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午後三點,森氏國際航運會社財務總監才慢吞吞出現在事務所負責人的辦公室裏,合作方金融機構派來的代表們已經按照約定俗成的慣例被刁難過一頓了。
在這個由海島組成的國家,甲方為難乙方甚至都不能算作“為難”,只不過正常考驗罷了。連這點誠意都不願拿出來,還怎麽讓人放心将錢交代出去呢?而這位合作夥伴還非常“巧合”的向森氏的董事長推薦了不下八只垃圾股,于公于私這事兒都說不過去。本來嘛,公民的私人投資行為應當與所屬企業的經營資金分割開來,但是森氏非常特殊,董事長森先生掌握着會社的絕對權力,傷害到他的利益就是傷害了會社的利益,所以即便不那麽符合法律這件事由森氏會社出面解決也變得非常合理且正常。
反正這個國家的法律就不是制定給財閥看的。
小林泉一向不樂意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對迫害他人取樂的惡習更不感興趣,因此在她影響下的事務所一般也不怎麽刁難乙方。但是今天不一樣,這可是小林小姐專門交代過要狠宰一筆的肥羊,橫豎都要上案板,順手拿來做個出氣筒算多重利用。
“都在呢?”泉在負責人辦公室的門板上敲了兩下,冷眼看着一個中年男人雙膝跪地,低下頭忍氣吞聲,旁邊還有個穿夏威夷花襯衣的油膩黑瘦男人正點頭哈腰賠笑:“抱歉,對不住,都是這蠢貨自作主張,回去我們就責令他将森先生的損失全額補出來,不知貴司對這個處理方法可滿意?”
負責人根本顧不上回應他,起身向小林泉誠惶誠恐深鞠一躬:“泉小姐,實在是我等無能,勞煩您撥冗前來聽這些廢物推诿責任。”
“嗯,先說說情況?”泉看也不看一跪一站的兩人,随手甩開手袋坐上主位,挑眉朝負責人斜了一眼,把傲慢無禮蠻橫霸道的女上司演得淋漓盡致沒辦法,類似這種人這些年讨債時見得多了,随便挑一個模仿一下就能彌補演技上的不足。旁邊自有其他人配合着替她接過物品,秘書小姐光速奉上咖啡與小點心:“您慢用,事情是這樣的……”
嚴格遵守五分鐘原則,秘書在五分鐘之內将問題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小林泉就好像頭一次聽說這件事似的皺緊眉頭:“什麽?你們居然把森先生的囑托交給如此沒有信譽可言的機構?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向上面解釋?不解釋!全都等着拿遣散費回家帶孩子去吧!”
說話間她擡手就将滾燙的茶杯掀翻在地,細瓷碎片混着九十五度的熱水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痕跡。
“非常抱歉,泉小姐!”
一整個辦公室的人聲音都小了,那個不知道叫彼得還是湯姆還是傑克的機構總監上前一腳踹在中年男人背後:“快向泉小姐謝罪!好好反思一下你到底怎麽搞的!”
“呵呵。”泉從鼻孔裏哼出兩個音,終于給了那人一個眼神:“你倒是打得好算盤,随便拉個替死鬼來搪塞我。讓他賠償森先生的損失,他賠得起嗎?把他戶籍上但凡喘氣兒都拉出去賣掉也賠不起!就憑你這種底層垃圾,也配和我說話?誰允許你頭擡那麽高了?把頭低下!”
伴随着中氣十足的怒斥,當初雙方拟定的合同副本也被她從辦公桌上甩了下來。紙張釘得不是很牢固,随着力道在半空中散了架,白紙紛紛揚揚撒下,羞辱的意味遠大于加注在身體上的打擊力道。
秘書小姐咽了口口水,抖啊抖的去瞄事務所負責人,負責人回了她一個苦笑:“……”
慶幸執掌財務部門的是泉小姐吧,眼下她努力扮演的這種“上司”才是如今的主流。
“不是,風險投資,不管哪家機構去做都一樣有賠有賺,怎麽能算是我們的責任呢?簽合同的時候這一點早就列在文本裏了,您不能……”總監努力想要辯駁,卻在看到A4紙上的內容時停了下來這份合同是由森氏法務部為肥羊們量身定制的,全然的信任,高額的回報,自然伴随更高額的賠償。
為了促成合作案順利達成,這家本就不大正規的金融機構急不可耐的開通了“綠色快速通道”,僅經過總監審閱就通過了合同內容。此後又仗着甲方幾乎毫無底線的縱容頻頻在經營中弄虛作假,搞得小辮子滿頭,別說小林泉這種精通賬面的專業人士,哪怕剛入行的佐佐木光希都能看出不對。
負責人看了眼自己的秘書,後者反應了一會兒,及時冷哼替上司襯托氣氛。
“你倒是繼續說啊?白紙黑字,簽了誰的名字,就得誰來負責。想跑?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森氏是幹什麽起家的。呵,我勸你,拿出點誠懇認錯的态度來,在別人那兒鞠躬磕頭就能混過去,在我這兒?想都別想!做夢!不賠個能讓我滿意的數目,你們就別想繼續在這個行當裏混了!”泉冷笑着指指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叫保安上來!把這家夥給我扔出去,盯着一個小職員有什麽用,合同上的名字又不是他的!”
那位瘦巴巴的總監臉色瞬間鐵青,看上去似乎恨不得昏過去回到幾個月前,不提合同不合同,先把急着搶功的自己打一頓再說。
即便都被稱為“總監”,總監和總監可不一樣,這瘦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個監工、工頭。
作為森氏財務部門的總負責人,小林泉本就有資格拒絕與身份不對等的乙方代表交談,扔份文件文件再嗆對方幾句甚至稱不上“刁難”。對方只派了個普通員工随同監工過來就想抹平麻煩,走到大街上随便拉個社畜問問,換誰都得說是乙方做事不地道。
島國是個人情社會,校園考驗人情,職場考驗人情,鄰裏也要考驗人情,每個人都痛恨這種不以才能偏以地位論高下的糟糕秩序,每個人都向往着能夠成為秩序頂端的那一小撮。可以說,得罪了某個行業的龍頭大佬就意味着得罪了所有行業的龍頭大佬,誰叫大佬只喜歡和大佬做朋友,朋友就要同仇敵忾孤立和大家不一樣的另類呢?
什麽?你說并沒有不一樣?沒關系,随便扣個帽子就不一樣了。
“求您了,泉小姐……”瘦總監哆哆嗦嗦雙手合十跪在地上,事務所負責人咳了一聲喝罵:“閉嘴!蠢材!泉小姐是你能喊的稱呼?你居然不知道我們的上司姓什麽!太過分了!”
泉贊許的給了很會接戲的部下一個眼神,後者朝秘書小姐動動手指,這回小姑娘反應快了,三兩步走到辦公室門口高聲朝外喊:“保安?保安!把這個對泉小姐不敬的家夥趕出去!我馬上就打電話與其他合作會社抱怨,太過分了,還有法務部的人呢?!都去哪兒了?”
“啊不不不!我錯了,全都是我的過錯,我糊塗,我是個蠢貨,笨蛋!求求您原諒我吧!”
事情要是鬧大,別人怎麽樣不知道,這位總監先生很清楚自己将會面臨什麽。失業都算是最輕的,嚴重者他這輩子再也別想在東京都市圈裏找到像樣的工作了。
但是小林泉已經沒有興趣繼續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了,有這個功夫她更願意拿着賬本去嗆A幹部。後者可比這個瘦子油水足,就韌性而論也要更耐嚼些。
她煩躁的揮揮手,等了好一會兒的黑衣大漢們湧進辦公室拖起那兩人就往外去,一直跪在地上充當替罪羊的中年男人始終一言不發,瘦總監拼命大叫:“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求求您發發慈悲,求求您!”
待命多事的法務部特派員進來向小林泉行禮:“泉小姐,後面的事交給我們就行了,保證不上法庭但也不落下一個子兒。”
秘書小姐急忙上前将預備好的資料遞過去,泉沉吟片刻,指指門外:“瘦子不行,老鼠屎罷了,那個中年男人可以。上有老下有小,年紀大經濟壓力更大,或許精力不如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經驗卻非常豐富。這樣的人,失業後一旦重新得到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能比老板還對會社上心,”
“回來的時候順手把他也挖過來。”
“是!明白!”
基本上只有在撈人時才能派上用場的法務“專員”們精神抖擻,拿出抄家的氣勢追上“保安”們,架起被趕出去的兩個人直奔新宿。小林幹部的意思很清楚,這些人從森氏身上賺了多少錢,至少也得十倍吐出來……多年苦練的技藝終于能派上用場了,總是去欺負警察實在沒有成就感,新的對手已經出現,怎麽能夠停滞不前!
對于小林泉來說,七海建人被無故扣掉的那半個月工資算什麽?她要這家機構賠出半條命。然而在這個國家不成文的規則下,單拿着某離職員工利益受損說事,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會被人認為是無理取鬧無法理解沒錯,為底層打工人伸張正義是錯誤的,為老板私人損失蠻不講理的撒潑卻值得大贊特贊。除此之外七海先生還會因兩家會社間的糾紛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因為與小林泉的婚姻關系,除了受害者有罪論外他還會被同為男性的其他人歧視并排斥“靠女人掙臉面的東西”、“沒有陽剛之氣”,網絡上的閑人不會放過向無辜者傾瀉惡意的任何機會。
如今她将問題上升到會社之間的級別,就算只字不提七海建人,那家金融機構也一定會想方設法低聲下氣請他出面。因為一開始森氏便是與他進行的接洽,在這種急得火燒眉毛的時候,只要是能與“森氏財務總監”說得上話的人,他們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拉來試試。
那你倒是試試繼續扣着人工資別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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