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睛 真是個戲演得很不好的人
第46章 眼睛 真是個戲演得很不好的人
三人當晚住進酒樓, 第?二天就風塵仆仆地又趕回了?寧豐去。
江恣又在寧豐找了?座荒山,立起結界。
接下來的日子,三個人到處亂跑。
去了?寧豐立起了?結界, 又趕緊去南邊找了?個風水寶地;去了?南邊,又趕緊去西南邊找了?個風水寶地;去了?西南邊, 又趕緊去西邊找了?個風水寶地……
三個人十分充實的跑來跑去。
在立下結界前?, 他仨還得在那一片捏着羅盤四處探尋, 找出最合适的那一塊地方。
充實的日子就這麽過了?小半個月過去。
江恣跟趙觀停關系微妙地不太好,在立起第?三個結界的時?候,衛停吟感覺了?出來。倆人總是冷言冷語,沒有衛停吟開話題, 他倆就根本不會?說話。
畢竟就算是同門,也是“前?”同門了?。過去出過種種事情,如今只是冷眼相待, 沒有見面?就開打, 衛停吟覺得他倆已經很不錯了?。
但這微妙結冰的關系, 在去尋找第?四個結界的地方時?, 有了?些破碎的跡象。
第?三個結界立起後, 他們又立刻趕向西北。
在趕往西北前?,江恣那身病骨頭有些撐不住了?。他那幾日總是咳嗽,衛停吟有些憂心,前?去忙活第?四個結界前?,拉着他進了?家醫館。
那老郎中摁着他的脈,閉眼感受了?片刻——最後他滿臉複雜地睜開眼, 說從沒見過這麽亂的脈象,什麽也看不出來。
衛停吟面?露無語,趙觀停在一旁哈哈幹笑, 說這也沒辦法,江恣比較特殊。
進過雷淵,被天道傷過的人,摸不出脈象,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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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停吟只好嘆氣,向那郎中讨了?一副補氣血和少咳嗽的藥,又去買了?口鍋,塞到趙觀停用來儲物的法器裏?。
趙觀停一臉懵逼:“你買這幹什麽?”
“給他煎藥。”衛停吟說,“我?身上沒地方裝,你給我?拿着。”
趙觀停默默地看向江恣。
江恣手掩着嘴咳嗽着。他靠着一面?牆,好像柔弱不能自理似的病歪歪地靠在上面?,搖搖欲墜得來陣風就能給他吹飛似的。
呵呵,真看不出來是個一巴掌就能把?他們所?有人扇飛,當年一擡手就把?他們舍院都掀了?的混賬。
趙觀停朝天翻了?個白?眼,看在衛停吟的面?子上,乖乖收下了?。
要不是二師兄讓的,誰會?管你。
趙觀停在心裏?嘟嘟囔囔地罵了?句,好像真挺虛弱似的,真能裝。
而後,他們前?往西北。
西北一片荒漠,在鋪天蓋地的魔氣侵蝕下更顯荒涼。
沙塵鋪天蓋地。
幸虧江恣料到會?如此,提前?在上個地方就給衛停吟買了?一紗帽。
衛停吟這才沒吃一嘴沙子。
正好,他們很久沒吃飯了?,這幾日的來回奔波,早已把?人累了?個半死。他們找了?個酒樓,吃飯後,匆匆都睡下了?。
夜深人靜。
江恣咳嗽着,搖搖晃晃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确認屋內無礙,他捂着腦袋,皺起眉,頭痛得身上出了?一層淺淺的薄汗,眉角抽搐。
這幾日……還是太過了?。
身子已經撐不住了?,江恣早已感覺出來了?。這具身骨早已一日比一日虛弱,今日更是站都有些站不住。
可不能停下,這是衛停吟要做的事。
江恣咳嗽得劇烈了?些,咳得嗓子發?疼。他往這間屋子的角落裏?走去,那裏?擺着一個茶壺。
江恣拿起桌子上擺着的唯一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水很涼,但入喉之後潤了?嗓子,還是舒服了?些。
他放下杯子,又咳嗽幾聲,眼前?浮現這幾日來跟着他東奔西走的衛停吟。
紗帽真是個好東西,紗簾一擋,帽子壓低一些,那人便察覺不出來他在看他。
真是好看的一張臉。
也真是沒變的一張臉。
還是和從前?一樣,看起來有些兇,皺眉的時?候眉間好像有團散不開的墨團。有雙像火燒一樣的橙色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雙眼真的太亮了?,他在想些什麽,眼睛裏?都能一清二楚地看出來。
所?以無論嘴上說的多難聽,那雙眼睛都能把?他說不出來的說出來。
江恣望向身後那面?牆。
衛停吟跟他只有一牆之隔,可他突然?就想他了?。
趙觀停一直以來都是開三間,他們一人一間房。他畢竟不太清楚江恣和衛停吟之間的事,只知道江恣對他執念頗深。
照趙觀停的思考,估計覺得江恣是個太離不開衛停吟的小師弟罷了。
想着,江恣幹笑起來。他邊咳着,邊搖搖晃晃地往床榻上去。視野突然?變得不清明?,一片扭曲的模糊裏?,他甚至都看不到床在哪兒了。
他都沒支撐着自己走到床邊,突然?全身失力,往前?一倒。
肩膀磕到了?床邊。
咚的一聲,江恣倒到地上。
他卻沒感到疼。江恣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力,竭力睜開完好的半只眼睛,伸手,抓住床邊,艱難地把?自己挪了?上去。
躺到床上,翻身面?向上空,江恣長舒了?一口氣。
明?日或許要大病一場。
他想,心中又憂心起來。
能撐得住就好了?。
他閉上眼,再?沒氣力想多餘的。他應當多憂心一些的,比如真病了?的話衛停吟怎麽辦,衛停吟會?不會?失望,又或者會?不會?給衛停吟添麻煩。
但他已經沒有氣力。
江恣在頭痛裏?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再?次做了?個夢,這次難得是個開頭不怎麽壞的好夢。
微陰的天,柔柔小雪,山路邊梅花盛開,冷風吹來梅香。
他看見視線盡頭有個人。那人一身白?衣,背上背着見神劍,手負在身後,一雙手上戴着雙白?色的白?手手套,走路姿勢随意極了?,高紮起來的馬尾随風飛舞。
“師兄!”
他聽見自己叫了?一聲,很意氣風發?,生機勃勃又很有氣力的聲音,不像現在。
那人回過頭來。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裏?,那雙眼睛橙紅如火。
看見他,那張原本漠然?的臉上亮了?亮,露出一抹笑來:“喲,小孩兒。”
江恣跑到他跟前?,他已經比衛停吟高處半個頭去。
聽他又這麽叫,江恣啧了?一聲,面?露惱意:“我?都已經比師兄高了?這麽多了?,怎麽師兄還總把?我?當小孩!”
“真可惜,長幼有序。不論長得多高,你都得叫我?一聲師兄。”衛停吟朝他笑,“你一輩子都是小孩,崽子。”
“都說別這麽叫了?!”
江恣大聲朝他嚷嚷,“我?都要迎飛升雷劫了?,師兄還總這麽擠兌我?!”
“喔,那還真了?不起。”衛停吟吃吃地笑,“那我?們即将要飛升的氣運之子,怎麽還不去閉關,甚至有閑空來找師兄啊?”
江恣哽了?哽。
“……師兄。”
“嗯?”
“我?……”他支支吾吾了?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師兄想讓我?,飛升嗎?”
“這不廢話嗎。”衛停吟笑出聲來,“我?不想讓你飛升,難不成還盼着你渡劫失敗,白?挨幾道雷劈啊?我?是說話不好聽,那也不能在你心裏?是這麽個喪良心的玩意兒吧?”
“可……可我?若飛升而去了?,師兄可就一個人留在這人世間了?!”
衛停吟怔了?怔。
“胡說什麽呢?”衛停吟說,“這上清山在,你師尊師兄師姐都在,我?怎麽就一個人了??”
江恣喉頭一哽。
他撇了?撇嘴,低下頭,這才發?覺自己問了?一個多蠢的問題。
“……說的是,”他讪讪說,“說得也是。那,師兄……我?若飛升以後,真做了?神仙。”
江恣忽然?臉有些紅。他張着嘴,話一時?也說不下去了?。
他閉上嘴,又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衛停吟朝他眨巴眨巴眼,面?露幾分莫名其妙。
“……師兄可以拜我?,求我?保佑你。”江恣最後很誠懇地說。
衛停吟臉邊爆出一條青筋。
他擡腿就往江恣身上踹了?一腳,罵他:“滾!”
江恣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他拍了?拍身上被踹出來的雪塵,笑說:“行吧,師兄不拜我?也行。不過我?飛升以後,要怎麽和師兄見面?啊?”
衛停吟愣了?下:“飛升了?你還跟我?見什麽面??你飛升不就過好日子去了?嗎。”
江恣沉默了?。
臉上笑意迅速褪去,他深深皺起眉,臉色很難看地望着衛停吟。
衛停吟卻還笑着。他絲毫沒覺得這回答不妥,江恣看過來,他還朝他挑挑眉:“幹嘛這樣看我??你飛升不去過好日子,還惦記我?這個前?塵往事?有病啊?”
“……”
江恣沒說話,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張了?張嘴。
“我?不要扔下師兄,自己去過好日子。”
他這樣說。
他看見衛停吟常年嘻笑的臉笑意一僵。
笑意在這張向來刻薄地臉上漸漸地、慢慢地退了?下去。這個答案似乎對他來說太突然?,他眼尾發?紅,眼睛裏?露出猝不及防無處躲藏的狼狽。
很快,他又笑了?起來。
“想什麽呢,”他說,“我?遲早也會?飛升的。”
他又笑了?,笑得眼睛都是彎的。
可是眼睛裏?的狼狽還在。真是個戲演得很不好的人,眼睛實在太會?說話了?。
是戲真的演得不好呢,還是眼睛太漂亮了??
不知道。
他自己或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