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綠柳河宛如一條碧綠的綢帶,橫貫京城東西,河畔綠柳依依,所以名為綠柳河。

這綠柳河最有名的卻不是兩岸的柳樹,而是河畔的四大戲班子——“百鳥院”、“上仙居”、“聽雨軒”、“樓蘭閣”。

每年濃春時節,這四大戲班子便要在綠柳河的花船上賽唱,四個當家花旦輪番上場,争奇鬥豔,争奪“京城第一旦”的稱號,引得百姓們争搶圍觀,轟然叫好。

這天傍晚,綠柳河畔一片熙熙攘攘,不為別的,只為今晚便是花船賽唱的大日子了。

“賣糖人兒啰~好吃的糖人兒~”

“新鮮的藕粉,熱騰騰的藕粉!”

“打絡子啰!同心結、鴛鴦結、龍鳳結……要什麽有什麽!這位姑娘公子,打個同心結吧?”

一片熱熱鬧鬧的叫賣聲中,一對小夫妻走了過來。

這對小夫妻的穿着很普通,但卻十分引人注目,不為別的,男的英挺俊美,女的柔弱秀麗,兩人并肩而來,賞心悅目至極,着實是一對璧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那位穿繡裙的小娘子垂着眸子,臉上也沒有笑容,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穿着這身該死的繡裙,林若軒簡直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連步伐都僵硬起來。

比起林若軒的不自在,季如雪卻心情極好,他垂眸看着身邊的人,先生穿着自己精心挑選的藕色繡裙,原本淺淡的唇色也塗得格外嬌豔,只是神色又是惱怒,又是羞窘,連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好像都不敢看自己了。

迎面而來的行人紛紛對自己和先生注目,這些目光和往日那些目光大不相同,充滿了豔羨、贊嘆、嫉妒……只不過換了一身衣裳而已,這些人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先生是自己的妻子。

這讓季如雪極為愉悅。

先生是男兒身,男人便會娶妻生子,可是先生都被自己那樣了,自然不再是男人,更不會娶妻生子,只能做自己的妻,做自己的妾……先生最初非常抗拒,還很羞惱,可是到了如今,似乎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接受了這個身份。

他既是自己的先生,也是自己的妻,自己的妾。

以前自己仰慕先生,敬愛先生,哪怕有些極其不堪的想象,也斷然不敢說出來,更不敢做出來,最多只能讓先生叫自己一聲“夫君”,可是既然先生不喜歡自己,那麽自己就要把這些想象都付諸行動,從紋身,到紗衣,再到女子繡裙,以後還會在龍椅上……對先生那樣。

還要在龍椅旁邊拉一道珠簾,讓蕭圖南跪在珠簾那邊,聽着先生的叫聲。

可是,龍椅和珠簾的事情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先生就病了,先生還告訴自己,他喜歡自己。

想到這裏,季如雪抿了抿唇,心裏複雜極了。

內心深處,他實在非常願意相信林若軒的話——“我喜歡你”,這簡直太動聽,也太誘人了,他聽到的那一瞬間,心跳直接漏跳了一拍。

我喜歡你。

這是他最想要,最渴望的東西,遠遠超過皇位,遠遠超過大淵天下,遠遠超過日日夜夜折磨林若軒的沖動,可是哪怕再想要,再渴望,他也根本不敢相信,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他曾經自信滿滿地摔過一跤,那實在太疼了,而且可悲,而且可笑。

跟蕭圖南比起來,自己算個什麽東西?一件随時可以舍棄的贗品而已。

到了如今,雙方已經撕破了臉,他也不敢奢望什麽“喜歡”了,只求先生有一點點在乎自己,有一點點心疼自己,最好不要老是想着從自己身邊逃走,那就足夠了。

今天這次出來,便是想試一試先生。

想到這裏,季如雪柔聲道:“先生累了吧?先在這裏坐坐,我去前面給先生買碗蓮子羹。”

“好啊,我正好有些餓了。”林若軒精神一振,趕緊點頭。

他答應穿這條羞恥的女子繡裙和季如雪一起出宮看戲,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想趁機逃走,畢竟“逃走”比起“自盡”,對季如雪的傷害要小很多。

“嗯,那我去買了,先生等着我。”季如雪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離開了。

林若軒目送着季如雪遠去,而後不動聲色地四下掃視一遍,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季如雪多疑善妒,一定派了暗衛盯着自己,可是身後河畔便有好幾艘戲班子的花船,只要自己上了花船,塗了臉換上戲服,再混在戲子裏面下船,那些在岸上盯着的暗衛們,未必會發現。

打定了主意,林若軒便站起身來,先在一堆賣胭脂打絡子的小攤前逛了一會兒,買了幾件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牛角梳啊,同心結啊,然後假裝好奇的樣子,走上了一艘花船。

這是一艘很大的三層樓船,屬于京城最大的戲班子“百鳥園”,現在二樓正唱着戲,不少客人在聽戲。

林若軒摸到二樓更衣間的門外,正要偷偷進去,卻忽然被人攔住了。

“喲,這是哪家的小娘子?”

林若軒扭頭一看,來者是個衣着華麗的公子哥,約莫二十七八歲,看起來還算英俊,只是眼睛下面一片青黑,顯然縱欲過度,身體虧得厲害。

那公子哥長年混跡風月場所,眼睛極為毒辣,目光略微掃過林若軒那不明顯的喉結,便忍不住笑道:“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原來是個兔兒爺。”

林若軒低聲道:“讓開。”

公子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長得倒是好看……多少銀子一次?”

林若軒好不容易有個逃跑的機會,實在不想和這些閑雜人等糾纏,只沉聲道:“讓開!”

“怎麽,不賣?”那公子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若軒一番,而後扯了扯嘴角,“看你這副眉眼含春的樣子,已經被男人用過很多次了吧?裝什麽清高呢?還是想擡價?”

林若軒脾氣甚好,此時也忍不住惱了,他掃了一眼公子哥的脖頸,冷冷道:“公子脖頸上這些楊梅瘡,已經是梅毒三期了,只怕命不久矣,得了這種花柳病,還有心思尋花問柳?”

那公子哥聽不懂“梅毒三期”,但聽得懂“花柳病”和“命不久矣”,他愣了愣,随即惱羞成怒,伸手便往林若軒的肩膀抓來:“你這兔兒爺如此不知趣,看我今天不幹死……”

他的手還沒落到林若軒肩膀上,手腕已經被牢牢捏住了。

薛錦緊緊握着那公子哥的手腕,沉聲道:“你做什麽?”

薛錦怎麽在這裏?

林若軒微微一呆,随即明白過來,季如雪生怕自己跑了,居然讓這位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跟着自己,估計薛錦見自己許久不下船,便上來找人,正好撞見這一幕。

“放開我!”那公子哥疼得臉都青了,還強撐着耍狠,“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爹可是吏部左侍郎趙之遠,你算什麽東西?竟然動本公子?”

薛錦懶得跟他多說,袖子一揚,亮了亮錦衣衛腰牌。

那趙公子畢竟是個官宦子弟,多少還是識貨,他只看了那腰牌一眼,眼睛登時直了,連舌頭都開始打結:“錦,錦衣衛指揮使?你……您,您難道是薛大人?”

薛錦不耐煩道:“既然知道我是誰,還不快滾!”

趙公子惶然地看了看林若軒,又看了看薛錦,似乎明白了什麽,趕緊大拍馬屁:“哦哦,原來這位公子是薛大人的人!難怪呢,一個英武潇灑,一個秀美俊俏,一看就很般配,真是天生一對!”

薛錦呆滞地眨了眨眼睛,林若軒簡直哭笑不得,而後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什麽天生一對?”

薛錦臉都白了,立刻跪下:“微臣……屬下知錯!”

季如雪輕輕扯了扯嘴唇,雪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你做了什麽?怎麽就’知錯’了?嗯?”

林若軒忽然發現,自己一手養大的這位大淵皇帝,簡直比東廠公公還能陰陽怪氣,他看着薛錦那副無辜受累的樣子,忍不住道:“阿雪,別為難薛指揮使了。”

季如雪瞪着他:“先生總是幫旁人說話!”

薛錦跪在地上,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屬下,屬下……”

旁邊的趙公子看了看薛錦,又看了看季如雪,似乎終于意識到什麽,畢竟能讓錦衣衛指揮使這般驚恐的人,全天下只有一個,那便是……他想明白之後,兩條腿簡直像篩糠一般,抖得停都停不下來。

季如雪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薛錦,你将此人捆起來,綁上石頭沉江,便算你将功抵過了。”

林若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薛錦已經如蒙大赦,趕緊一揮手,兩個錦衣衛登時冒了出來,将布巾往趙公子嘴裏一塞,然後拿布袋子一蒙,便把那“嗚嗚嗚”的趙公子拖走了。

季如雪看都懶得看他們,只垂眸望着林若軒,柔聲問道:“先生怎麽跑船上來了?”

林若軒咽了口唾沫:“我有些好奇,就上來看看。”

“好奇?”季如雪翹了翹嘴角,漆黑的眼睛裏毫無笑意,“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先生跑了呢。”

“咳咳咳,我怎麽會跑呢?”林若軒一陣心虛,眼珠子到處亂轉。

季如雪看在眼裏,眼神有些陰郁,語氣卻淡淡的:“先生,我們去吃東西吧。”

兩人用了晚膳之後,天色漸漸黑了,河上飄起了盞盞花燈,大大小小的花船也開了出來,一年一度的花船賽唱就要開始了。

季如雪和林若軒坐在一只小船的船頭上,除了船尾撐船的梢公之外,船上便只有他們二人,兩人中間放了張矮幾,矮幾上擺着一壺淡酒,還有兩盤精致的糕點,倒也十分惬意。

林若軒吃了兩塊糕點,上仙居的花船便開了出來,唱的是一出《玉簪記》,唱戲的花旦是上仙居的臺柱子燕月兒。

“雲淡淡水痕收,人傍凄涼入暮秋……”

伴随着那咿咿呀呀的柔美唱腔,大大小小的船只上面,紛紛響起了陣陣喝彩聲:“好啊!”

“唱得好!”

“妙極!妙極!”

季如雪把林若軒摟在懷裏,輕聲道:“先生覺得這句’對對飛來池畔’,唱得如何?”

林若軒根本不懂戲曲,心思也不在這裏,只琢磨着怎麽逃跑,便随口道:“還行吧。”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眼神陰沉而複雜,聲音卻很柔和:“罷了,先生吃塊芙蓉糕吧。”

“哦。”

兩人一邊吃着糕點,一邊喝着淡酒,季如雪随口品評着那些花旦們的唱腔,過了一個多時辰,壓軸的百鳥園花船終于開了出來,曲目是著名的《貴妃醉酒》。

扮演貴妃的是百鳥園的當家花旦,也是去年花船賽唱的魁首,“京城第一旦”——青羅公子,只見他背身而出,雲袖掩面,綠柳河上一片寂靜,衆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那青羅公子低唱了幾句,忽而猛然轉身,雲袖輕舒而出,終于露出了一張閉月羞花的面孔,驚鴻一瞥之下,果然是美人如玉,嬌豔絕倫!

衆人紛紛大聲喝彩:“太美了!”

“唱腔美,人也美!”

“不愧是青羅公子!”

季如雪只掃了一眼,便低笑道:“庸脂俗粉,不及先生半分。先生若是喝醉了,趴在禦書房的書案上做朕的愛妃,定然是脂粉淩亂,霓裳半解,嬌喘籲籲,步搖輕晃……不知是怎樣一番風景?”

林若軒很是無語,自己雖然瘦弱,脾氣也好,但性子并不嬌弱柔媚,季如雪過去雖然滿口“先生做我的妻子”,但畢竟不敢太過分,可是自從被割斷藤蔓扔下懸崖,又把自己關進冷宮之後,這小子簡直越來越過分,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

季如雪低聲道:“先生願意那樣嗎?“

林若軒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得幹巴巴道:“別胡說了。”

“我可沒有胡……”

季如雪話未說完,小船忽然狠狠一蕩!

随着這狠狠一蕩,“嘩啦啦”一陣巨大的水響,數十名黑衣刺客,陡然從水面下鑽了出來!他們個個手持明晃晃的彎刀,惡狠狠地向季如雪襲來!

領頭的刺客大吼道:“殺兄弑父,篡位謀權,人人得而誅之!!”

林若軒瞪大了眼睛,這是……傳說中的刺客?

季如雪側身護住林若軒,冷笑道:“亂臣賊子,不自量力!”

他一邊說,一邊毫不猶豫地抽出随身佩劍,連身也沒起,“刷刷刷”幾劍,便逼退了三四名刺客!

與此同時,旁邊的小船上,薛錦大喝一聲“有刺客,護駕!”,四周小船上的錦衣衛們紛紛出手,不到片刻,那數十名刺客便死的死,傷的傷!

因為天色已晚,再加上那位青羅公子正唱到酣暢處,衆人陣陣轟然喝彩,這邊的動靜甚至沒有引起太大騷動。

季如雪随手在袖子上擦了擦鮮血淋漓的長劍,雪白的臉上甚至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低聲問道:“先生,你沒事吧?”

“沒什麽。”林若軒搖了搖頭,稍稍松了口氣。

這種刺殺場面,他只在電影裏見過,當自己親身遇到的時候,還真是有些驚心動魄。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多半是季如海的殘黨,回去之後,還要徹底搜查一番。”

兩人說話間,水面漸漸恢複了平靜,而此時此刻,那艘巨大的花船上面,那位青羅公子的《貴妃醉酒》也唱到了最**的地方。

“人生開懷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青羅公子陡然拔高了聲調,随着這聲吟唱,他那條長長的水袖裏面,猛地甩出一枚雪亮的袖箭!

那袖箭不偏不倚,裹挾着凄厲的風聲,直直向着季如雪而來!

鋒芒畢露,殺氣四溢!!

這實在太突然了,錦衣衛們根本來不及護衛,而向來極其機敏的季如雪,此時卻垂眸望着林若軒,似乎完全沒有聽見身後的破空聲!

“阿雪,小心!”電光石火間,林若軒腦海裏一片空白,幾乎來不及思考,和身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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