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廖錦山臉上笑容收斂:“阿瑾,快出來吧。”
屏風後面傳來衣料摩擦聲。
接着穆姝從後面走出來,淡青色的衣袍清爽幹淨,墨發高束馬尾,屋中暖光萦繞,照應蒼白臉色帶着冷意。
“阿瑾見過楊大人。”
楊義跟阿瑾有過幾次生意場上交情,同他弟弟楊俊倒是交流不少。
廖錦山在五部,同戶部關系往來頻繁,跟楊義也更相熟。
楊義對着穆姝輕輕颔首,面上不動聲色:“阿瑾,跟廖大人相聚,看來是楊某擾了席面。”
穆姝眼眸微動,同廖錦山對視一眼,安靜坐到他身後。
廖錦山擺手招呼侍從過來,重新換上席面,調轉話鋒:“哎,子明你這是講什麽話,京城中誰的席面我廖錦山都可以推掉,唯獨你楊子明的,可是風雨無阻,聽說你過兩天還要迎娶佳人,到時可不能忘了我倆。”
廖錦山跟楊義早就自小相識,只不過楊義出身高門,兩個人相交甚少,近兩年局勢變化,才開始頻繁走動。
楊義唇齒輕啓,溫熱的茶水順着舌尖流下,苦澀的濃茶後面帶着甘甜回香。
伸手也給穆姝倒了一杯溫茶,推到她面前。
穆姝垂眸接過茶杯,同屋中的酒氣藥苦澀味道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你們兩個都喝茶,也罷我這佳釀只有叫我獨享了。”廖錦山張開嘴笑起來,并沒有被這出差錯營帳心情,眉目彎彎,輕飲一杯。
三個人坐在雅舍裏,彼此都面上帶笑,卻都是各懷心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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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姝擱下手裏的茶杯,打量面前的楊義。
君子如竹,身上帶着挺直的風骨和平和的耐力。
同人相處,講究探查人性。
只要是人,便會有人性有弱點,遇上尋常情況,或是急躁輕敵,或是怯懦退縮,只要是人,那種人為的不可違抗的因素會影響着事情的走向。
這也是為什麽歷史上那麽多麽謀權神機。
并沒什麽鬼神之說,更多要參透人性。
可是在楊義身上,她幾乎看不到什麽波瀾。
像個金石一樣的人,身上聚集矛盾和平淡的人。
這樣的人,若是為了達到目标,必然會不顧一切代價。
像個無所畏懼的瘋子。
穆姝之前不理解這樣的感受,現如今經歷雲關一戰,她更明白了什麽是向死而生。
有些事情,功名利祿只會是最後走向消亡的催化。
楊義察覺到穆姝的目光,轉頭正好對上了她的目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穆姝被提醒之後匆匆回神,平淡的眼神沒有慌張,坦蕩的搖頭。
“沒什麽,看着楊大人,大概想到之前南境的事。”
楊義勾起嘴角:“阿瑾,心裏擔憂南境,還有擔憂你的西北糧道?”
穆姝被一下捏住,嘴角同樣勾起笑意。
“這兩者對您來說,想必意義不同,西北糧道楊大人知曉支持,可南境糧道現在就是燙手山芋,況且朝廷裏風向不一,陛下退居臺後,想來就是不想激化矛盾,太子殿下就算監國理政,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楊義聽着穆姝的話,滿意挑了挑眉:“有道理。”
廖錦山一人獨飲,喝了好多烈酒,臉上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紅暈。
慵懶靠在一邊,病态蒼黃的眼睛,将兩人攬進眼底。
“子明兄,王壽被押送入獄,太子決心已下,後面牽扯出京城商會,戶部也要被連坐,看來唐元帥是連你們這些老人都不想留。”
如今朝廷中勢力不斷分化,之所以唐元帥破釜沉舟的來這一出,權衡之下,想憑着珍王的勢,網絡大涼軍權。
這也就是為什麽江翊盡管下落不明,也要卷入這場鬧劇。
最大原因是勾結往來的那些勢力,恐怕就是想把水攪渾。
大涼四将已經歸隐多年,怕虎頭,更怕鳳尾。
這些話三個人心裏清楚,但誰都有自己的考量。
楊義聽着外面熱鬧的歌舞琴弦聲,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撫木桌上棕色紋路:“廖大人擔心的是,京城商會,還是你那顆粒不剩的糧倉。”
兩個人都不真誠,從開始合作開始,便沒想着全盤托出。
廖錦山聽着臉色一變,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收斂。
“好啊,子明兄你可真沉得住氣,我要是你,肯定會一網打盡,免得節外生枝。”
楊義眼底淡漠,典雅的氣質卻是冷漠疏離。
像一朵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白色蓮花,自帶一種清雅氣質。
楊義起身,打開緊閉的窗,清新的冷風順着窗縫往裏飄散,同屋裏污濁的空氣交換。
“如今大涼危機存亡不在外敵,而在國政,大旱災年,百姓流年失利,現在明争暗鬥,最後不過都是喪家之犬。”
寒風吹着在穆姝的臉上,忍不住吹散了腦海中的混沌。
楊義的話像一把快刀,幹脆利落地紮進她的心髒。
一下子清醒過來。
廖錦山眯眼看着楊義。
“子明兄,你還是如此。”
時光飛逝,仿佛穿梭回少年時光。
當初在學堂的争辯的樣子,歷歷在目。
楊義向來有抱負,希望接過百姓和改革之間的變化。
而他現在一點點被時間侵蝕的不成樣子,早就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樣。
微風吹過發梢,三個人心裏清楚這樣的和平,只是風浪前的平靜,波濤洶湧而來,能抵擋的住的沒有幾個。
廖錦山鮮少挺直腰板,恭敬着身子朝楊義躬身一禮。
因病态蒼白的臉色,目光炯炯,堅定不移。
“之前所托,子明你須記得。”
楊義眼眸帶着平靜,沒說話視線投射到穆姝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朝着廖錦山點了點頭。
穆姝坐在廖錦山旁邊,看着他蒼白病瘦的眼睛。
眼睛裏有不舍,不甘,有囑托,還能看到一絲歉意。
————
江翊下落不明,這些日子阮通和邱雲寧一直各處尋找他的下落,
這次南境傳來的糧道造反傳聞,簡直就是明晃晃把他放到衆矢之的的位置,不管江翊最後是回來還是如何,都很難擺脫這個飛來橫禍。
兩個人憂心忡忡,其中阮通體會最深。
就連他阮家也是謹小慎微,何況是陛下眼中肉刺的南境九門。
有時候,什麽也不做,單單是活着,在某些人人眼裏也是罪過。
本來想找喬遠商量對策,只是沒想到他一直忙着驚蟄祭祀的事,現在禁軍出了這麽大的事,許多擔子也落到錦衣衛頭上,上下調令,忙得不可開交。
加之林場之案尚未完結。
魏賀送到大理寺,風浪絲毫沒有停息,根據後面的口供,又抓住一堆有關的可疑人,審訊工作晝夜不停。
現在錦衣衛牢獄是獄無空屋,人無閑人。
今日兩個人來公主府,在花廳側院擺了一桌酒席。
側院當初是小時候上學堂的院子。
裏面滿滿都是回憶,邱雲寧兩個人在長亭前備了一桌,雖然天氣還帶着冷意,但還是兩個人人相對而坐。
邱雲寧搓手,朝手心哈了口熱氣,給阮通斟酒。
“最近出了這麽多事,差點把今天給忘了。”
阮通眼底閃過一絲黯淡:“是啊,今年天災大旱,流民之事崩亂已經定局,各地糧道商道不安定,必然會影響各地守軍,被等驚蟄過後,我也該回東源了,到時候又是一年不能回來祭拜。”
邱雲寧眼眸微垂,看向兩人中間放着一副碗筷,還有酒杯斟滿美酒。
淡色的瞳孔變得憂傷,修長的拳掌隐隐緊握,諷刺笑道:“景雙,外人都說那京城是天子腳下,裏面人的公子王孫也是金枝玉葉,可誰又知道,這種日子簡直窩囊透了。”
世上無兩全之事,可這金枝下的枷鎖實在太沉重了。
今天是孫竹英的祭日,五年前的今天,他自缢于宮門前。
才情冠絕大涼,十七歲便中了天榜榜首,是人盡皆知的天才。
盡然仕路暢通,剛出世便做的內衛司柄筆,直面禦前。
可世上哪有一帆風順的好事,天才冠絕,卻也忘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落得個任性妄為的名聲。
可這些從小的玩伴,知道他的苦衷,也明白他的無奈。
每年初春,幾個玩伴都會聚在一起,給他祭奠。
因為情況特殊,京城之中又是人多眼雜,祭奠只能默而不宣的悄悄設在公主府裏。
這裏是當初的學堂,也是幾個人回憶最多的地方。
本來應該早做籌備,不過今年情況特殊,突發的事件叫人猝不及防。
每年熱熱鬧鬧的一大桌,也變得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邱雲寧平日裏總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今日眼底徹底沒了笑意,只有淡淡的悲傷。
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熱辣的酒水順着喉嚨往下,流進胃裏。
像刀子劃開身體,驅散身上的寒冷。
猛嘆一口:“什麽破酒,真難喝。”
空氣中彌漫着悲傷,這場不能宣揚的紀念此刻像一把鈍刀子,戳人心窩,盡管不至死,可也是鑽心的折磨。
此時護衛從外面進來,禀報兩人。
喬遠來了。
原本情緒低沉的兩人,聞言眼眸一亮。
不約而同的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肯定是有江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