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哥 你是領養的
第7章 我哥 你是領養的
這次生日宴定的餐廳在市中心,方晚他們很早就到了。
今晚來的有外婆,她,還有陳亦青的好朋友。
外婆到了沒多久,就把禮物放下準備回去。
“灼灼,外婆今天不能陪你們一塊吃飯了。”外婆說,“你外公還在醫院裏,晚上我去看看他。”
方晚有些失望地啊了聲。
其實自她有記憶起,外公外婆就很少來幫陳亦青慶生。
方晚的生日他們不僅年年都到,禮物也比給陳亦青準備的要貴重很多。
這種事如果放在方晚身上,她肯定受不了。
她不喜歡被忽視,不喜歡被放到天平高高翹起的一方。
但陳亦青不在意,方晚又沒法說什麽。
其實仔細想想,在這個家她得到的愛遠比陳亦青的多很多。
別的傳統家庭都是重男輕女,他們家卻是完全反過來。
除了陳海生。
方晚微微嘆了口氣。她是個任性的人,但不是沒人性的人,想到外公的病情也只好作罷。
她有些心疼地捏着外婆的手背,“好吧,外婆你要不找個護工吧,不然你每天兩頭跑也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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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搖頭:“沒事,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你就安心給你哥過生日吧灼灼。”
“嗯。”方晚點點頭,“那外婆你一路小心,等周末我再去看外公,你們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好嘞,乖啊,灼灼。”
說罷,外婆便将包裝袋遞給方晚。
裏面裝了陳亦青的禮物,不重,從包裝袋和造型上來看應該是枚表。
方晚找到個位置坐下,從不遠處走來一對熟悉的身影。
費醇朝她打了個招呼,“方晚。”
費醇是陳亦青的朋友。費家在A市赫赫有名,費醇本人和陳亦青也是多年好友。
他們一塊念的小學,初中,高中。陳亦青為人沉默寡言,很少能見到他對誰敞開心扉。費醇算是個例外。兩個人現在雖然不在一所大學,但在同一座城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一種緣分了。
一同而來的還有周川柏和費醇的妹妹,費語。
周川柏和費醇也認識。A市的圈子也就這麽大,幾家人基本從小就見過面。
方晚揚起笑臉,說了聲“費醇哥好”,末了還往費語的身上打量片刻。
周川柏以為她誤會了,立刻走到方晚身邊,“我們是剛剛在電梯裏遇到的,不是一塊來的。”
“我知道。”方晚不明所以,“你緊張什麽。”
周川柏一噎,沒立刻出聲。
費醇哈哈大笑,“好啦,你們兩個冤家,怎麽都這麽大了還喜歡打打鬧鬧的。”
“對了方晚,你哥去哪兒了?”
“不知道啊,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來。”
提到這個方晚就來氣。
今天明明是陳亦青的主場,他居然能遲到。虧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準備給陳亦青送禮物。
沒想到陳亦青很早就出去了,還破天荒地寫紙條叮囑她,今天早上沒法幫她買早點,家裏有泡好的麥片,讓她将就一下。
方晚皺了皺眉,看着空蕩蕩的二樓,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這是她給陳亦青準備過的最用心的一個禮物。今年她滿十八歲,陳亦青滿二十一歲。
她即将走向大學,邁入另一個階段,而陳亦青也只剩一年畢業。
他大學學的計算機,選擇這門專業就是為了接手家業,留在公司。
明年也不打算深造,而是直接踏進一個更加殘酷,弱肉強食的世界。
相差的這三歲像是将他們割裂成了兩個世界,每當方晚以為自己離他更近一點時,哥哥卻又走到了下個路口。
所以,方晚給他準備了一份新的“成人禮”以及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這麽好的整蠱機會,她怎麽會錯過呢?
想到陳亦青收到禮物的表情,方晚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心理的陰郁稍稍消散,她又攥緊了幾分。
費醇先進去了,留下費語和周川柏,他們三人坐在一塊。
“我最近看到你和喬舟寧的事兒了。”費語說,“你還好嗎,方晚?”
“還行吧,我又沒做錯什麽。”
“我知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費語企圖拉近和她的距離,“我看到喬舟寧後面還發了澄清帖來着。”
方晚嗯了聲,突然覺得挺巧的。
她的好朋友想做她嫂子,陳亦青的好朋友卻想當他哥。
這人際關系也真夠複雜的。
周川柏喚來管家拿條毛毯來,“你怎麽就穿這麽點,不冷嗎?這兒的空調還挺大的。”
“還行。”方晚沒拒絕,随手接過來披着。
她确實穿的很單薄,想到今天要出席這麽重要的場合,所以就穿了件白色的小禮裙。
周川柏瞥了眼她精致的妝容和略低的領口,頓了頓,然後,“過兩天要不要去滑雪?”
“滑雪?”方晚眼前一亮,她最喜歡的運動就滑雪。
但這項運動太危險,加上方晚小時候還把鼻子摔骨折過一次,陳亦青一直不許她去玩。
她的心裏被貓撓了似的癢,最終沒抵住誘惑,“哪個場?”
“我家下個月準備新開的。”周川柏望着她的眼,“方晚,你會是第一個去的。”
方晚沒立刻給出答案,這件事要瞞着陳亦青嗎?算了,還是先通知他一聲吧,省得那個古板且謹慎的男人又啰嗦。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費語道:“你家新開的?是不是北區八萬平米那個。”
“嗯,是的。”
費語啧啧兩聲。
費語比他們大一歲,和陳亦青一個學校的。雖然和方晚不是同齡人,但她自認挺了解她的。
倒不是因為其他性.癖,而是愛屋及烏。
費語很喜歡陳亦青。從小時候第一次見他就喜歡上他了。
他溫柔,紳士,學業有成,待人接物也很真誠。完美的人總能吸引少女的目光,更何況是陳亦青這樣有容乃大,一看就讓人知道好用的帥哥呢?
方晚轉過臉,又看了她片刻。
費語說:“滑雪挺有趣的,不過要注意安全,我聽你哥說你以前摔斷過鼻梁,還是小心點吧。”
周川柏一愣,“真的嗎?抱歉方晚,我不知道。”
方晚從來沒跟他說過,她的鼻子漂亮又自然,沒有半點傷疤,外加假期還經常去滑雪,周川柏自然想象不到她還發生過意外。
方晚擺手,“偶爾滑幾次沒事,而且我現在技術比以前好多了。”
費語說:“還是要小心,年輕的時候還是要珍惜珍惜自己的身體。”
“……”
方晚沉默了一會,“費語。”
“嗯,怎麽了。”
方晚一米七,今晚還穿了雙高跟鞋,借着身高優勢斜睨着她,“我哥是妹控,喜歡高的,不喜歡架子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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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民政局出來,陳亦青低頭瞧了眼手裏的證明。
解除收養協議,身份證,收養證,一應俱全。
這團資料忽然變得很沉,就像這墨色的天。
陳海生今天翻出這封信是想燒毀來着。
但剛剛聽了陳亦青那些話,突然又改變念頭了。
陳海生沒騙他,陳亦青确實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最開始他和方洋還沒結婚之前就有過一個孩子,但那時方洋身體不好,自然流産了。醫生說方洋子宮膜太薄,這一輩子可能都懷不上孩子了。
方洋很難過,哭了好幾個月。于是兩個人結婚後變到孤兒院去領養了一個孩子——正是二歲的陳亦青。
他是被人遺棄的孩子。具體是因為什麽被抛棄的無從得知。總之他身體健康,還很聰明。後來被人在花壇裏撿到,對方對孩子不感興趣,便把陳亦青送到了派出所。
方洋和陳海生一開始對陳亦青都特別好,尤其是方洋,她太喜歡小孩子了,嘗過失去的滋味,失而複得後更懂珍惜。
她把陳亦青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來對待,給他買最好看的衣服,最有趣的玩具,幾乎她能給的都給了。
但後來機緣巧合下,方洋居然懷孕了,還順利地生下了方晚。
方洋的愛也開始有所傾斜,她不再專注于陳亦青,而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方晚身上。
陳亦青一開始也有點失落,但方晚畢竟是自己的妹妹。
愛不是恒定的,不是只能瓜分,它也能再生。
他對方晚也很好。
後來方洋去世,這個秘密只有陳海生還有外公外婆三個人知道。
他們心照不宣地誰也沒提。陳海生覺得都這個年紀了,沒必要。誰能接受長久以來認定的事實忽然被打破?自己原來一直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裏呢?
他早就把陳亦青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了,說出來還不免生出嫌隙,破壞了彼此的感情。
陳海生沒提,外公外婆自然也沒說。
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在什麽場合,什麽時間公開最合适。
但今天陳海生改變了主意。
他必須要告訴陳亦青了。
他在這個家兢兢業業待了這麽多年,為的就是得到自己應該得到的。好不容易妻子去世,他可以擴張自己的勢力,他怎麽可能允許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批判他?
他需要的,是一個強大的幫手,一個聰明的,可以為他所用的養子。
而不是現在這個站在他面前咄咄逼人,還指手畫腳的兒子。
陳海生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殘酷,但是,兒子,這是事實。”
“你早晚都會面對的。”
“爸爸選擇在今天告訴你,也是希望你能更強大,你別恨爸爸。”
陳亦青沒說話,連個敷衍的“嗯”也沒呼出。
穿梭在車水馬龍裏,兩面的風景向後倒退,道路從輪胎下延伸,霧蒙蒙的,像無盡的虹。而這條虹不知從何時倒了過來,他們行駛在上邊,通往另一個星光黯淡的天。
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車只能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他們還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大廈。
昨晚剛下了一場雨,腳下濕潤。陳亦青穩穩當當地走在路上,盯着前面一小片湖泊。
地磚往下陷,湖泊有了裂痕,映出陳亦青好幾瓣畸形的臉,走過時折射出的五彩斑斓的光也像碎玻璃,明晃晃的,懸在頸側。
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情。
意外,迷惑,還是說,怨恨?
好像該有的情緒他都沒有,世界短暫地進入了電影白屏的瞬間。他的人生第一次遇到了這種情況。好多疑惑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
難怪小時候總有人開玩笑,說他“基因突變”,和爸爸媽媽一個都不像。難怪媽媽在生了妹妹後對自己的關心大大減少,難怪外公外婆看他的眼神總是那麽疏離……原來,原來是這樣。
他的身世就是場謊言,所有的經歷,關系,甚至整個人,都是從這個謊言源源不斷延伸出來的。
最關鍵的是,就連他和方晚的感情也是。
方晚知道嗎?
她如果知道,她會怎麽看他呢?
她會照舊把他當做哥哥,還是當做一個來歷不明,被人抛棄,需要依賴她家而活的男人?
陳亦青覺得喘不上氣,擡起手看時間時,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巧壓在文件那行字上。
——本人喬洋真誠領養陳亦青為養子,不遺棄不虐待被收養人,撫育被收養人健康成長,幸福安康。
媽媽的字總是很娟秀,又很有力量的。
到大廈了。
陳海生停下來:“我今晚還有事,你先進去吧。”
“玩得開心點,祝你生日快樂,亦青。”
陳亦青沉默了好一陣子,忽然開口:“爸,妹妹知道這件事嗎?”
“你說灼灼嗎?她當然不知道。”
“好。”陳亦青擡起眼睫,“那你先別告訴她。”
“……我想,自己跟她說。”
陳海生透過霓虹看他,神色晦暗不明。
良久才道:“好。”
陳亦青點點頭,緩慢地拉開拉鏈,轉身把文件放到包裏。
他走進流金溢彩的高樓大廈,卻像是沒入另一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