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胡話 剛還跟我說了胡話

第47章 胡話 剛還跟我說了胡話

“我遲早也會?飛升, 到時候就?還會?見。”

“你?飛升登天,又不?是跟我天人永隔生死不?複相見,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衛停吟笑着跟他說。

他眼睛還有些紅, 眼中還留有惆悵哀愁。

江恣以為那是對他要飛升離開的無奈。

聽到還能再見,他高興極了, 半點兒沒有多想, 興奮道:“當真還能再見!?”

“當真啊。”

“師兄沒騙我!”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衛停吟說, “自然是還能再見的。”

衛停吟又笑眯起一雙眼睛來。

江恣也高興起來:“既然還能再見,那就?是好的了,師兄別難過!”他滿面紅光地上前幾步來,說話時眼睛裏都放光, “不?過是我飛升之後,與師兄相隔幾十?年百來年而?已!闊別若有期,等待也就?成了樁樂事!”

“師兄真別難過, 我先上去, 就?是先去給師兄探路的!師兄只要不?騙我, 能上來尋我, 我願等到地老天荒!”

“肯定不?騙你?啊, ”衛停吟又笑了聲,“我絕不?騙你?的。”

——我絕不?騙你?的。

風雪驟停,大地開裂。地上雪落入開裂的深淵中,空中劈下一道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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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停吟突然沒了身影,眼前天旋地轉。眨眼間,他站在崖上, 望向遠方。

天地渺茫,狂風又肆虐。

忽然,他聽見方才說絕不?騙你?的聲音, 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江恣低下頭,循聲看去。

那一身白衣的身影,站在崖邊。

他向他揚起一笑,一個和往常一樣?的笑。然後,他拿起劍,橫在頸邊,一劍下去。

鮮血飄出,随風散落,像落英缤紛的桃花。一道驚雷再次落下,那人向後墜去,落入深淵。

一切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天地傾斜,深淵變成一張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四面八方傳來刺耳嬉笑,那人掉下獠牙之中,被一點點咀嚼成碎肉。

天上驚雷不?知何時停了,他控制不?住地撕心裂肺慘叫起來。

他向衛停吟沖過去,那張血盆大口又張開,從?漆黑的嗓子?眼裏發出咯咯的笑。

那裏面突然冒出許多只手。

他們向他伸出來,胡亂抓着,像是要把他拽進很深很深、深不?見底、爬不?上來的地方。

有什麽在耳邊喃喃自語。

它們念着詛咒的話語,唱着鮮血白骨的搖籃小曲,哄孩子?一樣?哄着他,要他回家。

江恣置若罔聞,他看見那一片碎肉裏,還有一只沒被嚼碎的手。

手上已經沾滿鮮血。

江恣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執念。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執念占據了一切。

他沖過去,伸出手——

他用力抓住了那只手。

一口氣突然堵在心口,喘不?上來。

江恣猛地睜開眼。

他騰地半坐起來,張開嘴,猛烈地喘了幾口氣,渾身已被冷汗浸濕——又一次,他從?夢魇中驚醒了。

等緩過神來,視野清明了一些,夢魇的麻木感消散了去,江恣後知後覺地愣了下神,感覺到自己手上好像真的抓住了什麽。

他擡起眼。

衛停吟半個身子?倒在床上,一手被他抓着一手扣着床板,身子?歪斜,一臉懵逼地看着他。

趙觀停站在床腳邊上,同樣?一臉懵逼。

趙觀停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你?幹嘛呢?”

衛停吟一看就?是被他突然拽住,扯到床上來的。

江恣讪讪松開衛停吟的手,張嘴剛要說話,就?咳嗽起來。

他嗓子?啞得?更厲害了,咳起來跟不?要命似的,好像要生把肺都咳出來。等松開手,手心裏就?躺着一灘咳出來的血。

衛停吟皺皺眉,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帕子?,給他擦淨了手。

江恣還咳嗽着。

衛停吟邊擦邊訓他:“不?舒服也不?知道說,啞巴嗎你?。”

“就?是啊,我跟師兄一早來叫你?,怎麽都叫不?醒,你?還出了一身的汗……怎麽咳血了?你?身子?真不?好啊?”

趙觀停眼中閃過一絲憂心,但又眯了眯眼,有幾股厭惡壓了過去,“你?真的假的,別是蒙我和師兄吧?你?這擡擡手随随便便就?弄死……”

他話沒說完,江恣突然猛地一口血噴了出來。

鮮血淋漓,飛濺在床上蓋着的絨被上。江恣偏過身,手抓着床板,突然嘔血嘔個不?停。一團團鮮血從?他嘴裏嘔到地上,一灘灘黑血洇濕地面。

趙觀停臉一白,吓得?往後一蹦,再說不出任何話。

“江恣!”

衛停吟叫了他一聲,驚得?俯身過去,邊安撫邊拍着他的後背,一下下幫他順着氣。

江恣又嘔又咳,半晌才好。

他氣喘籲籲地躺了回去,腦袋陷在軟枕裏,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出來。

“身子?不?好你?說話啊,”衛停吟還是忍不住皺着眉訓他,“硬撐着硬撐着,就?把自己撐成這樣?了?真是……我又不會強逼着你趕緊把結界做完,你?既然撐不?住,那就?該歇着就?歇着呗。”

趙觀停表情複雜:“不?是,你?是真的身子?不?好?不?是跟我裝的?”

衛停吟又心煩地看他:“他跟你?裝什麽?”

“那這些年他拆天拆地的,沒看出來哪兒氣血虛。人是瘦了沒錯,但身子?骨看起來壯得?很啊,一腳能把山門踢了。”趙觀停嘆氣,“罵人也不?帶喘氣兒的,誰能想到會?吐血啊。”

衛停吟啞口無言。

江恣這些年做的混賬事兒太多,混賬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連一眼看過去就?是病入膏肓的這個模樣?,都不?受人信任。

衛停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嘆了口氣。

“他是身子?不?行了,沒聽說話都不?大聲了嗎。”

衛停吟對趙觀停說完,又看向江恣,“既然如此,那就?在這酒樓裏留到你?病好吧。沒事,時間還有的是,等你?好了,之後的路我背着你?走,現在安心養病,你?這樣?我們也走不?了。”

語畢,他再次把眼神投向趙觀停,“我去鎮上看看有沒有藥鋪,給他抓把藥來,一會?兒下去的時候我再叫樓下小二拿一壺熱水上來,你?給他倒了喝了,喝點兒熱水總是好的。”

趙觀停點頭應下:“哦,行。”

“你?先跟我出來。”

趙觀停應下聲後就?要回頭抓把椅子?來坐下。只是椅子?還沒抓過來,人就?被衛停吟一把拎走,抓了出去。

趙觀停嗚嗷兩聲,跟個小雞崽子?似的被拎出去了。

走出門之前,衛停吟回頭看了眼。

江恣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低眸望着他往外走。

那只眼睛裏神色複雜。

衛停吟看不?明白他的眼睛,于是又收回目光,往外走去了。

*

過了片刻,趙觀停回來了。

不?知衛停吟和他說了什麽,再次推門回來的趙觀停神色有了些許變化,臉色還有些發沉發黑。

不?忍不?甘不?解和怨恨悲哀憎惡憂愁,許多太過極端的情緒都在他臉上浮現。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只單純地對他嫌惡頗多。

真是很矛盾的一張臉。

趙觀停頂着這樣?一張很矛盾的臉,走了過來。

走到江恣床邊,他低下頭。

他看着江恣,江恣看着他。

趙觀停嘆了口氣,拉過一旁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他前傾着身,手擱在扶手上,托腮望着江恣:“師兄出門去找藥鋪了,樓下小二燒水去了,一會?兒就?把熱水送上來。”

江恣點了點頭,啞聲說好。

他沒再說什麽,趙觀停卻眼神複雜地盯着他。

江恣咳嗽了兩聲。

趙觀停還是在盯着他。

被盯得?煩了,江恣拉起被子?,翻了個身,背對趙觀停。

可趙觀停的視線還是針紮一樣?落在他背上,紮得?江恣渾身難受。

兩相無言,沉默很久。

趙觀停忽然說:“你?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很平靜的一句話,卻越平靜越顯尖銳。

江恣整個人抖了一下。

“實話說,我這幾年裏,都不?太明白你?。”趙觀停說,“你?知道嗎,我下上清山前,坐在舍院廢墟前發了很久的呆。”

“你?下手真狠啊,一間屋子?都沒留,連長在門口的老樹都攔腰砍斷了。”

“我那時候就?想,你?怎麽這麽心狠呢,那裏好歹是教你?養你?這麽多年的地方。怎麽我記得?,你?不?是這麽心狠的人啊。”

“小時候,我的确有點兒讨厭你?。但後來我慢慢發現,你?其實一身正氣。照師兄的話說,正得?都有點兒發邪了,你?身上的血靈根代?表不?了什麽。”

“你?這人啊,有點沖動,又愛較真,還總逞強……但從?來不?做惡事,甚至比我們誰都嫉惡如仇。”

“可現在,怎麽就?這樣?了。”趙觀停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當初你?下雷淵,是我們所?有人對你?見死不?救。”

“我的确對不?住你?。這幾年裏我腦子?一直很亂,一會?兒覺得?或許我們活該,一會?兒覺得?你?可真不?是個東西……我真的也忍不?住怨你?,把這一切變成這樣?。”

“可到底我還是你?師兄,終究是心疼你?多一些。”

“……雷淵的事,我去找人說一說。”趙觀停說,“會?有辦法的。”

江恣沒吭聲。

趙觀停坐在床邊,眉眼複雜地望着他。

又是一陣相顧無言。

門忽然被人篤篤敲響。

“客官——”小二在門口拉着嗓子?吆喝,“客官,您要的熱水來嘞!”

“這就?來!”

趙觀停應了聲,一摁膝蓋,嘿咻一聲站了起來。

“師兄。”

剛往前走了沒兩步,江恣沙啞地叫了他一聲。

趙觀停停住腳步,回過頭。

床上那人翻過身,坐了起來。那張青白的臉毫無血色,兩眼都凹下去了些,乍一眼看過去,全然是個死人屍骨。

江恣咳嗽了兩聲,眼睛凄然地望着他。

“你?也懷念從?前嗎。”

趙觀停怔了怔:“那不?是自然的嗎?從?前我們上清山,不?是十?分兄友弟恭的嗎?”

江恣突然笑了。

他笑聲都啞得?要溢血一樣?,笑得?幾乎兩肩發顫。

笑了半晌,他張了張嘴,問了趙觀停一句話。

毫無血色的薄唇張張合合,聲音沙啞緩慢,像被掐着脖子?一樣?,吐出了一句話。

窗外風吹黃沙,萬物?蕭條。

趙觀停慢慢縮起瞳孔。

待話語落下,空氣中只留窗外蕭瑟風聲。

趙觀停瞪着江恣,一時半會?兒緩不?過神來。

可江恣還是用那凄然的神色望着他。無動于衷,滿目荒涼。

“……你?說什麽呢?”

趙觀停難以置信。

江恣毫不?意外,他朝趙觀停抽搐着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很難看的笑。

“沒什麽,”他說,“你?當我說了瘋話吧。”

*

待時候到了晌午,衛停吟才從?外面回來。

他勞煩酒樓的小二把抓來的藥煎好——該死的老郎中,衛停吟在那藥鋪嘴皮子?都磨破了,那老混賬就?是不?肯幫他把藥煎了。

好在酒樓是個做人的,收了他幾十?文銅錢,就?笑吟吟地把藥拿走,去給他煎了。

上了樓,衛停吟看見趙觀停站在屋門前的過道裏,正好收起了傳音玉符。

趙觀停一擡頭,正巧和衛停吟撞上視線。

“師兄回來了。”他說。

衛停吟點點頭,問道:“跟誰傳音?”

“顧兄,聽他抱怨了會?兒易宗主。”趙觀停目露無可奈何。

衛停吟笑了兩聲,沒說什麽,正要轉頭進屋時,趙觀停說:“師兄,你?去抓的藥能管用嗎?上次帶他在壽春把脈,不?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嗎。”

“找了藥總比不?找強啊。”衛停吟說,“上次在壽春抓的藥,你?一會?兒也下去叫小二煎了吧。”

趙觀停瞠目結舌:“都讓他喝了啊?喝這麽多?”

“多喝點吧,他從?前從?不?喝藥。”衛停吟說。

“也好,多喝點吧,”趙觀停撓了撓臉,“我看他病得?都神志不?清了,剛還跟我說了胡話。”

衛停吟稀奇起來:“跟你?說胡話?跟你?說了什麽胡話?”

“嗯……”

趙觀停思索片刻,一樂,揮了揮手,“管他呢,反正是胡話,師兄不?必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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