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當然是真的,殿下最厲害了。”林若軒一邊吹彩虹屁,一邊暗暗好笑,難得看到小黑蓮這種別別扭扭的樣子,終于有點小孩子的模樣了。
“……是真的。”季如雪低聲重複了一遍,睫毛極輕地扇動了幾下。
林若軒垂眸看着小黑蓮輕輕扇動的纖長睫毛,還有微微透着一點粉的雪白耳廓,一時間又有種想捏捏對方臉蛋,或者揉揉對方頭發的沖動,但還是忍住了,畢竟小黑蓮對身體接觸很敏感,可遠觀不可亵玩焉。
衆人還在交口稱贊,林若軒笑道:“你聽,大家都誇你呢。”
“哦。”這一回,季如雪的神色倒是淡淡的,完全不像方才被林若軒誇獎的時候,又驚訝又別扭的樣子。
林若軒暗道,果然,彩虹屁這種東西,聽多了就沒反應了。
不遠處的季如淵死死盯着兩人,耳邊回蕩着衆人的話語,尤其是“射劈了太子殿下的箭”這種話,仿佛毒蛇的獠牙一般,狠狠撕咬着他的心。
那些人還不住嘴:“四殿下倘若再練個幾年,只怕箭術會出神入化!”
“是啊,這個年紀就有這樣的箭術,以後簡直不敢想!”
“射中靶心容易,射劈一支箭可就難了!”
季如淵氣量極其狹隘,又一直以箭術自诩,一時間只覺得丢盡了面子,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青,最後由青變黑,忍不住洩憤一般,狠狠踢了身旁的小太監一腳:“煩死了,礙手礙腳的!”
小太監站立不穩,整個人往前一撲,正好撲倒在季如淵牽着的“黑将軍”面前,說時遲那時快,那頭小牛犢般的藏獒忽然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小太監後頸!
小太監渾身抽搐,嘶聲慘叫:“啊啊啊——”
季如淵呆了呆,下意識狠狠一拽狗繩,藏獒吃痛,不得不松了口,嘴角涎水橫流,眼珠子血紅血紅的,喉嚨裏不斷地發出壓抑的咆哮聲:“嗚嗚……”
季如淵煩躁起來:“這狗怎麽了?”
旁邊的太子伴讀盧衡有些害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莫不是瘋了?可它好像還聽殿下的話,或許沒有完全瘋?”
“瘋了?不會吧。算了,來人哪……”季如淵緊蹙眉頭,正想叫人把藏獒拖下去,卻忽然頓住了。
他極其緩慢地擡起頭,望向不遠處的季如雪,那小畜生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倘若被瘋狗咬了,可怪不得別人。
季如淵的嘴角慢慢翹了起來,而後微微一松狗繩,壓低了聲音:“黑将軍,去!”
藏獒死死盯着季如雪,眼珠泛着血紅色,忽然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猛地往季如雪的方向竄去!
“汪!汪汪!!”
“怎麽了?”
“狗瘋了!!”
事情實在太過突然,所有人都驚呆了,幾個錦衣衛趕緊揮劍阻攔,可那藏獒跟瘋了似的,力大無窮,胡亂撕咬,哪裏擋得住?
“畜生!”薛錦猛地一拉缰繩,縱馬跑來,想要阻攔這頭瘋狗!
眼看瞬息之間,一馬一獒就要相撞,就在這個時候,瘋狗忽然一聲怒嚎:“嗚——”,那聲音幾乎不像狗叫了,而像狼嚎!
馬兒陡然被驚,竟然猛地一個側身,往季如雪和林若軒的方向沖來!
薛錦控不住馬,臉都吓白了,大吼道:“四殿下,林督主,快讓開!”
林若軒心中大驚,推着輪椅想要躲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季如雪眼睛都不眨,直接挽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馬兒前蹄!
“嘶……”馬兒吃痛,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卻仍然止不住去勢,整匹馬狠狠往前栽倒,眼見便要将兩人一起壓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若軒用盡了全身力氣,将輪椅狠狠一推!兩個人帶着一張輪椅,都往旁邊翻倒在地!
與此同時,馬兒重重地倒在一旁,只聽“轟!!!”一聲悶響,激起一片蒙蒙的灰塵!
“殿下,你……”林若軒話還沒說完,那邊的瘋狗又紅着眼睛,扭頭撲了過來!
林若軒腦子裏一片空白,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想法,決不能讓瘋狗咬了季如雪!他猛地翻身而起,整個人撲在季如雪身上!
他剛剛護住季如雪,便覺得背上一沉,那頭巨大的瘋狗已經撲了上來,他幾乎能感覺到頸後粗重濕熱的野獸喘息!
“畜生,滾開!”季如雪低吼一聲,可那藏獒似乎已經完全瘋了,低頭便要去撕咬林若軒!
極度的混亂之中,季如雪豁出去一般,猛地掰住瘋狗那張涎水橫流的大嘴,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亂摸索着,終于摸到了一支白羽箭!
他揚起手,将那支白羽箭深深插入了瘋狗眼珠!
“嗚——”
林若軒聽到一聲狼嚎般的慘叫,接着背上一輕,瘋狗抽搐着往旁邊倒了下去,可季如雪根本不肯罷休,整個人撲在瘋狗身上,左手死死掰着狗嘴,右手緊緊握着那支白羽箭,不斷地狠狠插落,一箭,一箭,又是一箭!!
“噗!噗!噗!!”
不過片刻,瘋狗的腦袋已經成了個爛糟糟的血葫蘆,季如雪的神色猙獰到了極點,雪白的面龐幾乎扭曲了,渾身都是鮮血和灰塵,整個人猶如惡鬼一般,卻仍然不斷地将手中的利箭,狠狠往下插去!
不知何時,箭頭已經消失了,他手裏只捏着一根光禿禿的箭杆,卻兀自往那血肉模糊的瘋狗頭顱上狠狠插落!
“噗——噗——”
演武場上一片死寂,衆人從驚懼不已,到面面相觑。
林若軒趴在地上,呆呆望着那樣的季如雪,只覺得喉嚨陣陣發幹,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輕輕拉了拉季如雪的衣襟:“殿下,它已經死了。”
季如雪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聽見了林若軒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極其緩慢地回過頭,就那麽愣愣地望着林若軒,嘴唇微微翕動着,滿頭滿臉都是瘋狗污血,還有白色的腦漿,神色迷迷糊糊的。
林若軒心中一顫,趕緊跪爬起來,把小孩緊緊摟在懷裏,不斷安慰道:“殿下,沒事了,沒事了,瘋狗已經死了。”
過了許久許久,季如雪才緩緩回過神來,喃喃道:“死了?”
林若軒柔聲道:“嗯,死了,殿下很勇敢,做的很好。”
“嗯。”季如雪閉了閉眼睛,眼神終于清明起來。
兩個人都疲倦到了極點,就這麽摟抱着跌坐在地上,季如雪想起了什麽,扭頭望向旁邊的輪椅,那張輪椅已經壞得亂七八糟了,他忍不住輕輕抿了抿唇:“你做的輪椅壞了。”
林若軒還沒回答,卻忽然發現了什麽,顫聲道:“殿下,你的手……被瘋狗咬了?”
“哦,好像是。”
季如雪擡起左手,只見那雪白的手背上面,有好幾處鮮血淋漓的齒印,林若軒死死盯着那幾處猙獰的齒印,只覺得腦子陣陣發暈,幾乎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那頭瘋狗可能有狂犬病!
季如雪低頭看了看,輕描淡寫道:“掰狗嘴的時候被咬了,一點輕傷而已,不要緊。”
什麽一點輕傷,那可是狂犬病啊!這個時代又沒有疫苗!
林若軒整個人都慌了神,他拼命回憶着被狗咬的臨床處理流程,對着周圍發呆的衆人吼道:“你們快去準備清水,越多越好!有肥皂嗎?不不不,有皂角嗎?對了,還有烈酒……快,快啊!給我拿過來!!”
此時此刻,林若軒整個人披頭散發,簡直語無倫次,錦衣衛們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話。
“快去啊!”林若軒大吼道。
薛錦從旁邊爬了起來,猶豫了一下,果斷道:“去兩個人,把林督主要的東西拿過來!”
兩個錦衣衛慌慌張張地應了一聲,跑出去了。
林若軒喘了兩口氣,狠狠掐着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是了,狂犬病的咬傷處理特別重要,如果處理适當,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有可能逃過一劫。
季如雪蹙眉道:“一點小傷而已,包紮一下就行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衣擺處撕下一條布料,試圖把受傷的左手裹起來。
“不能包紮!”林若軒急了,一把扯下布料,狂犬病毒厭氧,傷口一定要敞開,對了,還可以先吸一些毒血出來!
季如雪看着他那個樣子,有些發愣。
林若軒也沒時間解釋了,深深吸了口氣,舌頭在口腔裏卷了一下,很好,沒有傷口,也沒有潰瘍,而後他埋下頭,不由分說地抓住季如雪的手腕,試圖把傷口裏的毒血吸出來。
“呸!呸!”他一邊吸,一邊吐,緊張得連手都在微微發抖。
季如雪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緊張。
就這麽吸了十幾口血,林若軒才停了下來,季如雪正想說什麽,兩個錦衣衛已經提着一大桶清水,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跑了過來:“林督主,這是您要的皂角、清水,還有烈酒。”
季如雪輕聲安慰道:“你到底怎麽了?只是一點輕傷而已,不用這麽緊張……”
“殿下,別動,我給你沖洗傷口。”林若軒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季如雪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地不動了。
林若軒舀了一大瓢清水,仔仔細細沖洗着季如雪手背上的傷口,足足沖了十幾瓢清水之後,傷口已經有些泛白了,他又用皂角搓出許多泡泡,努力清洗着傷口,皂角和肥皂一樣,都是弱堿性的洗滌劑,對病毒蛋白有破壞作用。
不知道洗了多久,林若軒手指頭都發皺了,那一大堆皂角也用完了,他略微喘了口氣,整個人都有種虛脫的感覺,背脊上全是冷汗。
季如雪輕聲道:“沒事兒的。”
“閉嘴,你懂個屁!!”林若軒忍無可忍地咆哮出聲。
這段日子以來,林若軒從沒發過脾氣,季如雪被罵得有些愣住了,林若軒又拿起那瓶烈酒,全都倒在了傷口上。
“嘶……”季如雪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把整整一瓶烈酒倒完之後,林若軒終于癱坐在地上,他望着那幾乎是“過度處理”的泛白傷口,整個人又累又怕。
那頭瘋狗十有八九是狂犬病,狂犬病一旦發病,死亡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死亡過程非常痛苦,這個時代沒有疫苗,就算已經努力處理了,季如雪還是有極大的可能會……
一想到那種可能性,林若軒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揪住了,幾乎無法呼吸,他在現代是個孤兒,沒有家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把這個可憐兮兮又別別扭扭的心機熊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