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對弈

對弈

“小姐,今日是你生辰,我給你梳一個雙環望仙髻好不好?”丫鬟莺時手中握着一捧秀發,秀發烏黑濃密,真如上好的綢緞一般。

銅鏡中映出的少女容貌極妍,鳳眼檀唇,肌膚白皙,臉頰泛着健康的淡淡粉色,随着烏發被巧手的丫鬟梳成雙環望仙髻,更襯得神采飛揚。

這便是謝侍中最小的愛女謝池春,今日是謝池春的生辰,過了今日謝池春便滿十六歲了。

莺時認真為小姐挑選首飾釵環,誓要将她的小姐裝扮得壓倒月上嫦娥。

“小姐。”玉石珍珠鑲嵌而成的珠簾被掀起,另一個丫鬟槐序走進來,“老爺回來了。”

“阿耶回來了?”謝池春一下站起來向外走,莺時手裏拿着兩支步搖,在後面叫道,“小姐,釵環還沒戴上呢。”

“回來再戴。”一句話功夫,謝池春已經掀起珠簾出去了,遠遠擺手道。槐序忙跟着出去了,留下莺時看着手裏兩支步搖,戴哪支呢?珍珠的這支清麗,點翠的這只典雅,都很襯她們小姐,莺時真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麗的首飾都戴在她們小姐頭上。

“阿耶。”謝池春敲門而入,謝侍中謝秋明見到這個最疼愛的小女兒,舒展眉頭,帶上笑容,“春娘來了。”

“今日是春娘的生辰。”謝秋明笑着拿出一方精美的錦盒,“這是阿耶給春娘的生辰禮。”

“謝謝阿耶。”謝池春打開這沉甸甸的錦盒,裏面乃是一方玉石制成的棋盤,棋盤上兩罐翠青釉圍棋罐,裏頭一黑一白兩盒棋子也是玉石鑄就,觸手生溫。

謝池春把棋盤拿出來擺上,“春娘陪阿耶手談一局吧。”

“好啊。”謝秋明笑呵呵地坐下,掀開圍棋罐,指間夾着一枚黑色棋子,“那阿耶就執黑了。”

圍棋之道,通常晚輩執黑,長輩執白,但他這個小女兒從小就聰慧異常,十三歲時棋力已勝過他這個阿耶了,謝秋明也就不擺長輩的譜,腆着臉執黑先行了。

黑白棋子交錯在這玉石棋盤上落下,發出輕微的落子聲響,窗外樹影投在這棋盤之上,随着父女二人落子漸漸移動,不多時,謝秋明投子認輸,“春娘的棋藝又長進了。”

“阿耶。”謝池春笑,将一枚枚棋子重新收入圍棋罐中,“是阿耶今日神思不屬,阿耶有何煩難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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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謝秋明嘆息一聲,“今日阿耶受聖上責罵。”

朝堂政事,原不該講給這麽個閨閣小女兒聽,但春娘聰慧,從小就為他這個阿耶排憂解難,所以謝秋明有什麽事也從來不避着這個女兒,願意聽聽春娘的意見。

“聖上因何事責罵阿耶?”

“聖上有意推行選官制度改革,多選寒門士子入朝。”謝秋明面帶愁容,“阿耶身為侍中,聖上問我意見。阿耶未支持聖上的意見,就遭了聖上的斥責。”

“聖上今日斥責的,也不止阿耶一人吧?”謝池春笑道,“聖上推行改革乃是好事,阿耶為何反對?”

“春娘也知道。”謝秋明長嘆一口氣,“如今朝中都以上官太尉為尊,這聖上同上官太尉鬥法,可是苦了我們這些手下人了,上官太尉反對聖上推行改革,我若是贊同改革之事,豈不是得罪了上官太尉的顏面?上一個得罪上官太尉的,可已經被貶到嶺南去了。”

“阿耶。”謝池春已經将黑子都收回圍棋罐中,黑白二子泾渭分明,“阿耶覺得聖上和上官太尉鬥法,最終結果如何?”

謝秋明摸摸自己的胡須,“聖上是天子,但是上官太尉是先帝任命的輔政大臣,任一品太尉之職,尚書省、門下省、中書省三省官員都唯他馬首是瞻。”

“上官太尉可不是一個人啊。他身後是整個□□,聖上要選拔寒門士子,就是要動搖整個□□的利益呀。”

縱然聖上是君,但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年輕君主,又如何能鬥得過一個老謀深算,身後站着整個□□的三朝老臣呢?以上官珩今日之權勢,便是要左右君主廢立,也未必不能做到。

“女兒倒和阿耶的看法不同。”謝池春慢悠悠把棋盤收起,“女兒倒覺得,上官太尉的确才學卓絕,從前輔佐先帝之時盡心竭力,乃棟梁之才,但如今年歲漸高,卻越來越叫野心蒙蔽了雙目。”

“聖上選取寒門士子乃是利國利民之事。”謝池春看着自己父親,“女兒覺得,阿耶當站出來支持聖上。”

“這……”謝秋明猶疑,“倘若因此得罪了上官太尉可怎麽是好?”

“不得罪上官太尉,便得罪了聖上。”聖上和上官珩之間的争鬥日益擺到明面上來,群臣也必須明确自己的站隊了,支持上官珩,還是支持年輕的聖上?

“女兒覺得,聖上如今正缺的便是一位能夠帶頭站出來支持他的官員。阿耶今日站出來表态,便是因此開罪了上官大人遭到貶斥,聖上也一定會力保阿耶的。”

“這……”謝秋明仍然有些猶豫,“讓阿耶好好想想。”

“如今就是最好的時機。”謝池春目光明亮,“阿耶可不要思慮過久,錯失良機啊。”

局勢膠着之時旗幟鮮明支持聖上的第一人,同局勢逆轉之後再見風使舵之人,在聖上心中留下的印象可不能同日而語。

謝秋明望着窗外日光投下的樹影游移,思慮再三,終于一咬牙,“好,阿耶就聽春娘的。”

“春娘。”

一位四十來歲的美貌婦人擡步進來,謝池春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阿娘。”

這正是謝秋明的夫人,謝池春的母親戴映真。

“你呀,怎麽還沒梳妝?皮猴兒似的。”戴映真戳了戳女兒的額頭,“客人都要來了。”

“我和阿耶下棋忘了時間。”謝池春向母親撒嬌道。

“你們父女兩個什麽時候下棋不行?”戴映真看謝秋明一眼,謝秋明忙道,“是啊是啊,春娘快去梳妝去。”

“哥哥和阿姐回來了嗎?”謝池春一邊向外走一邊道。

“你過生辰他們哪敢不回來?”戴映真有幾分好笑,“若是不回來,恐怕這事兒又得讓你說上半年了。”

謝秋明和戴映真夫妻倆育有一子二女,長女謝皎,次子謝百清,再就是小女兒謝池春。長女謝皎已經出嫁,次子謝百清在門下省擔任一個錄事的小官職。謝池春比他們要小幾歲,兩人都很疼愛這個幼妹。

“阿娘。”謝池春不承認,“我哪是這樣的人?”

“好好好,你不是。”戴映真催促她,“快去梳妝。你堂姐表妹們也都來了。”

謝池春這才大跨步走了。

戴映真看着女兒帶着風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失笑,“這丫頭。”

長女次子都穩重,只有這個小女兒最是聰慧敏捷,靈氣四溢,他們也不忍心拘束她的天性。

“春娘過完生辰也十六了。”戴映真和丈夫商議,“也該議親的年紀了。”

“是啊。”謝秋明摸着胡須,心中不舍,不過,就是他們做耶娘的不舍女兒離家,也該為女兒打算起來,不能耽誤了小女。

“長寧郡主家有個孫兒鄭三郎倒是品貌不錯,長寧郡主也有和我們家春娘結親之意。”戴映真道。

謝秋明回憶道,“那鄭三郎我倒見過,的确品貌俱佳,出身也好,可惜就是少了點上進之心,自己沒有個一官半職,只靠祖上蔭封。”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長寧郡主暗示結親的意思,她沒有立刻回複。

他們做阿耶阿娘的,覺得自家女兒花容月貌,又聰慧機敏,什麽樣的兒郎配自家女兒,總覺得似還沒那麽滿意似的。

“也不急于這一時。”戴映真道,“再慢慢相看相看就是了。”

謝氏夫婦私底下這樣商議着,哪知道天不遂人願,還未等他們挑選到滿意的兒郎配給自家小女兒,就在謝池春過完生辰沒幾個月,卻收到了宮裏來的一封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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