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之後過了大半個月,倒也平安無事,只是林若軒日日帶着季如雪去總督衙門候着,可那李征卻始終推三阻四,不肯見二人。
這天大清早,林若軒和季如雪正在用早膳,阿喜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四殿下,林大人,方才李大人派人傳了信,說要見您二位!”
林若軒和季如雪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季如雪冷笑道:“先生,昨天趙洪福才抓到那人,沒想到李征這麽着急。”
林若軒低聲道:“走吧,到時候見招拆招就是了。”
……
奉天府,遼東總督衙門。
林若軒帶着季如雪匆匆走進衙門大堂,只見大堂上首的位置,站着一名身穿朱紅色一品官袍的男子,正背對着二人。
他明顯聽見了二人的腳步聲,但卻并不回頭。
林若軒拱了拱手,揚聲道:“下官林若軒,參見李大人。”
季如雪淡淡道:“李大人。”
“哦,是你們啊。”李征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掃視着二人。
林若軒也細細打量着這位遼東總督,只見這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身型略顯肥胖,浮腫的臉上長了幾根稀稀疏疏的胡須,看起來不像一位手握重兵的總督,倒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地主。
李征打量了二人一會兒,皮笑肉不笑道:“二位一路押送軍糧,差事辦得不錯啊。”
季如雪垂下眸子,神色淡淡的,沒有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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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軒恭恭敬敬道:“李大人,我同四殿下奉命押送軍糧到奉天府,已經抵達半個月了,卻一直沒有見到李大人的面。今日我同四殿下一同過來,是想跟李大人商讨關于奉天府軍務的事情。”
李征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冷笑道:“林大人還想跟我商讨軍務呢?押送軍糧的事,你可知罪?!”
林若軒驚訝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來人哪,把那個張百戶給我叫上來!還有那車軍糧,也別忘了!”李征厲聲道。
林若軒和季如雪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不一會兒,張百戶便來到了大堂裏,而滿滿一車軍糧,也被推到了大堂外面的院子裏。
林若軒挑眉道:“李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征冷冷道:“張百戶,你來說。”
張百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一邊重重叩頭,一邊哭喊道:“李大人,小的本來也不敢說,可是此事關乎軍糧,哪怕冒着掉腦袋的危險,小的也不能不說啊!”
李征蹙眉道:“你不用怕,放心說便是了。”
“李大人,這次我們押送八千石糧食到遼東,一路諸多辛苦也就不說了,可是……可是那位宮裏來的林大人,他竟然半路偷偷扣下了一千石!”
林若軒淡淡道:“軍糧入庫的時候便已經稱過了,怎麽會短了斤兩?”
張百戶冷笑道:“林大人,你身為朝廷監軍,自然知道軍糧入庫的時候是要稱重的,你怕被旁人發現短了斤兩,竟然在在每車最下面兩袋軍糧裏面,摻進了許多碎砂石,反正只要一入庫,到時候說也說不清楚了!”
李征盯着院子裏那輛糧車,厲聲道:“打開瞧瞧!”
幾名士兵七手八腳地将糧車上面那幾個麻袋割開,白乎乎的大米撒了一地,最下面的兩個麻袋裏面,果然摻了許多砂石!
李征望向林若軒,冷笑道:“林大人,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林若軒望着那滿地的大米和砂石,心中一片雪亮。
這種污蔑手段雖然十分拙劣,但僅憑張百戶一個人也是辦不到的,李征被蕭圖南壓制了那麽多年,心中一定滿懷怨憤,如今一朝得意,便想拿自己這個蕭圖南的舊識開刀,順便殺雞儆猴,做給季如雪看。
還好,季如雪非常細心,早就有了準備。
林若軒看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心領神會,拍了拍手:“趙千戶!”
趙洪福應聲從大門外走了進來,彎腰施禮道:“小的趙洪福見過四殿下,見過李大人,見過林大人!”
李征微微一愣,張百戶也愣住了。
趙洪福站直了身子,而後狠狠瞪了張百戶一眼,大聲喝道:“把人給我帶上來!”
不到片刻,便有兩名士兵押着一個賊眉鼠目的瘦小男子走了進來,那瘦小男子一見張百戶,立刻鬼哭狼嚎:“百戶救我!救我啊!”
趙洪福向李征拱了拱手:“李大人,四殿下和林大人為了穩妥起見,讓我帶着幾個兄弟,輪流在糧倉裏守夜。此人名叫孫耗子,是附近的一個流氓,他昨晚偷偷溜進糧倉,往數十袋軍糧裏摻了砂石,他前腳溜出去向張百戶交差,我後腳便把他抓了,已經什麽都招了。”
李征的臉皮抽了抽,沒說話。
趙洪福轉身面向張百戶,厲聲道:“張勇,此人已經招供了,他是受你唆使,故意栽贓污蔑林大人,你還有何話說?!”
張百戶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什麽也說不出來。
季如雪輕飄飄道:“私動軍糧,這可是死罪啊。”
林若軒淡淡道:“軍糧幹系重大,這種事情若不重罰,何以服衆?依我看啊,剝皮楦草,倒還不錯。”
張百戶死死瞪着林若軒,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忽然聲嘶力竭地吼道:“你這天殺的閹狗!你,你說,你是不是給了趙洪福什麽好處,給了他銀子?要不然在路上的時候,我只不過多說了兩句,他便打了我十鞭!如今又深更半夜地守着糧倉,給你賣命,抓我的人?!你,你這天殺的閹狗!”
林若軒毫不生氣,反而忍不住笑了:“怎麽,這就認了?”
季如雪嘆了口氣:“張百戶,你方才的話,這裏所有的人,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張百戶張口結舌,忽然連滾帶爬地拽住了李征的官袍下擺:“大人,大人救我!我都是按大人說的……”
“放肆!”李征不等張百戶說完,直接狠狠一腳把他踹了個跟頭,而後使了個眼色,“此人私動軍糧,又咆哮總督衙門,趕緊捂了嘴拖下去,給我狠狠地打!”
“唔,唔……”張百戶拼命蹬着腿,但還是被拖下去了。
季如雪挑眉道:“李大人果然治下甚嚴。”
李征讪笑道:“四殿下,對這種小人,李某從不客氣。來人哪,給四殿下和林大人奉茶。”
三個人坐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聊了一會兒,季如雪才緩緩道:“對了,不知李大人打算給我安排一個什麽差事?”
林若軒也征詢一般望向李征,同時心中暗暗琢磨。
季如雪雖然是皇子,但身份卻是參将,一切差事安排都要聽李征的,但李征肯定不願意給出什麽好差事,不過經過今天這場鬧劇,李征多半會有些心虛,倒是可以趁機讨要一個合适的差事。
李征果然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不知四殿下是怎麽想的?”
季如雪沉吟道:“大半個月前,我和先生進城的時候,看見城牆多有破損,萬一到了冬天,女真鐵騎越過松花江,這城牆只怕抵擋不住。李大人請撥給我三千精兵,入冬之前,我便一邊巡邏城牆,一邊稍作修補。”
林若軒也點頭道:“我身為監軍,除了巡視兵營糧草之外,也會經常前去巡視城牆。”
季如雪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李征明顯松了口氣:“城牆啊,也确實該加強巡邏,順便補一補了。那這樣吧,本官撥三千精兵給四殿下,殿下便暫時負責城牆巡邏和修補吧。”
季如雪笑道:“如此甚好。”
林若軒也拱手道:“多謝李大人。”
……
日子過得很快,夏去秋來,轉眼便到了初冬。
這一天,天色陰沉沉的,一大早便飄起了柳絮般的細碎小雪,紛紛揚揚,漫天漫地。
林若軒拎着一個食盒,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青石臺階,登上了奉天府高大的東城牆。
一名小兵看見他,趕緊道:“林大人是要找四殿下嗎?四殿下還在那邊巡邏呢,小的馬上就去禀報!”
“嗯,去吧。”林若軒點了點頭。
目送着小兵急急忙忙去了,林若軒才放下手裏的食盒,搓了搓快要凍僵的雙手,一邊望着遠處漫山漫地的茫茫雪景,一邊往手裏哈着熱氣。
呼,遼東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這麽冷的天,季如雪那小子居然還是每天四更便起床晨練,然後來城牆上面巡邏,真不虧是意志堅定的原著BOSS。
唔,還是賴床比較舒服。
林若軒感嘆了一會兒,不多時便聽見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而後有人從後面狠狠抱住了他:“先生!”
林若軒被箍得肋骨都有點發疼,不由得暗暗翻了個白眼,轉身推開了季如雪:“殿下,我說過多少次了,殿下已經滿了十九歲,翻過今年便是弱冠了,怎麽還如此不穩重?”
“我只是抱一抱先生,怎麽就不穩重了?”季如雪笑嘻嘻地看着林若軒,又捉住他冰涼的的手,放在自己頸窩裏暖着,“先生的手好冷啊。”
“凍不死你!”林若軒把手從季如雪溫暖的頸窩裏抽出來,又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個暴栗。
雖然嘴上這麽罵,但林若軒心中其實十分欣慰。
如今的季如雪,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大半個頭,經過這幾個月的兵營磨砺,身型也完全褪去了少年的單薄感,變得結實而矯健,此時此刻,他身着一身厚重的烏黑甲胄,襯着那張雪白的臉,簡直英挺俊美得不可逼視。
唯一的毛病是,太粘人了。
說起來,這小子小時候還要沉穩些,怎麽養了這麽多年,反而越來越喜歡撒嬌了?難道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問題?是不是太慣着他了?
林若軒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瞥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也正垂眸望着他,那雙漆黑澄澈的眼珠,仿佛兩枚剔透無比的黑水晶,只倒映着林若軒一個人。
林若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便輕咳了一聲:“別鬧了,我給你帶了些吃的,趕緊趁熱吃吧。”
季如雪“哦”了一聲,立刻打開食盒,欣喜地叫道:“芝麻湯圓!”
林若軒把勺子遞給他:“遼東苦寒,沒什麽上好的糯米粉,芝麻也是去年的陳芝麻了,我也就随便做做,你将就着吃吧。”
“嗯。”季如雪抿唇一笑,低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林若軒看他“呼嚕呼嚕”地吃得十分香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漆黑的頭發:“這大半年倒還算太平,只是先前那幾個月,你受了不少委屈,還好你練兵有方,把那群兵蛋子給折騰服氣了。”
“那點委屈,不算什麽。”季如雪一邊吃着湯圓,一邊含含糊糊道,“說起來,葛爾敏已經統一了女真七大部族,正在得意洋洋呢。不過松花江結冰之前,他應該不會過來,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加緊訓練,加固城牆。”
“還要銀子嗎?”林若軒漫不經心道。
季如雪嘆了口氣:“李征貪污了那麽多軍饷,居然還不知足,不肯撥銀子給我們加固城牆,還要先生你自己掏腰包……”
“無妨,都是些身外之物罷了。”
銀子什麽的,林若軒完全不在意,反正林瓦兒攢了那麽多銀子,不用白不用,到時候任務完成了,自己也要在現實世界重生,這些銀子也就沒用了。
季如雪把那一大碗湯圓連湯帶水地吃了個幹幹淨淨,而後盯着林若軒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扭扭捏捏道:“先生,再過些日子,就要過年了,我也算是弱冠之年了。”
林若軒故意逗他:“那又如何?”
季如雪垂下眸子,輕聲道:“先生別瞞我了,我已經知道了,先生早就在城裏最好的酒樓訂下了包間,要給我慶祝生辰。”
“你怎麽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先生待我……總是這般好。”
林若軒眨了眨眼睛,覺得季如雪的語氣好像有點古怪。
季如雪又道:“對了,我也準備了新衣,嗯,還有……”
說到這裏,他偷偷看了一眼林若軒,似乎很是高興,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連聲音都變小了:“還有特別好看的新鞋,到時候我一并穿給先生看,先生一定會喜歡的。”
喲,還專門準備了新衣新鞋,看來這小子真的很想過二十歲生日,急着想當大人了。
林若軒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卻誇獎道:“殿下怎麽穿,都很好看。”
“嗯。”季如雪盯着他,漆黑的眼睛亮得吓人,過了片刻又低聲道,“到了那天,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單獨跟先生說。”
“什麽事情?”林若軒好奇道。
“先生到時候就知道了。”
“不能現在說嗎?”林若軒疑惑道。
季如雪看着他那個好奇的樣子,不由得抿唇一笑:“我怕現在說了,先生吓得轉身就跑,剛剛下了雪,城牆的臺階又濕又滑,摔着先生可不好。我已經想好了,這件事情得好好鎖上門,細細說給先生聽。”
“不說就不說,神秘兮兮的。”林若軒撇了撇嘴。
至于嗎,自己可是手握劇本的人,還能有什麽天大的事情,吓得自己轉身就跑?季如雪這小子,也不知道在賣什麽關子。
兩人正說說笑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兵忽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他跑得實在太急了,居然重重地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來。
“你這孩子,剛剛下了雪,地上還很滑,怎麽不小心點?”林若軒站起身,想去扶那小兵一把。
季如雪卻蹙起眉頭,極其機警地意識到了什麽:“怎麽了?是不是松花江那邊出了什麽事?”
那小兵哭叫道:“四殿下,林大人,大事不好了,女真過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