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殿廷争鋒(12)
12、殿廷争鋒(12)
時光荏苒,枝上桃花開又謝,兩年時光匆匆而去。宮牆外,有人升遷高中,有人子散妻離,好像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宮牆內,雕欄畫棟,繁花似錦,又像是一切未曾改變。
藏在袖子裏的手伸出來,将面前爛漫的花枝壓低了一些,湊到鼻尖輕嗅,馥郁的香氣萦繞不散。
“藏兒。”
壓低花枝的指尖倏地松開,白中凝着粉兒的花瓣兒簌簌落了下來。
“爹。”站在樹下的少年回過頭,遠看他一身銀絲邊雲紋藏青色長衫,腰間緊束的玉帶顯得他身姿極為清越挺拔。近看他唇紅齒白,眉眼狹長,又是極秀麗風情的人物。
蕭雲剛從宮中出來,就見到他站在宮門外,想到剛才見到的太子,道,“你與太子一起來的?”
“嗯。”
如今這是在宮裏,父子兩人見面也不能再像在家裏頭那樣的親近,蕭雲只遠遠和他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蕭藏又站在樹下等了一會,許久之後,太子才從宮裏出來。
宴凜如今也是十六歲的少年,身着暗紫色朝服,藻靴玉帶,腰間只挂着一塊古樸的玉璧做裝飾,他臉上已經完全褪去了幾年前的青澀稚氣,目光內斂,連笑都不多見了。
“太子。”蕭藏迎了上去。
皇上近來身體越發不好了,作為太子,宴凜需時時陪伴在側。因為剛從宮裏出來,他身上都沾染了幾分那苦澀的藥味。
蕭藏走到他近前,問了聲,“皇上他……”
宴凜擡了擡手,蕭藏噤聲,垂下頭跟在他身後。等到兩人回到東宮,宴凜将身旁宮人都遣走,才對他道,“父皇只怕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從皇後故去之後,皇上便一病不起,但因為朝中皇子都還年幼,皇上放置不下這偌大江山,勉強撐到現在,但如今,皇子們都已陸陸續續成年,皇上沒有了顧慮,自然就撐不下去了。
“太子,既然如此,我們就要早作打算了。”蕭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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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凜這兩年,與蕭藏同進同出,又與蕭雲在私下裏做了籌謀,怕的就是皇上一朝動了廢他的心思,他不至即刻淪為廢子。他聽蕭藏提醒,目光沉黯了一些,他做得這些,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保全太子之位,他還想……争一争這天下。
蕭藏半晌沒有聽到宴凜回應,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正撞到宴凜漆黑的眼中去了。
“蕭藏。”宴凜叫了他一聲。
‘“奴才在。”
“父皇今日和我說了些話。”宴凜道。
蕭藏等着太子說下去。
宴凜又想到他方才在龍床裏看到了父皇,滿頭稀疏的白發,籠罩在一團死氣裏,這生前風光無限的男人,到暮年卻和普通的人并沒有什麽差別,一想到此,他的語氣就難免帶上了幾分感慨的味道,“他和我說,這江山,他會留給我的。”
“恭喜太子。”蕭藏等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那麽一天嗎。
宴凜忽然笑了一聲,“恭喜什麽,父皇說将皇位留給我,但最後,能不能真的落在我的手中,還要另說。”
蕭藏一下子擡起頭來,他見宴凜坐在桌前,握着茶杯用指腹在杯沿反複摩挲着。
“皇上的意思是……”
“他要我與二弟和三弟争。”宴凜說到這一句,神色就跟着一沉,将手中把玩的茶杯,也按在了桌子上。
蕭藏不自覺皺眉,他以為這兩年太子刻苦的表現,已經讓皇上下了決定,沒想到到了最後,他卻忽然改了口。真是……
“蕭藏,你在想什麽?”在宮裏長大的人,自然不會幹淨到哪裏去,宴凜也是如此,他越長大和皇上越像,如今心思深沉,連蕭藏有時候都有些看不透。
蕭藏垂下頭,“奴才在想,太子現在該怎麽做才好。”
“怎麽做?”因為動了争奪皇位的心思,這兩年中,他沒少和三皇子争鋒相對,“我這兩年,已經想的再清楚不過了,太子之位是我的,皇位也是我的。”
聽到宴凜這樣野心勃勃的話,蕭藏心中有了幾分安慰。只要太子願意争,他蕭家就會一直擁護他。
“蕭藏,我今晚要見蕭大人。”蕭大人,自然指的就是蕭雲。他是皇上寵臣,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用得上的人。
蕭藏點了點頭,讓門口的奴才傳話去了。
……
入夜。
蕭藏在書房伺候太子筆墨,門口的奴才忽然通禀道,“太子,人已經來了。”
“讓他進來。”宴凜擱筆從桌案後站了起來。
書房的門被打開,渾身都被一件黑色的大氅遮住的人影走了進來,等到門被外面的奴才關上,進來的人才摘下頭上的兜帽,露出那張溫雅的臉,他一看見宴凜便上前一步行禮,“蕭雲參見太子——”
宴凜上前幾步,扶住他的胳膊,“蕭大人不用這麽拘禮,我召蕭大人前來,是有要事相商——先坐吧。”宴凜引着蕭雲坐下。蕭雲瞥了蕭藏一眼,和他交換一個目光之後,對宴凜道,“謝太子賜座。”
宴凜在他身旁坐下,聊起了如今朝堂上的事。
說起來,在朝中沒有什麽倚靠的太子,能和皇上的寵臣達成交易,還是因為蕭藏在一旁牽線。宴凜将皇上今日說的話轉告給了蕭雲,蕭雲聽罷,也忍不住蹙緊眉頭,本來皇上是準備就此将皇位讓給太子,現在改變主意,想來是因為三子都太出色,他難以割舍之下才決定以這個方式來擇選其一。
“蕭大人,蕭大人——”宴凜見蕭雲沒有回應,就叫了他兩聲。
方才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蕭雲這才回過神來,“太子。”
宴凜道,“父皇讓我與二皇弟和三皇弟争,但若真的比起勢力來,我的确不如他們二人。”二皇子生母有恩與蘇楚二家,所以得兩家忠心耿耿的輔佐,三皇子宗族勢大,朝中半數官員都是由他的黨羽扶持而來,比起他們,他如今實在是太勢單力薄了一些。
“太子莫急。”
“我怎能不急。”宴凜嘆了一口氣,“我原以為還會多給我一些時候,讓我豐滿羽翼,沒想到……竟會這麽倉促。”
太子身上系着他們蕭家,怎能在這一步上功虧一篑呢?
“今日之事,容臣回去想想,一旦有了主意,一定會第一時間告知太子。”蕭雲道。
“如此,就勞煩蕭大人了。”
“臣先告退。”蕭雲站起身來。
宴凜跟着他起身,要送他出去,蕭雲按住他的手,“太子留步。”而後他的目光又越過宴凜的肩頭,看向他身後的蕭藏,宴凜也一下明白過來,回頭叫蕭藏,“蕭藏,你送蕭大人出宮去吧。”
“是。”蕭藏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出宮回府了,對蕭雲自然想念的很。
父子二人一同從東宮裏走出來,等到走出東宮,蕭雲才再也忍不住,回身捉住蕭藏的手,“藏兒——”
“爹。”
“近來有大事發生,太子将你留在宮中,是因為他身邊只有你一個可以商議的人。”蕭雲說。
蕭藏垂下眼睫,“這些我都知道,如今距太子登基只差一步,我們籌謀這麽久,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嗯。”蕭雲伸手,幫蕭藏整理了一下衣襟,“藏兒,這一個月,爹很想你。”
在他面前的蕭藏擡起頭來,他本生的一張和蕭雲一樣俊秀溫雅的容貌,但偏偏多了一顆痣,總給人一種妖邪之感,“爹,我也想你。”
蕭雲幫他整理領口的手一頓,而後撫上他的面頰,“等太子登基,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蕭藏也想到了往後,不自覺露出幾分笑意。這幾年在深宮中,早就磨去了他的少年心性,但如今在這燈火下的一笑,竟有了幾分天真之感。
“藏兒——”
不自覺之間,兩人已經走到宮門口,外面的拎着燈籠的轎夫正在等待着,看到蕭雲出來,遠遠的就往這跑了過來。蕭藏沖他擺手,“爹,已經不早了,回去了早些休息。”
蕭雲點點頭,和轎夫一起走了,等坐上轎子,落下轎簾的時候,他又往宮門口看了一眼。
站在黑暗中的蕭藏,袖着手望着他,被風吹動的燈籠明明暗暗,照亮了他唇畔的笑意和溫柔的目光,他看到蕭雲望過來,擺了擺手,而後轉身往沉浸在黑暗中的宮廷深處走去,等到看不見蕭藏的影子了,蕭雲才放下轎簾,幽幽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欣慰,還是疼惜。
……
回到東宮的蕭藏,見宮門口站着一道身影,袖着手站着,一副等待着什麽的模樣,蕭藏還沒看清那個人的相貌,那人就已經看清了他,跑了過來,在他身旁拎着燈籠的宮人們,跟着他一起跑了過來。
“蕭藏。”他看見蕭藏眉眼間有了暖意,“蕭大人走了嗎?”
“嗯,已經回去了。”
宴凜挽着他的袖子,和他一起進了寝宮裏,拎着燈籠的宮人,都被他打發在門口守夜。等到關上宮門,蕭藏和往日一樣,幫宴凜整理床帳的時候,站在他身後的宴凜忽然道,“蕭藏,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正要取下金鈎,放下暖帳的蕭藏動作忽然頓了頓。
宴凜從身後走了過來,他白日裏在外人面前對蕭藏冷淡的很,到了晚上,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就不自覺變的很溫柔。
“奴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太子就從身後抱住了他。從前他們并沒有這麽親近,只是一個雨夜,宴凜做噩夢驚醒,身旁只有蕭藏一個,他怕極了,緊緊的抱住面前的蕭藏,而後才安心的入眠。那個雨夜已經過去一年,他也沒有再做過噩夢,但是卻時常這樣親密的去抱住蕭藏。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你很想。”宴凜環住他的肩膀,在他發間垂下頭來,“我該放你回去的,但是……我害怕,我害怕父皇忽然駕崩,到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宮裏……我好害怕。”
勢單力薄的太子和羽翼豐滿的三皇子,實在不怪他心中會生出這樣的恐懼來。
蕭藏的手覆上太子的頭發,“奴才在東宮陪着你。”
宴凜擡起頭來,漆黑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蕭藏,而後有些迷茫的道,“蕭藏,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你了。”剛剛蕭藏只是離開了一會兒,他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現在他回來了,心裏就又滿了。
這樣的感覺讓他迷惑。
蕭藏笑了,少年俊美的眉目,一下子舒展開,他沒有表情時,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一笑,那鼻尖兒上的痣,眼睛裏的妖氣,一下子都活了過來似的,只是一個笑,就催生出了肆意蔓延的色香。
“奴才就在太子身邊,奴才永遠不會離開太子。”
這兩年裏,宴凜糾正過無數次蕭藏的自稱,他說他可以不必自稱奴才,因為他早已不把他當奴才對待了,但蕭藏卻總是在他面前把姿态放低到塵埃裏,低到,讓他真的覺得,面前這個人是屬于他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