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第072章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簡明微在一片花海中醒來。

百合, 鳶尾花,由白到粉,由藍到紫, 清風拂過, 日光灑下, 夢境般的樂園。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能沿着花海中的小徑一直向前, 前方有一排可愛整齊的白房子。

推開庭院外高聳的鐵藝門,她走進這被雕花護欄圍起來的地方, 草坪上的小鳥聞聲受驚而飛, 諧樂的旋律随落羽回蕩。

靠近後更加明顯,一串串音符組成悠揚的曲調, 簡明微通過窗戶觀察室內, 講臺上的音樂老師正帶領孩子們齊頌合唱。

原來是教室, 她知道自己對音樂沒什麽天賦,便搖搖頭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而, 這一轉頭, 卻在走廊不遠處發現個鳥鳥祟祟的身影——

那是一個孩子,看起來被安排在教室門口罰站,上半身海軍風的白色披肩領尖尖随風微擺,往下是深紫色的短款西裝褲和小腿腿環。

說是鳥鳥祟祟也很簡單,因為他并未安分地站着不動,而是小心警惕地捧着一個布丁蛋撻在偷吃。

小臉有在努力嚴肅地管理, 圓而大的金瞳卻閃着明亮的光, 小翅膀般的耳羽忍不住撲騰,情緒暴露無遺。

小鳥?簡明微疑惑歪頭, 藍眸和觀察環境的金瞳正好撞上。

很明顯的受驚,男孩下意識把拿着布丁蛋撻的手背到身後。

“……老師?我沒有偷吃。”

“嗯,”簡明微點頭,“你當着我面吃的,我看見了。”

“……”當場抓獲的局面令人不忍直視,男孩天塌地陷般閉上眼睛等待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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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識逗完小孩的簡明微看得彎眸,她慢悠悠地補充。

“不過我并非老師,你倒不必露出這副表情啦。”

十分的壞和惡趣味,男孩卻被她的話引發了好奇。

“不是老師?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現在可是上課時間。”

“我也不知道,”簡明微在他面前蹲下身,“一覺睡醒就到這裏了,至于上課時間……”

對視的金眸清澈,她不禁莞爾,“你不也是沒有上課站在外面?”

“我……”眼前的紅發和笑容無比明媚,男孩低頭嘟囔着小聲辯解。

“都怪布丁蛋撻太好吃了,我只是沒忍住……”

“嗯,沒忍住,”簡明微側耳聽了下這邊教室的動靜,“音樂課,你在音樂課前沒忍住吃了幾個?”

“……三個。”男孩垂頭喪氣,耳羽也耷拉垂下。

“結果很不幸,大巫,大嗓門老師說我的嗓子齁着,唱起歌來像小鴨叫。”

“所以這是第四個,”簡明微的目光滑向他的手,煞有其事地認真點頭,“看出來了,你真的很喜歡甜食。”

“這不一樣,這可是我妹妹留給我的!”

男孩藏好甜點,同時為自己證明,“而且我的課業也還好啦。”

“大塊頭老師每次都誇我的鋼琴練得好有天賦,現在只要聽過一段旋律,我就可以把它原原本本複彈出來,和妹妹一樣厲害!”

“确實很厲害。”簡明微欽佩地不出聲音鼓掌,只是,男孩的話同樣讓她好奇起來。

“你妹妹……她也長着你這樣的小翅膀嗎?腦後的光環也有嗎?我可以看一眼不?”

“你想幹嘛——”男孩抖着耳羽護胸後退,“我警告你,不許對我妹妹圖謀不軌!”

“我就看看又不摸,”簡明微無辜極了,“我只是喜歡交朋友而已,本質可是好人,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你……”

透澈的藍眸如海,倒映的金瞳似星,男孩半洩氣半惆悵地小聲傾訴。

“我也有點想她,可她還在外面沒回來,只能下次再見了……”

分離嗎?

不知為何,簡明微想起自己醒來的那片花海,粉紫的無際輕盈,美得像夢境。

“你想見她嗎?”她看向身前的男孩,“有一種可能,或許她也能來這裏。”

“欸?”男孩的驚詫被面前的女子打斷,拉手相牽的奔跑,他看她豎起食指說噓。

“咱這可是逃課,雖然人生是曠野,作業曠也,考試曠也,工作日曠也,但小心的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路過草坪擡頭看見藍天白雲,然後圍起來的鐵藝門被推開,身邊多出彌漫花香的小徑,粉白藍紫,風送來一片海。

簡明微帶男孩來到花海中央,氣喘籲籲的呼吸都是清香,她轉頭問他,“你妹妹叫什麽名字?”

波爾多紅的長發從指尖掠過,仿佛帶着溫度,一條流淌的焰色天河,男孩下意識回答她的話。

“——知更鳥,我妹妹叫知更鳥。”

還真是鳥?簡明微愣了一下,随後松手回憶着來時的感覺默念——知更鳥。

妹妹會出現嗎?男孩緊張地注視花海,金瞳裏的那點淬藍都凝聚起來。

可是面前只有花瓣被風兒帶動,輕盈地搖曳,如同一個個小小的舞者,演繹着和諧動人的交響樂。

“……沒事。”睫毛垂下遮住瞳孔閃過的失落,男孩擡頭安慰簡明微。

“我可以等她下次回來,要是到時候你還過來玩的話,我就勉強介紹你們認識……”

說到這裏,男孩發現一直被自己忽視的問題,“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簡明微的表情出現片刻空白,最終緩緩搖頭,“我想不起來了。”

但……有哪裏不對。

耳邊似乎傳來誰人的顫聲呼喊,她伸手按了下心髒的位置,一種酸楚的疼痛彌漫開。

……不應該是這樣。

忽有極具感染力的狂笑蔓延,萬花筒般爆炸,簡明微在這哈哈中突然反應過來,召喚缺少一樣東西。

美夢,美夢的樂園,她掃視過花海垂眸。

“一切事工已畢,神說——”

“【要有笑聲】。”

諧樂鴿振翅飛過,從天而降的純白身影,簡明微敏捷地擡臂接住半空中的女孩,粉紫色的耳羽輕抖着蹭過她的指尖。

“妹妹?!”

激動的男孩沒注意到簡明微把手背到身後的小動作,他開心地上前擁抱知更鳥。

“真的是你,原來召喚這麽高效,比匹諾康尼載人的球籠還快!你感覺怎麽樣?暈不暈?”

“哥哥?”知更鳥從簡明微懷裏落進男孩的擁抱,“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誰知道呢?”今天發生的事情太神奇,男孩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匹諾康尼也是一片夢境呢,如果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能在這裏實現,那它不就是最好的地方?”

“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

男孩笑起來,金瞳的光芒亮如日暈。

“構建一個大家都開心的樂園,人們在此歡笑,千萬人都可以歌唱!”

妹妹的手柔軟真實,他把剩下的半個布丁蛋撻悄悄塞給她。

“你在外面的時候不要太累了哦,我有在努力的。”

也察覺到簡明微的沉默,男孩猶豫着靠近她,耳羽輕抖地不自在解釋。

“那個甜點是我吃過的,不是不想和你分享……”

“而且,我最近開始跟着教堂裏的铎音學習家族的課程了。”他朝面前的兩人保證道。

“這說明——我以後一定會變成特別特別厲害的人,到時候,我們一起,一定會把夢境變成特別好特別好的地方!”

有幾縷紅發被風送到手邊,男孩沒忍住抓了下又放開,他仰頭凝視那雙藍眸,認真問她。

“姐姐,你有什麽想要的嗎?不在匹諾康尼也行,我和妹妹配合起來,說不定所有地方都能去過,你喜歡什麽……”

他的話簡明微已經聽不太清,混沌中虛無回響,她擡手揉了揉額頭,她喜歡什麽?

有絲絲涼意滴落臉頰,簡明微怔怔看向天空,“……下雨了?”

從晴朗到陰雲的快速轉變,男孩跟着簡明微望天,偏深的湛藍夜幕般鋪開,金色的星星流墜劃過,碎星如雨。

一個不留神,雨絲飄進嘴裏,他忙護住自己和妹妹的天環呸呸質疑,“怎麽是鹹的?跟人哭出來的一樣。”

知更鳥沒忍住吐槽,“明明是哥哥也很愛哭,不然怎麽會聯想到這上面?”

男孩唰的收起耳羽擋住臉,“我有在改啦!只是有時候眼淚不受控制而已——你們等我再練練,在參與家族事務前肯定能學會沉穩的!”

“……有人找我,我得走了。”耳畔的呼喚變得更急促明顯,簡明微轉身看向花海,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一扇門。

握住把手推開,門外是深不見底的虛空,黑暗漫無邊際,卻有帶血的一絲金線隐約閃現,心跳般起伏。

“姐姐——”身後傳來兩只小鳥的聲音,兄妹倆看了眼如臨深淵的懸門,又看了眼簡明微。

“你,”所有話最終彙成一句詢問,男孩在雨中遙望她,“你的名字是什麽?”

你的名字……

灰藍發絲下的金瞳浸透淚意,似乎有耳羽顫抖着擦過頸項,他擁抱過來,淚水和呼喚一并滾落。

“……明微。”

她跟随他的聲音和心跳重複道:“簡明微,我的名字。”

離開前的最後回眸,簡明微看向站在花海裏的兄妹,從口型到發音都很标準。

“星期日、知更鳥,你們的夢想一定會實現。”

男孩瞬間睜大眼睛,上前幾步的追逐,金瞳如星落進深海,“——你認識我。”

“嗯,”簡明微松開握門的手指,身體墜落虛空,她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有緣再見。”

身後是無底的黑暗,她輕輕閉上雙眼。

不必擔心,會有人接住自己。

*

“說實話,你不覺得明微已經很理智了嗎?”系統嚴肅地和星期日對話。

“落入幻境擔心自己沒法給小諧樂鴿續水泡,就把等等交給瑪麗照顧;又記挂着偷跑上船的裏奧,所以讓他緊跟着自己;

“還有盛澤,人家受着傷呢,預知能力很準,還是研究祭臺和這座宮殿出路的重要功臣,她特殊關照點怎麽了?

“至于你……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就是對她圖謀不軌還小心眼!就算她婚禮真有別人又怎樣?她穿的裙子可是你送的,這份參與感還不夠嗎?!”

“你閉嘴,”荊棘搬運走規劃線路上的磚石,星期日蹙眉問,“她現在……”

“她現在狀态沒問題,身邊有你妹妹陪着,還剩三米你這條道能清完……”

關于星期日要問什麽,系統不用聽完就能對答如流,這完全是這段時間一人一統互相折磨的成果。

——距離那場婚禮事變差不多快兩天了,當時的混亂以簡明微睡、或者說昏過去暫時結束。

或許是當天的安撫有效果,簡明微再次醒來後精神穩定許多,雖然還存在人和魚切換的情況,但至少沒有那種劇痛發生了。

只不過,星期日對系統的信任有限。

對于自己每隔十分鐘就要通過它确認簡明微狀态的事情,他的理由和指責也非常充分。

“明微是人的時候你說沒問題,她變魚你也說沒問題,人魚切換你還說沒問題,我覺得你可能有點問題。”

這話系統聽了能忍?它當即拍爪而起怒斥反駁。

“人的形态代表明微意志堅定、固守本心,變魚說明她在逐漸吸收鲛珠力量,人魚切換更是收放自如、有望清醒……”

“你沒發現嗎?她這兩天神情靈動不少,連話都能說長一點了——還是說,你覺得明微得有什麽問題才是沒問題?”

這黑鍋星期日能接?他立刻根據現實提出質疑。

“那她為什麽變魚的時間越來越久了?而你為什麽總想把我從她身邊支開?”

系統只恨自己是條十幾厘米的小龍,不能一尾巴給星期日掃飛。

“你用翅膀想想行不,在海裏人和魚的形态哪種更舒服?至于支開……人家盛澤帶傷都知道幹正事,你總跟着明微算什麽?”

簡明微的幻境覆蓋範圍并不大,還是開放式的,這地方本質仍然是海底那座實際陵墓的宮殿。

祭臺倒塌後歸墟形成,海水奔流湧向海眼,但宮殿原本的通路牽連被毀,要想回到大海還得挖條墓道。

因此,在确定簡明微情況好轉的當晚,盛澤就開始再次探索宮殿,根據震顫偏歪的程度重新規劃路線了。

“瑪麗和亞當斯去維系海眼,桑博和花火定點爆破,知更鳥安撫引導明微的記憶,你那荊棘用來搬石頭不正好?”

說得倒也有道理,于是被坑過的星期日警惕試探,“那盛澤人呢?”

“他?他去找明微了呀。”系統理所當然。

“明微會讓知更鳥累着嗎?那你妹妹休息時,是不是得有個人陪着明微?”

星期日:……狗系統,他就知道它不會安什麽好心。

更多的荊棘從腕間釋放,星期日加快速度把通道被炸過的部分清理完,好在等他趕回酒店大堂時,差不多所有人都在這裏。

“喲,回來了呀~”花火靠着沙發算給他打過招呼,又轉頭問簡明微。

“親愛的,你告訴我實話,雞翅膀男孩是不是抓到你什麽把柄了?”

——這話是對“婚禮另一人就是簡明微”的持續性懷疑。

花火才不相信簡明微會把自己陷入真正的險境,之所以那天坐在大堂熬到星期日再次出來,就為八卦簡明微究竟和誰結婚。

然後,在看見某陰沉小鳥好轉不少的臉色後,花火的第一反應是問:“你瞞着簡明微把那人給殺了?”

星期日:“……根本就沒那人,明微和她自己舉行的儀式。”

話音剛落,桑博和裏奧對視一眼——糟糕,這人受刺激太大,真的開始白日夢了。

花火哈哈大笑,“這都共患難兩次,還在我們面前強撐?要笑話你早笑話過了——我就好奇她能喜歡到結婚的人究竟什麽樣?”

星期日:“……真沒有,不信你明天自己問她。”

花火确實問了,然後便聽見簡明微漫不經心地“嗯”着佐證星期日的說法。

聞言,知更鳥是放松不少,一邊阻止簡明微不适應地揪自己銀藍魚尾的鱗片,一邊為哥哥感到高興。

——雖然明微說過“無論如何她都把她當妹妹”,但這句話放到星期日身上行不太通,他不想要那個“無論如何她都把他當哥哥”的保證呢。

旁邊的桑博震驚到當場站起:……如果婚禮只有一個人,那他送的兩份禮算什麽?算他吃虧嗎?!

花火則在搖晃簡明微的肩膀質疑,“嗯?你是不是有把柄落他手裏了?他看見你殺人了?!”

對此星期日的看法很簡單:餓兩天就好了,到時候就沒那麽多精力找樂子八卦了。

——他的預想只對一半,兩天下來花火确實餓到了,但這只讓她找樂子的程度從興致勃勃變成沒精打采。

看着搜集小組帶回來的貝類和海藻,花火當即哀嚎出聲,“又是這些東西,花火大人看見它們就頭疼!”

被意外卷入深海,勘探船的物資全丢,這幾天只能從海底就近覓食,唯一吃的大餐還是亞當斯攜帶的幹糧餡餅。

“等等腳環裏的鳥零食都分你一半了好吧,”星期日慢條斯理地切生魚片,“再忍兩天,等我們打通道路回去再說。”

挑選魚腹緊實沒腥味的部位切片,他試着把它喂給簡明微,“嘗嘗這個?味道應該還行?”

唇邊多出食物的香味,但不是被送來的魚肉,而是它旁邊的人,更甜、更想吃……

藍眸閃過掙紮,簡明微竭力避開星期日,“不……”

血肉喚起的食欲占據本能,此外一切東西都味如嚼蠟,難以入喉。

他們也見簡明微捕殺過獵物,一尾巴下去拍暈無數大魚,但她吃不進去,齒尖剛嵌入就拔出,身體蜷縮着幹嘔。

“明微……”知更鳥擔憂地撫摸她的長發。

簡明微自入海以來就沒吃過東西,再這樣下去……

“我受不了這種日子了——”

花火同樣進食失敗,她轉頭看向簡明微。

“說好的吃席呢?這種席再吃兩天,花火大人就要歸西了!”

“我要吃好吃的,炸雞薯條聖代、鐘表披薩、太陽薄餅、苜蓿沙拉……啊啊啊我要回陸地!”

“炸雞……?”簡明微緩緩歪頭,“你想吃?”

“這不廢話嗎?”花火恨不得把她從幻境搖醒。

“哦,”思考着自己有的東西,簡明微開始翻游戲背包,“……給你。”

知道幾人沒那麽喜歡海水,她早就把大堂右上角這片空間單獨抽成無水區了,這會兒掏食物也方便。

炸雞披薩蘇樂達,甚至真有聖代,簡明微還貼心地用冰淩給它冰鎮着。

都趕不上質疑她怎麽把冷熱食物都保持新鮮的,強撐着吃了兩天原生态海産品的花火愣怔一秒,然後撲過去掐簡明微脖子。

“啊啊啊混蛋,你有這些東西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我這幾頓天天禱告勸自己進食的痛算什麽?算我能吃苦嗎!”

“咳咳,”簡明微在知更鳥和星期日的解救下勉強脫身,“你……沒問……”

星期日同樣震驚,可他知道簡明微現在屬于收到指令才能作反應的人機(魚),所以果斷質問系統。

“什麽情況?你——”簡明微背包裏有什麽他不知道,但系統能不清楚?

“我怎麽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統龍疑惑。

“你是說食物?我看你們每天三餐規劃挺積極的,不是很喜歡吃魚嗎?”

“而且……”感覺面前人金瞳裏的火焰都能點燃大海了,系統謹慎補充,“明微的背包我沒權限随意開,得她同意才行。”

“所以,最關鍵的點還是你們沒直接問她啊!”

……

對此星期日無言以對,只是,等他回過頭時,還發現了更大的問題,“等等,明微呢?”

系統回憶,“哦,放完花火報的菜單上的東西就走了——她又沒法吃這些,只能看着你們進食多難受。”

“那盛……”

“別問,問就是也走了——他身上傷還沒好透呢,這些高鹽高油的東西同樣不能吃……等等,你去哪兒?!”

“明微?”

身邊跟着的女子循聲乖巧轉頭,盛澤不禁失笑地請她坐下,“你怎麽來了?”

“……不開心?”能感受到目前人的情緒略顯低落,簡明微疑惑地眨眼睛。

“也沒,好吧,确實有一點……”

暗沉的藍眸偶有波光粼粼,盛澤無法對她說假話。

“明微和大家關系都很好……”

無論有天環和耳羽的那對兄妹,還是整天笑嘻嘻和冷漠随意切換的假面愚者,她的世界太廣闊。

偏長的紅發随着海流飄蕩,盛澤在簡明微不耐煩亂抓前幫她把它們攏好,“什麽時候,你能醒過來呢?”

雖然相處的時間以某種方式增加了,但深海不是她的歸宿,她應該真正開心自在地笑起來才對。

簡明微尚不能理解那麽複雜的情緒。

胃部傳來酸痛的痙攣,又沒看見盛澤和大家一起留下用餐,她便以為面前人也沒找到想吃的食物餓了。

“……給。”

小巧精致的梅花糕點,外皮糯滑晶瑩,而內裏是甜軟的清香,她記得,這個是來自他家的食物,他應該會喜歡?

完全沒想到的給予,琥珀色的眸光泛起波瀾,盛澤第一反應是去觀察她的眼睛——

依舊是空洞茫然的透藍,并非期待中的含笑神采。

胃裏灼燒般的感覺不斷蔓延,雖比不上之前那只鳥蠱惑似的香甜,但旁邊人身上是來自同源的吸引力,簡明微不禁恍惚。

好餓。

想吃。

不能。

尖利的指甲從腕間瑟縮劃過,最終只是把那枚糕點塞了過來,盛澤聽見她掙紮着發聲。

“……你吃。”

理性、記憶,怎樣才能喚醒她的神智?

手中的梅花糕點玲珑又沉重,盛澤睫毛抖顫着思考。

他在想認識簡明微以來的相處,想她做過的事情,想她的喜好……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這是簡明微用來換點心配方留下的詩,盛澤捧着被遞來的梅花糕,琥珀眸凝視她一字字引導。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

“……雪飛炎海變清涼。”藍眸跟着* 他緩緩接上後半句,簡明微歪頭認真回憶。

“嗯,對。”盛澤露出笑容,他試着把糕點旁的櫻桃喂給她,依舊是詩詞的互動相教。

“萬裏歸來顏愈少,微笑……”

“……笑時猶帶嶺梅香。”熟悉的記憶讓簡明微稍稍放下心防,因藥師産生的本能拒食減輕,她啓唇接過那枚朱果。

……

強烈的心悸蔓延,星期日幾乎站立不穩,手指攥住胸口衣物靠在牆邊竭力呼吸,睫毛也變得千鈞重,他無力閉上眼睛。

“都說讓你別來……”好好的飯不吃非來給自己找罪受。

但他的神情實在破碎,系統只能憋住後半句話嘗試安慰。

“往好處想想,至少盛澤和明微有共同話題,說不定再多聊聊她就醒了呢?”

共同話題……

祭臺一瞥而過的身影浮現腦海,黑發黑眸,簡明微在盛家的适應,與她相似的盛瀾……

“我知道,”自嘲般輕笑出聲,星期日重複,“我一直都知道。”

——簡明微有着放不下的故鄉,那是他不曾了解過的世界,也是無法觸及的他方。

但他以為,他以為相處這麽久,她會對這邊産生一點眷念,會有人也能成為她的牽挂,事實卻證明……

“等等,”系統打斷星期日紛亂的思緒,“明微有點不對勁!”

櫻桃入口是什麽感覺?

鮮嫩果肉和清甜果汁充盈綻開,簡明微記得它應該是這樣,可現在嘴裏只有麻痹的苦澀。

“咳咳,”痛苦的喘息幹咳,尖利虎牙冒出唇齒,身邊撫拍的人是食物,“……想吃。”

藍眸混沌一片,簡明微不受控制地朝他伸手,指尖卻在觸碰的前一刻被燙般收回。

她低頭欲咬自己的手臂,“……不能。”

“別這樣,”盛澤連忙抓住她的手阻止,“別傷害自己,明微……”

就像初見那樣,手指顫抖地撥開柔軟卷發,他朝她露出不設防的後頸,那裏銀葉狀的印記精巧似鱗。

“如果能幫到你……”投我以木桃……

“篤篤”,象征性的禮貌敲門聲響起,下一瞬荊棘和羽翼直接破門而入。

腰間翅膀展開卷過還在和本能作鬥争的簡明微,星期日先攬腰查看了下她的唇齒,确認虎牙沒把唇瓣磕破後再轉眸颔首。

雖然已經帶着人開始往外撤了,但儀态和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優雅冷靜。

“希望沒來晚,勞煩盛先生幫我短暫照顧明微了。”

不待誰回答便錯步離開,星期日裹住簡明微半扶半抱地把她帶回房間,金瞳裏強裝的鎮定頓時決堤。

“明微……”無助的擁抱,他把臉埋進她的頸項。

“你想要什麽,你喜歡什麽,我能……給出什麽?”

不喜歡。

香甜的小鳥糕失去糖霜,他苦得像她剛才未能入喉的櫻桃。

饑餓的疼痛愈發劇烈,簡明微勉強拍拍星期日的肩膀讓他起身。

另一枚晶瑩的梅花糕塞進掌心,星期日朦胧垂眸,糕點上類似貓貓嘴的w标記朝他微笑。

——和盛家的膳食不同,這是他們三人根據點心方子自己做的梅花糕,配料的比例被調整過,他手裏這種最甜。

知道身邊兩只小鳥總是想方設法讓自己說話,簡明微努力練習着開口。

她記得那首未完的詩,笑時猶帶嶺梅香之後的句子。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

卻道什麽呢?

灰藍色的發絲蹭過側頸,和濡濕的長睫一樣簌簌如羽,她安撫地傾身抱住他。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句話和她的心跳溫度全部擁過來。

金瞳茫然地睜大,星期日下意識望向那雙藍眸。

還是所謂的本能狀态,暗沉的藍中偶爾明光微閃,理智與情感在食欲中掙紮。

“我想要……”

似乎怕他吞咽幹澀,和相識的遇見一樣,簡明微又找出一瓶熱浮羊奶遞過去。

“想要我們一起……美夢的樂園……”

金星墜落深海,星期日抓住旁邊小統龍的尾巴把它甩了出去,荊棘在它跳腳怒罵的前一刻關緊房門。

獨立的天地,世界被隔絕,星期日看向簡明微,手指顫抖地捧起她的臉。

“明微,我是誰?”

如日的天環和熟悉耳羽,虎牙磕碰唇瓣,簡明微朝他展開笑容。

“星期……”

最後的“日”字吞沒于唇齒,呼吸糾纏過來,微鹹的淚水滾落舌尖,來不及品嘗便被吻去,柔軟和炙熱的呼吸共同沉淪。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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