愣了愣:“我的母親?”

“沒錯,趕快回去吧,大人該等急了。”

他被拉扯着進了村——穿過桃花林,越過石獅,走過城門,所謂的桃花源終于豁然開朗。

成群結伴的小孩四處嬉笑打鬧,他們見到賀良景時都圍了上來,欣喜道:“少爺!是少爺回來了!”

賀良景道:“你們都認識我?”

“當然啦,少爺的母親……”他們又開始讨論起自己憑空出現的母親身上。

賀良景頭疼道:“……行了,帶我去見見這人吧。”

“會的,會的。”領路的孩童随意從路邊的攤位上拿了只雞腿吃了起來,旁的孩子還拿了兩串糖葫蘆遞給賀良景,問他:“少爺,吃嗎?”

賀良景不免驚奇:“你們拿別人東西吃怎麽不付錢?”

小孩笑嘻嘻着說:“我們食物很多很多的,多到吃不完,即使每年都有很多新的孩子降臨在桃花源,卻也總是富餘。”

另一個小孩補充:“而且桃花源的居民從來都很友愛和諧,少爺不用擔心會有人因為這點吃食來欺負我們。”

賀良景頓下腳步,小孩子們卻又撒嬌的推着他走,軟聲軟氣道:“少爺快快回家,不僅我們想你,大人也想你想的緊!”

“上一次少爺去了隔壁村,便很久沒回來了。”

賀良景追問:“隔壁村?”

“對呀,我們桃花源是最富饒的村,受上天眷顧與寵愛,可旁的村就沒那麽好運了,少爺的母親一直很想幫助它們。”

“……是嗎?”他們如此一說,賀良景反倒心裏猜到了什麽,再不推拒,“帶我去見我的……我的母親吧。”

賀府很氣派,樓閣亭臺丹楹刻桷,很是壯觀,賀良景心想盛澄這幻覺倒是有些過于奢侈。

長廊幽深,即使和着日光與孩童笑語,仍舊顯得可怖。賀良景走了一會兒,好像沒有盡頭,直到光亮變暗,氣溫卻開始變得炎熱,宛若處在火山口令人焦灼,他推開一扇禁閉的門,在房屋內香爐升騰起的煙霧裏,終于瞧見了這位“大人”的樣子。

“我的孩子。”女人的聲音沙啞,像粗糙的沙礫,“歡迎回家。”

她從煙霧中走了出來,是一個行動自如,高瘦的女人,面容不算溫婉,反倒英氣,細看與賀良景有六七分相像。她左看右看賀良景,半晌彎眼笑道:“……我許久未見你。”

她摸了摸賀良景的頭頂,而賀良景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躲開,他心下暗暗吃驚,但面色不顯,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她搖頭,“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喊我大人,而你喚我母親。”

“為什麽沒有名字?”

“被上天寵愛着創造出來的我,不需要名字。”

賀良景細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道:“需要我做什麽?”

“你什麽也不用做,我的孩子,桃花源很好,在這之後不久,你将會接替我的位置,成為這個桃花源的主人。”

賀良景拒絕道:“我沒有這個意向。”

“但桃花源需要你。”女人輕蹙眉頭,“好了,好不容易見一面,怎能争執不休呢?只是你回來正是時候,替我去隔壁村幫個忙吧。”

賀良景疑惑道:“什麽忙?”

“去和孩子們一起,送些東西給他們吃。”

賀良景沉默許久,不知道在想什麽,才點頭道:“現在我便出發。”

他剛一踏出門口,那群小孩便湧了上來,知道他要幹的事後,在他身旁叽叽喳喳的舉手報名,嚷嚷着自己也要去幫忙。

賀良景被吵的一個腦袋兩個大,可他明白這次盛澄的幻境不同以往,不能強行突破,需先順着劇情走。

他随手點了幾個人,無奈道:“跟我來。”

“那我們呢?”剩下的可憐巴巴的望着賀良景,“我們也想幫少主的忙。”

“能不能別這麽粘着我?”賀良景有些崩潰了。

最終他沒拗過這群人,還是一起帶過去了,他們拿着許多食物,裝滿了好幾車,來到了所謂的隔壁貧窮的村莊。

他們大搖大擺的進了城門,那些餓倒在地的難民聞到食物的香氣,一骨碌全都沖了上來,将幾輛馬車圍得水洩不通,賀良景在人山人海裏觀察不出什麽情況,便跳到了房頂上去,觀察底下那群正在搶食物的難民模樣,竟覺得每個人的臉都有些熟悉。

裝盛食物的馬車周圍湧向太多人,賀良景即使站在屋頂也堪堪只能看個大概,他眯起眼以求分辨仔細,卻像在其中看到了一張酷肖舒迩的臉。

他從車上搶到了一只烤全羊,他将它舉過頭頂,欣喜若狂的就要往外走,可沒走兩步他的戰利品就被人争搶,烤全羊的身體被許多黑黢黢的手撕裂成好幾塊,即刻間舒迩的手裏便只剩個羊腿。

他生氣的想要嚷嚷,可又怕再耽擱連這個羊腿都要被搶走,便囫囵吞棗的吃了起來。

這一切的發生顯得都有些過于荒誕,以至于賀良景不知從何入手。

而就在下一秒,這些正在享受美食的人忽然慘厲的痛呼起來,他們的指甲不住的撓刮自己的皮膚,劃出一道道血痕,與賀良景同來的孩童們驀地拍起手開始笑着說:“快變吧,快變吧。”

清脆的笑聲在此刻顯得刺耳,賀良景眼睜睜看着底下那些人的臉逐漸變形,有些身體被平攤開擀成一張薄餅,有些四肢發腫,長出多餘的耳朵或羽毛,漸漸變成了牲畜。

舒斂擡起頭,他的皮膚一塊一塊的往下掉,長出白色的絨毛,只剩眼睛完好的望向屋頂的賀良景,他流着淚求助道:“救救我……師兄……救救我——”

“要救麽?”顧玉在他身旁淡淡問道,“殺了那群小孩,便能救。不然的話,他們這些挨餓的可憐人都會變成你們桃花源以後的口糧。”

賀良景沒有對顧玉的出現感到驚訝,相反,如果這個幻境裏沒有顧玉他才會意外,他道:“看來是想讓我做個選擇了。”

他轉身看向這個顧玉,道:“選擇對了,這個幻境便會不攻自破,對麽?”

顧玉道:“沒錯,你只有一個機會,輸了的話所有人都得死。”

賀良景輕笑一聲:“盛澄,你這次的幻境倒是有些溫柔。是篤定我選不對,還是——”他頓了頓,“你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厭煩了呢?”

“踏進這個幻境後,我一直在想,你是真的恨顧玉嗎?還是說最後找不到可以恨的實體,所以不得不瞄準了顧玉呢?”

顧玉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賀良景繼續道:“你有能力報仇時,卻發現許多年前作惡多端的人仍然家庭美滿,子孫滿堂,你不得不疑惑,所謂的善惡終有報,究竟報往何處。”

“或許在某一天,你将那對夫婦都殺了,甚至連他們的兒女都沒有放過。可你心裏仍然覺得不痛快,走在東江人聲鼎沸的街道,卻發覺一處都不屬于自己。于是你以為不夠,仔細回想着那日還有誰參與了那場虐殺,可是湊熱鬧的人太多太多,你實在回想不起來了。”

“最後你只放過了那年幫過你的何家。”

‘顧玉’輕輕的笑了:“繼續。”

賀良景拔出了他腰間的玦徵,放在手心裏墊了墊重量:“你還恨着,可你除了恨那些人,更恨這毫無道理和公平可言的世道。麻繩專挑細處斷,輕輕一扯,弱小的我們便會四分五裂。你的恨意無處安放,你可以殺了東江的人,卻連一句質問天道的話也不知往何處說。”

他握住劍柄,繼續道:“于是你将這滔天的恨意,放在了你認為當年沒有作為的顧玉身上。但帶着這般虛無缥缈的恨意當做茍活的支柱,實在有些累人——你甚至連幫過你的何家,都保護不了。”

‘顧玉’沉默良久,最終變回了盛澄的模樣,他的個子有些矮,人又太清瘦,當他微微擡頭看向賀良景時,宛若少年時的賀良景在望着自己。

盛澄扯嘴笑了笑:“有時候我覺得你聰明的讓人煩惱。”

“我也想蠢笨些,這樣活的會開心許多。”

盛澄道:“賀良景,如果你是那時的我,你會怎麽做?”

賀良景抿了抿唇,道:“我無法回答你。”

盛澄毫不意外,點頭:“是麽,既然如此,便來選吧。”他指了指下面那群人,“是作為他們的少爺,包庇所有的殺戮,還是為了無辜受累的人,殺了這些孩子。”

賀良景搖頭:“是我答應了那個人這樣做,也是我帶着他們來到了這裏。”他手裏的玦徵劍鋒一轉,對向自己,“我向來喜歡一人做事一人當,即使這是個幻境,也一樣。”

玦徵的劍身穿過自己的身體,沒有流血的身體卻也清晰的感覺到疼痛,賀良景受不住的單膝跪下來,額頭上布滿冷汗道:“……實不相瞞,我還挺怕疼的。”

盛澄怔愣的看着他的動作,他低頭對跪下不住喘氣的賀良景道:“……我不知道該說你無私還是自私。”

賀良景道:“我沒死,看來我賭對了。”

“……沒錯,你贏了。”盛澄垂眸不知在想什麽,四周的景象漸漸變成了東江,而那只烏鴉仰頭鳴叫一聲,化成黑色的羽毛紛紛落下,“方才無論你選哪邊,只要出手,最終殺的都是你真實世界裏的那些同夥。”

本插在賀良景胸口的玦徵也變成了一支黑色鴉羽跌落在地,賀良景壓下方才的不适,站起身,對盛澄道:“按照約定,告訴我——”

盛澄手中突然出現了鞭子,那鞭子像條花蛇,只聽見割裂空氣的聲響,鞭子抽向不遠處昏迷的顧玉,賀良景啧了聲,重影就着刀鞘将盛澄往後一推,直接把人撞開幾米遠。

盛澄好不容易站穩,嘴角隐隐約約有血,厚臉皮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毀約。”

賀良景面色一沉,明明不悅,卻也笑着回他:“可以。”

話音剛落,重影出鞘,而盛澄同時吹響了他的笛子,腳下的土地似乎震動,先是一只只手從裏伸了出來,然後頭顱身子接連爬出土面。

賀良景對不遠處的舒斂他們喊道:“保護好自己!!我會盡快将盛澄處理好!”

周蘭早就憋不住了,她罵道:“死小子你能不能打你的架?!我們還沒傻到不會自保!”

“周蘭說的對。”鞭子像閃電般抽了過來,賀良景及時側身避開,盛澄道,“你靈力所剩無幾的情況下,可最好別分心。”

地上被鞭子砸出一道深深的坑窪,賀良景舔了舔嘴,聞到了風中的血鏽味,随後天空驚雷,大雨倏忽間傾盆而下,水滴順着刀身流到地面,賀良景将額前的礙事的頭發往後一捋,道:“沒錯,我确實沒剩多少靈力了。”

“但難得我那麽想贏——”他腳尖一踏,原地只留下濺起的水花,下一秒盛澄的眼角僅僅瞥見重影反射的刀光,賀良景如同魅影般出現在他的身前,那雙眼睛死死盯着盛澄,像在看一具屍體,比刀還要冷,道,“你不讓我贏,我也是會很困擾的。”

此話剛畢,盛澄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已經被賀良景用刀背擊飛,直到撞在了遠處的巨石上才停下。

他捂住方才打到的地方,明明沒有傷口,卻仿佛被刀刃劈成了兩半,盛澄搖搖晃晃的還想站起來,賀良景在飛揚的灰塵裏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腦袋,将他整個人提了起來,然後又狠狠地往地面砸去。

原本是淺褐色的眼珠子此時透着暗紅,賀良景面無表情的用重影穿過盛澄的肩頭,冷笑一聲:“死人就不要耍那麽多花樣,乖乖聽話就好,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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