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客棧投宿
客棧投宿
每年的寒食節總是會下雨,今年也沒有例外。
毛毛細雨滴滴答答落在長街,不一會兒,便一片濕潤。
留客來客棧的門敞開,露出裏面溫暖的光暈,路過的行人以手遮雨,匆匆跑到廊下。
“瞧,留客來了。”圓領灰衣的男子放下手中飲了一半的熱酒,手一指,沖店小二玩笑道。
青旗攜風帶雨獵獵作響,揚起雨點灑在兩側刻墨竹框,店內燈光照出少許,模模糊糊看清上面似乎寫着一副殘對。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說是有位書生曾在夜雨天路過此客棧,即興做了此詩,每個人讀來都不一樣,當時的東家覺得頗有意趣,便将客棧名改為“留客客棧”,卻又覺得讀起來拗口,便添了個來字。
說起來奇妙,客棧店名一改,生意莫名就好了不少,便堅持至今。
姜回狼狽的踏入客棧,身旁綏喜也好不到哪裏去,衣領淩亂素裙髒污,可身後的公子非但依舊不沾半分塵埃,亦十分的英卓出挑,氣度翩翩,仿若踏春少年郎。
“掌櫃,上一桌你們客棧最好的小菜,另外,備兩身女子衣裙。”明昭語氣一頓,添道:“還有幹淨的鞋襪。”
說罷,折扇輕搖,扇頭一指:“銀錢同她讨。”
“我幫你一場,你請我不過分吧?”
姜回不答,明昭便當她應了,自去挑了個窗邊觀雨的好位置。
綏喜呆愣的看着如此自來熟的明昭,微微睜大眼睛,手指着他愕然道:“公主?”
姜回眉眼微動,小聲吩咐道:“你去縣令府上,說我在請那位公子用膳,問他要銀兩,縣令若要來你便說那位公子不喜。”
“公主,這可行嗎?”那個縣令一看就是和王婆子她們一夥的,又怎麽會給她們銀子。
姜回站在門處,眉目沉靜卻冰冷,綏喜默默閉上嘴巴,轉身就朝着雨中跑去,
“傘。”姜回蒼白的手指落在門後,店小二連忙拿起追上塞到綏喜手裏,看她接過才跑回來,順道拍了拍身上的水,便忙着做事去了。
姜回坐在明昭對面,一言不發的看着他,直把明昭看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先開口:“你還有事要讓我做?”
“我早說公子聰慧,如今一看更是洞若觀火。”
“打住,你的誇獎我受不起。”明昭嘴巴一抽,拒絕她毫無感情的往他臉上貼金。
姜回沉默,喝了口店小二遞過來的清茶潤了潤幹澀的唇瓣,“這事不難。”
“……我記得你上次說的不難是要我受二十大板。”
姜回難得被噎住,面色依舊波瀾不驚,窗外雨聲瀝瀝,窗內祥和溫馨,憑空生出一股飄渺的,世俗之外的靜。
“我想勞煩公子幫我說一句話。”
“什麽話?”
姜回手指落在銀壺藤邊,給自己續上熱茶,升起的熱氣洇旎了女子眉眼,連聲音也晦暗不清。
明昭手指敲在桌面,思量片刻,忽而擡頭道:“這是第二次。”
“萍水相逢,我幫你兩次,”他倚在靠背上道:“若換作戲文裏,你合該以命相酬。”
“我的命金貴的很,怕是不能讓公子如願了。”
“求人像你這樣,我倒還是頭一次見。”明昭朗朗一笑:“好,我幫你。”
他答應的太快太坦然,連姜回都有一絲意外:“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想幫便幫了。”明昭不假思索道。
“也不要你以命相酬,以後請我去盛京的天下樓就行了!”
盛京的天下樓,是北朝無數文人學子趨之若鹜之地,在那裏可自由論辯議政,暢所欲言,甚至有官員微服私訪,若看中某個書生,此人在科舉中的勝算必定極大,也算北朝選拔人才之地,除此之外,天下樓前街後湖,推開窗便見碧波微微,荷花盛開,風景奇絕,酒樓的廚司更是彙聚天南海北,新鮮菜式絡繹不絕,最近一道蓮房魚包不但入口鮮滑,賞心悅目,一口下去多種食材在味蕾炸開,令人口齒夾香,念念不忘。
“一言為定。”姜回道。
客棧又多了兩個避雨的行人,綏喜舉着油傘頂着風雨踏進門檻,收了傘遞給店小二,抹了一把額頭的雨水,興沖沖走到姜回旁邊,剛想叫,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小姐。”
“給了?”
綏喜看了一眼明昭,見公主沒阻止,吞吞吐吐的應:“嗯。”
明昭瞧進眼中,不禁微愣:“放心,小丫頭,我不至于觊觎你那點錢!”
綏喜被看的有點不自在,心裏卻不信,這可是八百兩呢!不是十兩!而是八百兩!
而且,她瞧着,那個縣令似乎想拿更多,卻有所顧忌,最後只給了這些。
但綏喜已經覺得很多很多,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銀票,這次卻一次見了八張。
“綏喜,定三間上好的客房,另外告訴店小二菜送到這位。”姜回嗓音一停。
“我姓燕。”明昭接道。
“燕公子房中。”
“夜色更深。”姜回擡眸望向燭火,蠟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丁點,白棉燈芯已經全然泡在蠟油之中,啪一聲,最後一點火苗熄滅。
“該回房了。”
留客來的客棧以甲字號為上等,綏喜定好房間店小二便帶着姜回和明昭上樓,綏喜則是去後廚看準備的飯菜。
“二位客官。這是房牌。”姜回拿了一號,明昭接了三號牌。
“二位客觀有事随時吩咐,飯菜随後就到。”店小二離開之後,姜回沖明昭點了點頭,便推門進去。
房間內布置簡潔卻素雅,中間安放一張八仙桌,桌上鋪着紫藍漆布,四角墜下流蘇,暗線勾勒的鳶尾花栩栩如生。
旁邊擺着山水屏風,檐上懸挂護花鈴,雨聲敲打,鈴鈴清脆,在夜色中十分靜谧。
門外傳來腳步聲,綏喜捧着湖青色繡翠竹裙走了進來,邊低聲說道:“公主,方才淋了雨未免受風寒,奴婢讓小二準備了熱水,公主先沐浴再用膳吧。”
她越過屏風将衣物放置在架子上,複又轉頭對姜回道:“公主需要奴婢從旁服侍嗎?”
“不需要。”姜回目光落在一旁的梳妝鏡,很快收回:“你去悄悄準備一套男裝。”
屋外傳來敲門聲,是店小二:“客官,方便進來嗎?熱水備好了。”
綏喜走過去打開門,店小二拎着滾燙的熱水一桶桶傾倒在木桶裏,最後又兌上涼的,弄完便出去了。
綏喜這才問:“公主還要出去嗎?”
姜回“嗯”了一聲,又道:“去準備吧。”
綏喜嘴唇嗫喏兩下,最後輕輕關上門出去辦了。
姜回脫下髒污的中衣,赤足踩進浴桶,任由溫熱的水沒過鎖骨,寒與熱交織的一剎那,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才後知後覺察覺到寒冷。
微微閉上了眼,今日一切發生的太快,恐怕此時王貴一行已經反應過來,迫不及待的和身後的人通風報信了吧。
隔着重重雨幕的縣令府此刻卻氣氛凝滞。
縣令府位于縣衙後街,位置雖不偏僻卻隐秘,前街後林,縣令府掩在叢叢黑暗中,遠處便似融為一體。
今夜府內亦燈火輝煌,琉璃風燈在園內三步一設,鵝卵石被照的顆顆分明,一路延伸如日光澄明,屋檐下的美人蕉在風中搖曳盛放,成線水珠沿着脈絡滾落,宛若美人颦愁低泣。
盡頭處昏黃的燭光虛虛勾勒出三個人影,坐在主位上的人聲音含怒,砰一聲砸碎手中的杯盞:
“你不是說她是個啞巴嗎?”
“小人也不知。”王貴匍匐在地,心中十足惱怒,她竟然敢愚弄他們。說話時音色在夜色中透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狠。
“好啊,現在全縣都知道有這麽個公主,這可不是娘娘想看到的。”
張喆文眸色晦暗,側臉全被籠罩在黑暗之中,忽而警告道:“你以後也給我停了那些小心思。”
“是,大人。”王貴恭順應道“大人,我們以後該怎麽辦?”
“大人,姜回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是何人,您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一直沉默的衙役陡然出聲。
姜回敲聞鼓一事他的确知情,卻也沒放在心上,只讓王順出去打發,後來,縣衙着火圍聚的百姓太多,他不得不出來應對,便表面裝作對姜回身份一無所知,和王順演了一出戲,誰知,王貴口中膽怯、懦弱的蝼蟻,卻敢在大堂之上公然挑釁。
至于後來,張喆文眸光微動,并沒有回答王順的問題,而是不耐的揮退道:“退下吧。還有,只要那個人在,姜回提什麽要求都答應。”
張喆文目光暗藏殺機:“一切等他離開之後再辦!”
王貴和王順彼此對視一眼,躬着身退出去。
離得遠了,在空曠的庭院中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王貴陰鸷的聲音低低響起:“看來這個人身份特殊。”
“大人有意隐瞞,我們只需按照吩咐做事,這段時間,安分點。”
“還有,嬌嬌阿爹辦差快要回來了,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處理幹淨。”王順居高臨下的瞟了王貴一眼,眼裏藏着諷刺。
王貴明明是個男人,這一身皮子卻像女人細嫩,雖個頭不高,三角眼,卻也襯得像個清秀的文弱書生。
嗤,都是表象。王順唾棄一口,扶上腰間長刀大步走了,仿佛和他共處一地都嫌肮髒。
王貴站在原地,風吹起他的衣角簇簇冷眼沿着骨髓爬上來,眼神陰森,叫人不寒而栗。
竟然觊觎他的女人,他王順又算什麽好東西!
該死!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