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到了,小林小姐,請随我們下車。”
由于她一路上的安分守己,志賀對待泉的态度幾乎已經可以用溫柔去形容。
她只是個身不由己的雇員,他這樣想着。
上司要部下怎麽做、做什麽,難道部下可以拒絕嗎?特搜部出手從不落空,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個女人能少判幾年。
她不像是個會主動觸犯法律的人,這種情緒并非玄之又玄不值得取信的所謂“直覺”,不過聽其言觀其行之後的合理推斷。
走出轎車,泉擡頭看看面前豎立着的“神奈川警視廳”無語良久。
這些人大約是有點小看她了,Port Mafia幹部沒有哪個是純靠資歷熬上來的。至少在保守秘密這方面,管不住嘴的人連活都活不下去,談何晉升。
進入專門準備好的審訊室,志賀拉開椅子先讓小林泉坐下,然後擰亮兩人之間的強光燈:“小林小姐,來到這裏,我想你應該明白自己正處于一種什麽樣的境地。”
“從個人角度出發,我非常不想為難您這樣的女士。所以,您不想說些什麽嗎?”他朝女警點點頭:“麻煩您送些熱飲進來,謝謝。”
女警很快送來一杯黑咖啡和一杯熱可可,志賀若有所思看着她徑自将熱可可擺在泉面前:“我知道您是個好姑娘,嗯……如果等到證據确鑿才肯承認的話,恐怕就幫不上您了。”
“抱歉,”泉擡起眼睛疲憊的笑了一下,笑容裏充滿無奈:“我想我可以等執行審查工作的客人們将證據帶到面前。做財務的,難免遇上牢獄之災,這并不奇怪。但莫須有的罪名我一定是不能承認的,相信您也不會無緣無故污蔑诽謗一個普通公民。”
即便坐在審訊室,她也處變不驚的将特搜部工作人員稱作“客人”,直将“有恃無恐”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此後無論志賀再問什麽泉都保持緘默,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死硬模樣。一般來說特搜部可以對被審查者使用些與暴力擦邊的特別手段,然而哪怕是最容易被投訴“暴力審訊”的警察們也不贊成對小林泉動粗。
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吧。
一坐就是二十四小時,森氏那邊傳來的消息源源不絕。除了些許無傷大雅的小問題外,沒有任何收獲。罰個幾百萬并不是特搜部大老遠從東京跑來橫濱的目标要是能查出什麽驚天大案就好了,突破前輩們創造的神話,書寫屬于自己的驕傲,成為後輩們口口傳說的模範。
功績,很多人對這一點的渴望遠遠超過心中的正義感。
“我就直說了吧,小林小姐。你是不是認為特搜部和主稅局那些平庸之輩一路貨色,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能置國家與人民的利益于不顧?”寸功未立,志賀有些煩躁。面對逐漸變得咄咄逼人的青年,泉耐心不改:“怎麽會呢?我當然知道特搜部的大名,也知道你們的職責範圍。我想……如果不是有些捕風捉影的傳聞,無論如何來進行稅務審查的都不應該是諸位。”
她目光清透了然,甚至帶着充分理解之後才會有的溫柔:“多虧有你們盡心竭力的工作,這個國家才避免一爛到底的命運。”
換個人說這種話志賀都會将其理解為惡意挑釁,但是小林泉,顯然她就是這麽認為的。
“大可不必如此恭維,沒有用。”
青年端起續了不知多少次的咖啡,而泉的面前早已空空如也。他用了一口放下杯子,再次翻開記錄簿:“就算你不說,也會有別人說。說不定其他人還會将罪責全部推到你頭上,何苦呢?小林小姐,你有能力有經驗,無論換到哪家企業都能重新獲得重用,你還年輕,沒必要為了別人葬送掉自己的青春。”
“唉……”泉深深嘆了口氣,拿一種“真是沒辦法”的語氣反問志賀:“您覺得,我為什麽會為森會社服務這麽久麽?”
這難道就是突破口?志賀暗自打起精神:“因為森先生對你的恩遇?薪水?還是有什麽故事?”
“啊,不能說沒有這些方面的因素,但極其微弱。森先生……可是造成我那樣養父意外去世的直接原因。”她的眼睛明亮而溫暖:“我留在森會社,我貢獻出自己全部的精力與心血,并不是為了森鷗外這個人。或者說,沒有哪個特定的人值得如此,我為得乃是一整個群體,為了全橫濱所有被抛棄、被放棄、被侮辱、被損害的人。”
“我庇護他們,我活在他們之中,我就是這些人裏的一員。先生,我從我們所有人身上看到了苦難後的花,您看到了嗎?為了那些花,我将不惜一切代價投身戰鬥。”
“……”
沒有辦法的,沒有辦法從這個女人嘴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志賀無比肯定。哪怕對她動用暴力也沒用,因為高懸在她頭頂的并非人情或利益,而是信仰堅定且純粹,懵懂卻可怕的信仰。它就像抹永遠也不會消失的幽靈,永遠徘徊在小林泉周身。甚至他自己,也對她描述的那些歷經暴風摧殘後綻放的花朵心生向往。
“但您總得先保護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實現理想。小林小姐,”志賀放下手裏的本子,眼底的擔憂再也無法掩飾:“您來到這裏已經二十四小時了,森會社方面沒有任何反應,連抗議也沒。我們可以保證這家會社絕不會受到審查影響,畢竟類似事件又不是沒有先例,只是要讓該為罪行付出代價的人伏法罷了。”
“您還是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小林泉客氣而禮貌的朝志賀低了下頭:“我不喜歡森鷗外其人,也不甚贊同他的一些管理方式。但是,先生,這個國家裏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比他更加深沉的愛戀着這座城市。只要是能對橫濱有益的事,他必然堅定不移的全力推進,哪怕犧牲自身。他視橫濱如妻如子,只有他執掌的森會社,才是我想要的森會社。”
冷白的燈光刺得她雙目脹痛,二十四小時不曾合眼的折磨使她精神虛弱,但是那雙圓潤的眼睛依舊溫柔,志賀下意識躲開泉的視線:“您是位可敬的女士,我只能希望森會社不要辜負您這份堅定。”
對方明擺着心甘情願做替罪羊,誰也沒有辦法。志賀不打算再繼續下去,已經沒必要去為難小林泉了。他合上記錄簿,端起咖啡杯,留着那盞燈離開審訊室。就算她咬死不開口,只要會社那邊能查到些什麽,一樣能夠達成目标。功勞什麽的,這次就算了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着急升職的人。
走出審訊室,負責配合對接的小警察滿臉灰敗的迎上來:“志賀先生,您終于出來了。外面來了很多鬧事的人,我們有點擔心……”
Port Mafia果然嚣張放肆,不知道從哪兒發動那麽多一看就不像良民的嫌疑犯,居然還敢将警視廳圍得水洩不通。那些人手裏沒有武器,但他們都舉着手機,但凡官方們做出任何應對都會向全世界廣而告之。迫于輿論壓力,警察們不得不憋憋屈屈的窩在辦公樓裏畏首畏尾,簡直可以想像明天的報紙頭條将會辛辣到何種地步。
“先別慌,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志賀拍拍小警察的肩膀,半推半送的跟着他來到警視廳大門口。
臺階下密密麻麻圍着不知多少人,一眼望去絕大多數不是臉上有疤就是少了幾根指頭。
“他們出來了!就是這家夥!我親眼看見他為難小林小姐!他們不敢去面對欺侮大家的外國大兵,他們不敢去懲治真正讓國家陷入戰争與動蕩的人,每天每天只盯着咱們這些泥坑裏的野狗作威作福逞威風!”
葉山站在最前面,售賣可麗餅的小車被塗上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無數個聲音叫嚷起來:“滾出橫濱!滾出去!這裏不歡迎東京來的走狗!”
“你們誤會了……”志賀的争辯被這股浪潮徹底壓倒,眼看激動的人群就要沖毀警方臨時樹立的鐵栅欄,疲憊的嗓音從他身後輕輕傳來:“怎麽了?大家都聚在這裏,是想提前知道該準備些什麽資料嗎?”
“是小林小姐!小林小姐出來了!”憤怒的波濤像是按下暫停鍵那樣止住了摧毀一切的步伐。泉微笑着點點頭,從臺階上走下去,和那些蹲過大半輩子監獄的人們面對面:“志賀先生是這個國家裏難能可貴願意為了而普通民衆彎腰低頭的好人。大家不信任外面來的人,這可以理解,但大家總能信任我吧?希望能給以志賀先生為代表的特搜部一個被觀察被了解的機會,看看他們做了什麽,再聽聽他們說了什麽,相信所有人心裏都會有本清楚的賬目。”
又有一個警察步履匆匆的從警視廳大門裏跑出來,湊到志賀耳邊低低言語數句。青年臉色變了幾變,再看向泉的目光就多少帶了些許忌憚:“原來小林小姐是野坂先生的學生,怪不得……”
怪不得這些底層人如此愛戴她。
“诶?我又讓野坂先生操心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啊。”
小林泉垂下眼睛,轉回去面對圍在身邊的人:“不過沒關系,既然大家來得這麽齊,不如先把隊排好,依次告訴我需要買的保險種類是什麽。”
“志賀先生,警察先生,可以幫我維持一下秩序,再順便做個記錄麽?”
志賀:“……”
警察:“……”
您這種不分陣營随時随地抓人幹活的習慣,究竟是如何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