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九(3)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鬥争戲碼均為智商不夠的作者瞎編,請勿深究orz
*引文來自《馬太福音》 法官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帕齊鞠了一躬,背手轉向洛倫佐:“我有疑問。”
洛倫佐微一點頭。帕齊盯着他:“恕我冒昧,您為什麽想要收購我們的修道院?”
“我想,方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洛倫佐答道。
“那是您明面上的理由,我們都知道那是廢話。”帕齊那雙凸起的魚眼珠環視着四周,“但是——諸位,你們覺得真的是這樣嗎?”
“我不覺得,尊敬的大人,”科羅納弗利立刻應聲,“可疑!這十分可疑!”
他起身環顧,似乎想尋求他人的支持,而其餘成員均沉默不言——漁民甚至不安地縮了縮肩:這和他想象中團結的氣氛太不一樣了。“我有一個可怖的想法,但不能确信。”帕齊重新面對洛倫佐,“能否請您解答我的疑惑——接下來,您是否還将收購紀念碑周邊的地區?還是說,周邊的地區實際上也已經是您的産業?”
他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這不過是一個借口。他等待這樣的時間已經很久。洛倫佐與波利齊亞諾交換了一個眼神,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帕齊不是這麽拖沓的人。他在拖延——他在等待什麽?
此時隐瞞已不具有意義:或早或遲,他的計劃最終都将上報執政團。“我們的确這麽想過。”洛倫佐答道。
“很好,”帕齊眼中猛地放出快意的光;他看上去如此心滿意足,就像看見兔子墜入獵手。他轉過身,面向其他成員,“我們聽到了了什麽,先生們!我猜你們大多對勞倫街的歸屬已有所耳聞,但公爵大人的計劃顯然不止于此,如果他順利得逞,我們的整個城市——整個自由偉大的城市的核心區都将被同一個家族的産業包圍!他甚至還想建造一座紀念碑!這算什麽,這到底紀念的是城市的榮耀,還是家族的榮耀?”
“您這是什麽意思?”尼科洛喊了出來。今天輪到他與波利齊亞諾偕同公爵列席:“留心您的言辭!”
“別着急,年輕人,我恐怕還輪不到你來教訓。”那雙濕冷的綠眼睛甚至沒有分給尼科洛一瞥,他也根本不看洛倫佐——美第奇的人不是他想要的聽衆,“我沒有說完。我必須十分遺憾地指出這一點——這不容易,但這是我的職責賦予我的使命——我正義的同僚們,這個家族的野心已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他還要收購三座重要建築,就像劃定了自己的邊界,建造城中之城!——其中還包括我們偉大的、美麗的聖馬可修道院!我必須提醒你們警惕:他們将不滿足于此:他們要分裂我們的城市,繼而獨占它!”
“尊敬的法官閣下,”帕齊轉向法官,用他那一貫洪亮如鐘的聲音沉聲說,“我們的城市中恐怕已出現了一位僭主。”
無人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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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明顯。一些人盯着桌面,另一些人則擡頭看向帕齊,目光中是無法掩飾的震駭。半個世紀以來,美第奇家族一直是佛羅倫薩的支柱和中樞,家族的領袖是城邦中最富裕的商人,也是政治斡旋的使者與抵抗外敵的領袖。在大多數人看來,家族的榮耀與城市的榮耀早已密不可分:他們在掙得自身榮光時也鑄造了城邦的榮耀。十年來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公開彈劾他們,□□裸、毫不留情地将沖突擺在了明面。
科羅納笑出了聲,美第奇家族的利益相關者則臉色發青,目光早已第一時間投向了洛倫佐,眼神中同時帶有倚賴與命令:作為家族的主人,他必須處理好眼下的局面。中立者緘默回避,而漁民看上去就要發抖了,他驚慌失措地瞪着洛倫佐,張了張口,什麽也沒說出來。
“荒謬!”尼科洛喊道。他幾乎站了起來,又波利齊亞諾死死按了回去。即使這樣,他仍在大聲疾呼:“你怎麽敢将這樣荒唐的稱謂強加給一位正義的公民?”
美第奇公爵端坐在他的位置上,神情依然鎮定。他平靜地說:“這是很嚴重的指控,帕齊大人。”
“恐怕還有更嚴重的呢。”帕齊說,再度看向大門。正在此時,一名黑衣侍衛猶疑地推開了大門。于是他立刻轉向法官,“尊敬的閣下,”他沉聲說,“我想請出一名證人。他一定會對此提出有見地的看法。”
那名侍從來報:“聖馬可教堂的吉羅拉莫神父請求觐見。”
即使是波利齊亞諾也皺起了眉。他不安地與洛倫佐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關之人不得參加會議,閣下!”尼科洛抗議道。
“他可不是無關的,”甚至有一絲掩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從帕齊肅然的面具下透了出來,“吉羅拉莫弟兄是聖馬可的牧師,是聖座派來佛羅倫薩的天主代言人!只要教皇冕下不曾收回成命,在基督面前,聖馬可教堂就是他的教堂!”
白發蒼蒼的老法官看向洛倫佐,公爵無聲地點了點頭:此時拒絕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未免過于失禮;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吉羅拉莫能說出什麽。多明我會神父很快被請入廳中,他披着一襲厚重的白鬥篷,鬥篷下仍是夜般漆黑的長袍,顯得他愈發佝偻、消瘦,如同一只年老的烏鴉。他枯瘦的手中抓着一個沉甸甸的絨袋,他提着它快步走到議事廳正中,站定在洛倫佐面前,那雙微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倫佐,又像一只正準備撲食獵物的禿鹫。
他顯然已經聽說近日的收購事宜。“我已經得知,美第奇還買下了其餘兩個方位的一座小教堂,我們的教堂、這座教堂和他的府邸将構成一個三角——三角!這不僅是□□者的行為——他的計劃是在這座城市中用他的産業拼湊出這樣一個神聖圖案!這是什麽?這是對三位一體結構的冒犯,聖父、聖子與聖靈的亵渎!願主寬宥他的罪過——這是渎神!”
年老的法官因他的用詞而抖了一抖。吉羅拉莫視若不見,他向前逼近一步:“之前所謂的‘善款’難道是你的預付金嗎,這位大人?”他用一種幾乎是惡狠狠的語調說,“肮髒的錢幣怎麽膽敢玷污天主的屋舍?——還給你!”
随着他的語調驟然拔高,修士猛地提起那個絨袋,将它重重擲向公爵。波利齊亞諾眼疾手快地擋了下來,随着“砰”的一聲巨響,絨布袋摔落在地,金燦燦的錢幣從開口處流瀉出來,一陣清脆的亂響。
周遭嘩然——不僅因為這項驚人的罪名,亦是因為神父的舉動已可被視為一次襲擊。尼科洛猛地一拍長桌,怒不可遏地叫了起來:“護衛!——護衛呢?!”
許多人已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或氣憤或不安地議論起來。會議在法官倉促不安的宣告中匆匆結束,幾個忠于美第奇的衛兵迅速上前,将似乎還準備進一步發表演說的吉羅拉莫有禮而不容拒絕地請了出去。片刻後,他憤怒的聲音仍回蕩在廊中。尼科洛回頭去看洛倫佐的表情,公爵依然維持着鎮定,這讓他的心稍微落了下來。
如果他再熟悉洛倫佐一些,會發現公爵此刻的鎮定已接近于漠然。如同險些受到襲擊的不是他,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鬧劇。直到美第奇一行三人快步走出市政宮,在侍從的護衛下回到美第奇宮,書房的門被砰然關上,洛倫佐終于轉向波利齊亞諾。
“寫信給那些瑞士人,”他低聲說,“對他們說:為我服務的時候到了。”
十一月的末尾,第一粒雪降落在佛羅倫薩青灰色的石磚上。佛羅倫薩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大雪。雪片紛紛揚揚地鋪落在建築和街道上,将昔日壯美的磚紅屋瓦全數為純白掩蓋。初雪給了吉羅拉莫絕好的借口;在這一周的布道上,他直言不諱地指出難得的大雪是為了“淨化罪行”而來,因為這座城市中已經滋生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重大罪孽。“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他援引着福音書中的句子,“我要對你們說,那前所未聞的時辰近了!誰忘了以賽亞的話?——當預備主的路,修直他的道!将那些渎神的、不敬的、有過的排除出去,将異教徒和□□者從我們中剪除出去!——是他們将佛羅倫薩變成了腐敗之地——”
他用洪亮、震撼、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言以一種近乎恐吓的方式勸服人們。第二日,又再度進行了批判奢靡的演說。他提起聖馬丁的故事,講述真正的聖人是如何将自己僅有的大氅一剪為二,與面前赤身裸體的乞丐分享,抨擊人們“輕易為小恩小惠收買”,獻出財富本就是富人應盡的義務。他有所指地一遍遍提起同一段經文:“駱駝穿過針的眼,比財主進神的國還容易呢!”
信使來報時,洛倫佐正同喬萬尼一起陪小朱利奧在花園中堆雪人。朱利亞諾外出,陪伴幼兒的使命落到了他們身上。在洛倫佐的提議下,他們三人合力堆成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雪獅子,每位園丁都為他們的傑作拍手叫好。女仆适時地将朱利奧抱到了一旁,信使低聲複述了吉羅拉莫今日的講道,不遠處,亞麻色頭發的小孩仰起頭,不解地看着笑容一點點從“父親”的面容上離開了。
他掙脫女仆,顫顫巍巍地向洛倫佐跑去,用戴着棉手套的小手摸了摸洛倫佐的臉,滿意地看到“父親”果然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女仆慌張地道歉,很快将他再度抱走,三人離開落雪的庭院,回到廳中溫暖的爐火前。在聽到許多人在布道後大聲附和神父時,洛倫佐摘下皮手套,将它們扔在了壁爐上方。
圓木在爐火中噼啪作響,落在洛倫佐眼睫上的細雪很快融化。喬萬尼注視着他。在他面前,洛倫佐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了失望。他想洛倫佐并非十分在意吉羅拉莫的攻擊——他總是能包容反對的聲音,在他的一生中,他已聽到過太多。讓他失望的是他全心庇護下的人民如此快速地失去了對他的信任,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努力。而這正是帕齊的目的,他的敵手正在試圖奪走他最珍視的東西。
“或許是混入其中有意配合的人。”喬萬尼低聲說。
洛倫佐點了點頭;他無疑也知道這一點。“你覺得他會成功嗎?”他向樓上走去,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會。過去教會的那一套……科儀、法律和倫理已經不足以放牧人們了。驅動他們的是金錢。”
但言語的力量永遠不可小觑,他們都知道這一點。洛倫佐低頭思索片刻:“但在這時再捐助,只會被視為膽怯。這樣……”
他低聲吩咐了幾句,信使領命而去。寬大的衣袖下,喬萬尼無聲地握住他的手。他們一路沉默地走上樓梯,推開卧室的門,洛倫佐解開滿是雪屑的鬥篷,向後仰倒在床褥中,向喬萬尼張開雙臂。
喬萬尼走過去,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洛倫佐攬住他的後頸将他壓下來。唇分後,他睜開雙眼,看向上方那雙飽含溫情與憂慮的灰眼睛。
“……有點難,”他輕聲說,“不過我會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