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何事 “師兄會一直在嗎?”

第43章 何事 “師兄會一直在嗎?”

衛停吟抓了個蒲團, 放到江恣床榻跟前?,背對着他盤腿坐了下來。

江恣坐在榻上?,手拿着毛巾, 給衛停吟擦幹一頭濕發?。

他動作很輕,有些慢吞吞的, 能從力?度裏感受出?他的小心翼翼。

他幾?乎是捧起?衛停吟的長發?把它擦幹的, 生?怕扯着他, 弄疼他。

衛停吟坐在地上?,由他一點一點擦着自己這一頭長發?。

江恣伸手,桌案上?的一把梳子立時飛到他手中。

他邊擦着頭發?,邊給衛停吟梳起?長發?。他為他細細分?開發?絲, 一縷一縷輕輕梳過。

“我今日,其實,在三樓瞧着師兄替我整治生?死城。”江恣說?, “師兄知道嗎?我今日打上?面瞧着, 就想呀, 幸虧有師兄……若是沒有師兄, 這會?兒我怕是被?吃幹抹淨了。”

“你知道就好。”衛停吟照例大言不慚地應了下來。

江恣笑了兩聲。

“以後, 若師兄一直這樣?在身邊,不知有多好。”江恣說?,“師兄會?一直在嗎?”

應當不會?一直在。

他這話一出?,衛停吟便想,等到這世界恢複正常,因果不再混亂, 天地之間?再次生?機盎然遍布靈氣,衛停吟在這裏的任務應當就會?再一次、正式的結束。

到那時,他就又會?走了。

可江恣現在的精神狀态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答案。于是在停頓一瞬後, 衛停吟臉不紅心不跳地扯了謊。

Advertisement

“那不廢話嗎,”他說?,“除了你這兒,我哪兒都不會?去了。”

江恣又笑了一聲。

他松開毛巾,松開衛停吟的發?,伸出?手,攬住他的肩膀,慢慢往前?傾身,往前?靠去,像毒蛇慢吞吞地爬上?身子,纏住骨頭,讓獵物永生?不能從自己身體裏逃走一樣?,從背後緩緩抱住了衛停吟。

身後重量一重,一呼一吸打在耳畔上?。衛停吟被?往前?一壓,又被?抱住肩膀,攬在他懷中。

江恣的臉貼在他耳邊,下巴枕在他頸肩上?。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抱着衛停吟,靠在他身上?。

就這樣?抱了很久。

屋中燭火搖晃發?黃,江恣始終沒說?一句話。這是個極其沉默的擁抱,在沒有一點聲音的擁抱中,衛停吟聽?見他沉重無力?的呼吸聲,沙啞地在耳邊回響。

他總覺得江恣是要和他說?些什麽,也覺得他想說?、該說?些什麽的。

而且是千言萬語。

可江恣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這樣?抱着他。

死一般的沉默。

江恣還是半個字兒都沒有說?。抱了很久很久,他就松開了衛停吟。

他撥拉了兩下衛停吟的頭發?,就笑着和他說?,頭發?幹了,睡吧。

他說?,明日把師兄從前?的舊衣,遺物,都還給師兄,師兄都拿去穿。

衛停吟回過頭,想說?什麽,可看見江恣的笑,忽然又說?不出?來了。

他便只好站起?來,離開,睡下了。

又是一夜難眠。

在此之後,生?死城中好了許多,被?衛停吟砍過指頭劃過眼睛的魔修們都老實了——因為那些廢話連篇的文書,衛停吟那日基本上?給每個魔修都來了個獨家“一只眼”療程。

一夜過後,生?死城裏全是半瞎子,就只有衛停吟一個兩眼完好的。

吃到了苦頭,知道了衛停吟手段多兇殘,明白了仙修不只是有慈悲為懷的菩薩心腸,還有衛停吟這種怪物似的修羅鬼神,魔修們全都成了聽?話的乖寶寶。

衛停吟讓往東絕不往西,讓往南絕不往北。

接下來幾?日,送到江恣屋中來的文書少了大半,每日花上?半個時辰多一些便能判完。

時間?一晃而過半個多月,生?死城中越發?規矩,處處一片安詳,連背地裏說?江恣的聲音都沒了。

——因為衛停吟在一個星期前?,又把所有人叫起?來聚衆議事。

他告訴他們,他已經在這生?死城中布下結界。此後再聽?見誰背後說?江恣是非,他就會?瞬移過去,獎勵一份拔舌大餐。

“生?死城是誰的,就要聽?誰的話。”他笑着說?,“沒見過那個打雜的在主子家裏敢說?主子這那的。不服,就滾出?去。”

那之後,有三個魔修真的被?拔了舌頭。

事後,他們受衛停吟脅迫,三人在紙上?寫下事發?過程向旁人控訴了全過程。是他們湊在一起?交頭接耳時,衛停吟真的突然出?現在他們仨身前?。

拔了他們的舌頭。

打那之後,也再沒人敢說江恣不是了。

生死城變得歲月靜好。

“多虧師兄治理有方,這些天,底下的人越發老實了。”

江恣坐在案前翻看這些天來的文書,擡起?頭來看他,“有師兄在,真是令人安心。”

衛停吟坐在另一張案前?吃飯,嘴巴裏嚼着麻婆豆腐,臭着臉說?:“少吹捧我,真肉麻。”

江恣輕笑幾?聲,又咳嗽起?來。

他把手攥成拳,擋住嘴,咳嗽不停。

衛停吟咽下嘴裏的肉沫豆腐——他這些天閑着沒事幹,雖是不用吃飯,可嘴巴裏又寂寞。江恣還總是咳嗽,他又說?喝藥沒用,衛停吟就朝他問來了廚房所在,日日去下一次廚。

給自己做點豆腐吃,順便給江恣熬點粥喝。

省着他天天咳得跟個破風箱似的。

現在就又開始咳了。

衛停吟看了眼江恣。江恣緊鎖眉頭,咳了一會?兒,又從袖裏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

又咳血了。

衛停吟對他說?:“一會?兒看完那些,把粥喝了。”

江恣案上?放着碗米粥,是衛停吟給他熬的。

江恣點着頭說?好。

“待會?兒把煙槍給我。”衛停吟補充。

江恣一怔:“啊?”

“我說?待會?兒把煙槍給我,”衛停吟重複了一遍,“都咳成那樣?了,天天還抽,自己什麽樣?兒自己沒個數。”

“……沒事的,我就偶爾……”

“偶爾也不行,給我,不許抽了。”衛停吟說?,“早就說?讓你別抽了,可昨晚我還聞見你身上?有股煙味兒。背着我抽着呢吧?”

江恣不吭聲了。

“一會?兒給我拿來,”衛停吟用一種不可拒絕的語氣下令,“不然我踢你了。”

江恣無可奈何:“好。”

衛停吟這才滿意,又從盤子裏夾了口豆腐塞進嘴裏。

吃完了飯,他收拾了碗筷,走到江恣案邊,向他伸出?手。

江恣唉聲嘆氣,從懷裏掏出?一把煙槍,依依不舍地望着衛停吟把它拿走,神情是一片好像要碎了似的可憐。

衛停吟看見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兒,動作頓了一頓,但這次沒心軟。

他把煙槍收起?,問他:“就這一個吧?”

江恣抿緊嘴巴,點了點頭。

“那行。”

衛停吟在他案邊坐下,“文書看完了吧?喝粥。”

“還剩最?後這一個。”江恣捏着手裏還剩幾?頁的文書,“這些天我一直留在魔界處理事務,沒去人間?。師兄想讓天下變好,光看生?死城可不行,所以我叫人去凡世看看如何了。”

“說?起?天下魔修,這一半在生?死城,另一半就在凡間?自由作惡。生?死城裏的人老實了,人間?那些魔修橫行霸道的魔修雖是少了許多,但看這從凡世回來的魔修寫的文書上?說?,凡間?仍有魔修嚣張跋扈作威作福的事跡傳來,想來是那些不屬于生?死城的魔修做的。”

“原來如此。”

“凡世的魔氣也只收斂了一些……看來還是得去立個結界,吸收魔氣。”

“嗯。”衛停吟點了點頭,“我有個問題問你。”

“師兄請說?。”

“現今天底下的魔氣,都是那個雷淵裏散發?出?來的嗎?”衛停吟問他,“我剛回來時,本以為是魔修禍害人間?搞出?來的,阿春那天又說?是你破了雷淵才會?這樣?。可若是你破了雷淵,魔氣才遍布天下的話,你出?來的那一天,魔氣就理應已經從裏面蔓延出?來了。”

“若是如此,當時人在那處的師尊不會?坐視不管。就算無法處置,他也會?将此事告知仙修界其他掌事人,共議此事該如何處置。但阿停沒這樣?說?,那師尊就是沒這樣?做。照他的性子,他絕不會?這樣?的,所以究竟是如何的?”

“師兄明察。”江恣說?,“雷淵裏的魔氣,不是我出?來後就立刻蔓延出?來的。”

“在我剛離開雷淵時,淵中并沒有魔氣洩漏,所以師尊也就沒有發?現。”

“魔氣開始從我打碎的結界破洞中往外洩漏,是在那之後幾?日,而後日漸增強。那是在我向師尊辭門之後吧,天下有了魔氣蔓延的跡象。也是因為這個,師尊才來特地找過我。”

“現如今天下的魔氣,絕大部分?都是雷淵裏蔓延出?來的,而另外一部分?,則是天下魔修們四?處行害,修為大漲的同時,也使得魔氣肆虐,才造成今日這般慘狀的。”

“說?明白點,天下的魔氣,是魔修造成的魔氣和雷淵裏湧出?的魔氣混雜在一起?。大概三七開吧,雷淵中的魔氣更厲害些。”

衛停吟聽?明白了:“也就是說?,要想讓凡間?恢複,還是得想想辦法處置那雷淵啊。”

“正是如此。”江恣點頭,“雷淵的事,師兄還讓我等着呢。不如後日,我們就去趟凡世,再四?處轉轉,找個好地方,立個吸收魔氣的結界吧。”

“好啊。”

“師兄跟我一起?去?”

“那不廢話嗎?”

江恣又笑起?來。他好像真的很高興,一張慘白的臉難得有了血色,泛起?紅光。

衛停吟望着他。江恣高興得難掩笑意,肩膀還輕輕晃了兩下,低頭看文書時,眼角跟着笑意彎起?的弧度都沒下去。

這麽高興啊,跟他出?門。

衛停吟看着他的笑,心中卻還有個疙瘩。

他想了想趙觀停說?過的話。

雖知此話一出?,江恣必然不會?高興,但衛停吟還是說?:“師兄還有個問題問你。”

江恣擡頭往他,眼睛還亮晶晶地閃着光:“什麽?”

“你跟師尊,”衛停吟頓了頓,“到底出?了什麽事?”

江恣的笑立馬僵在臉上?。

那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他臉上?漫上?一股寒意。

江恣慢慢直起?身來,死死盯着問出?這個問題的衛停吟,血眸之中盡是從未對他露出?過的、令人膽寒的殺氣。

衛停吟在那眼神中猛然後背一涼,竟然生?出?幾?分?恐懼來。他頭皮發?麻,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消片刻,江恣眼中的殺氣便散去。

見衛停吟被?吓住,他怔了怔,微張開嘴,想要安慰。但不知想到了什麽,話到嘴邊,江恣突然一頓,只發?出?一聲短暫的氣音。

他最?終沒有說?話。那雙血眸低斂下去,沉默片刻,江恣偏過頭去,看向還沒看完的文書。

“什麽都沒有。”他最?後只說?,“謝自雪只是跟我說?些廢話,随後便決裂了罷了。”

江恣聲音沙啞,比剛才沉悶了許多。

他不高興了。

衛停吟忽然有些無措,又有些不解。他望着江恣,心頭突然冒起?一股酸澀,而他也不知這股酸澀是因為江恣望向自己的殺氣凜然的眼睛,還是因為他竟然不願再叫那人一聲師尊。

剛剛不是,還在叫師尊嗎?

衛停吟忽然心緒複雜難解如一團毛線團。

“都是前?塵往事,師兄別問了。”

江恣放下文書,拿起?衛停吟一早放在案邊的米粥,捏着勺子攪了攪,吹了幾?口氣,吃下去了一勺。

衛停吟皺起?眉眼,欲說?還休了下,最?終沒有說?什麽。

他只嘆了口氣。

“我們明天就去凡間?吧。”他最?後說?。

江恣悶悶點了點頭,不發?一言地悶頭喝粥。

他真的不高興了。

衛停吟想。

*

第?二天午前?,衛停吟出?了魔界。

江恣先一步出?去了,就在生?死城門口等着他。

衛停吟出?去時,江恣站在城門路邊前?的一棵死樹旁。和魔界中所有死樹毫無不同,那棵樹早已死了個透,張牙舞爪的枝頭上?沒長一點兒綠,早已禿得比和尚腦袋還幹淨,在魔界陰沉的黑天之下,徒留一身樹幹粗枝搖晃,像鬼手一樣?随風微微搖着。

江恣兩手插袖,仰頭望着它。

魔界中吹起?邪風,他那一頭披散的發?随風亂舞,遮住眉眼,衛停吟看不清他的眼睛。

也不知道這樹有什麽好看的,他又在看什麽。

衛停吟走近過去。聽?見腳步聲,江恣轉過頭來望向他。

看見衛停吟,江恣就笑起?來:“師兄。”

昨天那個不太愉快的插曲,翻過篇就算沒事了。

喝完粥後,江恣對衛停吟的态度就回來了,好像衛停吟根本沒問過謝自雪似的,跟個沒事人一樣?,照樣?向他笑,向他小心翼翼。

他既然這樣?表現,衛停吟也不好再說?什麽,順着江恣給的臺階就下來了,也裝成沒事一樣?。

他走到死樹底下,學?剛剛的江恣,揚起?腦袋來,看向這死樹的枝頭。

衛停吟問他:“在看什麽?”

循着衛停吟的目光,江恣也仰頭去看。

“沒什麽,”他說?,“只是想起?從前?,舍院門口的也有這樣?一棵大樹。”

衛停吟猛地一怔,轉頭望向他。

身後的邪風還在吹,吹得後背發?涼。都已經這樣?近了,可衛停吟還是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散下的長發?被?吹起?得太亂,衛停吟絲毫看不清那只血眸。

他只聽?江恣輕輕地說?:“可惜,那棵也死了。”

“……”

“走吧。”

江恣轉過身,揚手一揮,一道虛無缥缈、邊緣散着黑氣的門在他揚手劈開的半空中顯現出?來。

是通往凡世的門。

“師兄先走。”

江恣面向他,帶着笑意這樣?說?。

衛停吟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只眼睛因着笑意而眯起?來,彎成一條線。

衛停吟五味雜陳。

他穿過了門,走向凡世。

*

穿過了門,待眼前?光亮恢複,衛停吟眯着眼睛看向四?周。

四?野茫茫,是條山路,不遠處就是一片光禿禿的林子。

衛停吟擡頭望天。此處天上?黑雲如墜,魔氣相當嚴重。

身後傳來腳步聲,江恣也從魔界之門裏走了出?來。

“這裏是合州的一處鎮子,是有些偏的郊外,是合州魔氣最?嚴重的地方。”江恣說?,“此處魔氣肆虐,放眼天下,這裏也是最?嚴重的幾?處之一。我上?次來,就是看中了這裏,作為結界之地。”

“原來如此。”衛停吟說?,“那為何不在此處起?結界?可是有什麽顧慮?”

“不,并非是有什麽顧慮,我已定下在這裏了。”江恣道,“此處最?是合适的。上?次來凡世時,我一連走了好幾?處,處處都用羅盤瞧過天地風水,這裏是最?好的。只是上?次定下來時天要黑了,沒來得及做結界,便匆匆回去了。”

“畢竟這般吸取魔氣的大結界,我一人做起?,也要一個多時辰。師兄還在魔界等我,我不想讓師兄一人。”江恣苦笑着,“這鎮子也無魔修侵擾,雖魔氣肆虐,但放着不管幾?日也無大礙。可沒想到這些天被?生?死城中那些廢物絆住了腳,耽誤了十幾?天。”

“生?死城裏有一半的魔修,天底下一半的糟爛事也都是從那裏出?來的。把他們治好,也算是救了一半天下,不算耽誤。”衛停吟說?,“早日在這裏把結界立起?來罷。”

江恣點着頭。

“結界要在何處立起??”衛停吟問他。

“若立吸收魔氣的結界,自然是要遠離鎮子,遠離凡人。”江恣指了指不遠處那片光禿禿的林子,“此處本就在鎮外,那處林子後方更是一片荒山。不如,就去那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