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那老仆阿忠瞪着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死死盯着季如雪看了許久,而後才緩緩轉動眼珠,望向季如雪身邊的林若軒。

他看見林若軒,胸口忽然急劇地起伏了兩下,然後一把扯住林若軒的袖子,啞聲叫道:“啊,啊。”

“你……”林若軒吓了一跳。

季如雪狠狠将那老仆拽開,厲聲道:“做什麽呢?!”

阿喜也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拉着阿忠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阿忠他已經五十三了,又是個啞巴,耳朵也不大好使,九年前他餓昏在路邊,寧遠侯救了他,他就一直跟着侯爺,伺候了這許多年……”

季如雪緊蹙眉頭,直接打斷了他:“就算是個啞巴,也不該如此無禮。”

阿喜趕緊解釋道:“大半年前,侯爺去了京城,把以前的舊部都帶走了,只留下我和阿忠照顧宅子。可是阿忠他年紀大了,又沒了認識的人,這大半年一直都沒精打采的,昨天他聽說林大人要回來,整晚都沒睡着,方才估計是太激動了,所以才失态了。”

“原來如此。”季如雪點了點頭。

林若軒沒吭聲,但他心中已經大概明白了,阿忠失态的真正原因。

蕭圖南戴上那張鬼面具好幾年了,遼東很多人都沒見過他的臉,可這聾啞老仆阿忠卻是個舊仆,自然見過蕭圖南的廬山真面目,而且他還認識林瓦兒,此時此刻,他忽然看見自己和季如雪同時出現,自然驚呆了。

“阿忠,你方才沖撞了林大人,還不趕緊請罪。”阿喜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向阿忠打着手勢。

可阿忠壓根不搭理阿喜,他看了看季如雪,又看了看林若軒,嘴裏一個勁兒地“啊啊”直叫。

季如雪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他怎麽了?”

林若軒垂眸沉吟片刻,對阿喜道:“阿喜,你告訴阿忠,這一位是寧遠侯的外甥,也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四皇子殿下。”

“是,是。”阿喜馬上對阿忠打了幾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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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看完阿喜的手勢,愣忪了好一會兒,終于慢慢平靜下來,顯然已經明白過來,他面前這位四皇子殿下,正是舊主蕭圖南的外甥。

林若軒在總督衙門餓了一整天,此時又站了這麽久,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季如雪一把摟住他的腰,厲聲道:“你們趕緊收拾間屋子出來,讓先生躺着,再去弄些熱飯熱菜……不不不,弄碗粥來!”

阿喜一疊連聲道:“是是是,林大人以前住的東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小的馬上帶殿下和林大人過去,阿忠,你去廚房煮碗粥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對阿忠打着手勢。

阿忠卻沒有動作,一雙眼睛只緊緊盯着季如雪摟着林若軒的那只手上。

林若軒餓得頭暈,又有些疑惑,這聾啞老仆盯着自己和季如雪,那目光看起來好像……非常憤怒?

他來不及細想,季如雪已經一把抱起了他:“先生,先進屋休息一會兒吧。阿喜,帶路。”

若在平時,林若軒絕不會讓季如雪抱自己,可是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又餓又渴,确實沒什麽力氣了,便随季如雪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身後阿忠的目光還死死盯着自己。

“這間屋子是小的昨天剛剛收拾出來的,聽阿忠說,正是林大人以前住過的地方。”阿喜帶着二人一路進了東廂房,搓着手道。

季如雪點頭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東廂房雖然不大,但卻十分精致幹淨,季如雪把林若軒放在床上,又倒了一杯熱水給他:“先生,喝口水潤潤吧。”

林若軒勉強喝了一點水,終于稍微緩了過來,臉上有了點血色。

季如雪看着他那個樣子,咬牙切齒道:“李征那個老匹夫,居然如此嚣張,讓先生枯候了他一整天,我……”

林若軒嘆了口氣,直接打斷了季如雪的話:“李征确實嚣張,可是李家五代公卿,他爹李文博是內閣首輔,他妹妹李嬌娥是麗妃,他外甥季如海做皇儲的希望很大,而且,他手裏還有整整二十萬精兵……他如今要擺架子,咱們也只能先受着,慢慢再做打算。”

季如雪抿着唇,沉默不語。

林若軒見他神色郁郁,又輕聲勸道:“殿下,你知道免死鐵券嗎?”

季如雪悶悶道:“自然知道。大淵朝自開國以來,一共只賜了三塊免死鐵券下去,如今已經收回了兩塊,剩下那塊便在李文博手裏,可以免除李家子弟一次死罪。”

林若軒嘆道:“是啊,李家根基如此深厚,李征自然有恃無恐了。”

“免死鐵券啊……”季如雪喃喃念着,眯起了眼睛。

他喃喃念了片刻,忽然轉換了話題:“對了,女真老單于死後,他那兩個兄弟再加上三個兒子,為了争奪大單于的寶座,簡直打成一團。我前兩天聽說,那個三王子葛爾敏十分悍勇善戰,如今女真的七個部族,已經被他統一了五個,估計下一任女真大單于就是他了。”

林若軒沉吟道:“關于此事,我也聽說了一些。可是這個葛爾敏,最近好像沒什麽大動作。”

季如雪道:“如今還是夏天,松花江兩岸水草豐盛,女真可以放牧牛羊,自然不缺吃食,也不用南下劫掠。待得夏去秋至,冬天到來的時候,女真沒了糧食,便要南下打草谷了。”

林若軒點頭道:“十有**便是如此了。”

季如雪冷笑道:“眼下沒了舅舅鎮守大平關,女真鐵騎越過松花江一路南下,奉天府便首當其沖,到了那個時候,我看李征怎麽辦?”

林若軒輕聲道:“到了那個時候,奉天府的數十萬百姓,便要靠殿下了。”

兩人讨論了一會兒朝廷和邊疆的局勢,林若軒漸漸覺得身子軟綿綿的,腦袋也有些暈沉。

季如雪見他神色虛弱,趕緊拿了個枕頭給他靠着,又憂心忡忡道:“先生,你身子骨本就偏弱,之前在牢裏又吃了那麽多苦頭,後來一路行軍跋涉,更是瘦了許多……”

林若軒勉強笑道:“沒什麽,休養些日子便好了。你瞧我這手,不就已經結疤了嗎?”

季如雪一手摟着林若軒,一手輕輕撫摸着他手背上的傷疤,低聲道:“之前先生說過,要尋幾樣靈丹妙藥調養身體,玉桃居那個上官仙不是說了,那味’骷髅草”正好在女真族的手裏,到時候我活捉女真大單于,讓他把那骷髅草獻出來。”

“骷髅草?”林若軒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确實一直記挂着尋找那四種靈藥,然後煉制成“四方回春丸”給蕭圖南服用,這次前來遼東也有這個原因,可是他卻沒想到,季如雪居然還惦記着這件事情。

“先生放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幫先生弄到手的。”季如雪篤定道。

不知為何,林若軒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心虛感,便含含糊糊道:“殿下有心了,只是那骷髅草是女真一族的聖草,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弄到手的。”

季如雪微微側過頭,高挺的鼻子輕輕蹭着林若軒濃黑的頭發:“只要能調養好先生的身體,我什麽都能弄來。”

林若軒還想說什麽,忽聽“吱呀——”一聲門響,阿忠端着食盤進來了。

阿忠把食盤放在床邊的小桌上,渾濁的目光在季如雪和林若軒身上打了個轉,皺巴巴的老臉顯得十分陰沉。

林若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推開了季如雪:“殿下,粥來了,先喝粥吧。”

“嗯,我喂先生吧。”

林若軒餓了一天,實在沒什麽力氣,便就着季如雪的手,慢慢喝完了一碗稀粥,阿忠立在一旁,一直瞪着二人,目光極為不善。

“先生,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用了,你喝吧。”

季如雪胃口極好,呼嚕呼嚕地喝了兩大碗稀粥,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碗,而後猶猶豫豫道:“那我今晚,還是在先生房裏睡嗎?”

林若軒偷偷瞥了阿忠一眼,低聲道:“殿下,這裏不比林府,多少要講些規矩,你還是去正房睡吧。”

季如雪明顯很不情願,但是林若軒的神色十分堅定,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只得站起身來:“那我明早再過來看先生。”

“嗯,快去睡吧。”

季如雪走了之後,阿忠上前收拾了碗筷,但卻并不急着離開,整個人直直地杵在床邊,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不依不饒地瞪着林若軒。

林若軒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鐘樓怪人之類的傳說。

他等了好一會兒,阿忠還是杵在那裏,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只得硬着頭皮道:“阿忠,還有什麽事嗎?”

“啊,啊啊,啊啊啊。”阿忠悶悶道。

林若軒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那個,我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阿忠惡狠狠地瞪着他,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似乎陡然激動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林若軒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阿忠見他還是那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忽然猛地沖到屋角,打開一個厚厚的檀木箱子,從裏面取出一件東西,狠狠扔在了林若軒懷裏!

“啊,啊啊!!”

林若軒被他吼得一頭霧水,低頭一看,卻是一雙男鞋。

這雙男鞋做工非常精致,鞋面是藏青色的緞面料子,厚厚的鞋底納了一層又一層,針腳細細密密,顯然做得很認真,鞋底還是雪白的,應該從來沒穿過。

“這鞋是……”林若軒疑惑地摸了摸那嶄新的鞋面。

這雙鞋既然放在林瓦兒卧房的箱子裏,按理說應該是林瓦兒的鞋,可是這尺寸明顯不是林瓦兒的尺寸,倒和季如雪的尺寸差不多。

阿忠越發激動了:“啊啊啊!!!”

林若軒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茫然地看了看懷裏的鞋,片刻之後,他腦海中猛地一亮,陡然明白過來。

草,蕭圖南曾經說過,林瓦兒不僅會做甜羹,還會親手給他做鞋襪,這他媽是林瓦兒給蕭圖南做的鞋!

林若軒瞪着那雙鞋,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是鐵一般的舔狗證據啊。

等等,敢情阿忠這個老仆人知道林瓦兒和蕭圖南的狗血糾葛,如今他把這雙鞋翻出來扔給自己,又一直“啊啊啊”地叫個不停,其實是在提醒自己,讓自己別忘了對蕭圖南的舊情?

林若軒忽然覺得這雙鞋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燙手山芋,還是剛剛起鍋的那種。

阿忠指着那雙鞋,又氣又急:“啊,啊啊!!”

林若軒無可奈何,只得硬着頭皮接下了林瓦兒的爛攤子,柔聲安慰道:“阿忠,你放心,侯爺去了東南平定倭寇,我聽說他在那邊一切平安,萬一朝廷有什麽動靜,我也會盡量幫侯爺說話的。”

阿忠雖然耳聾,但根據林若軒的口型,還有誠懇柔和的表情,似乎也明白了大半,他狐疑地看了林若軒好一會兒,終于低低“啊”了一聲,轉身走了。

“呼。”林若軒籲出一口長氣,直接往床上一癱,感覺一顆心終于落回了喉嚨裏。

應付這種死腦筋的頑固忠仆,簡直比應付成武帝還累!

他癱了好一會兒,才爬起身來,把那雙新鞋藏進了箱子最下面,又用一堆衣物細細蓋好了。

李征的事情,女真的事情,還有骷髅草的事情……老天爺,他已經非常焦頭爛額了,就不要再用這種狗血破事兒來為難他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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