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長命百歲 你能平安地長命百歲嗎

第51章 長命百歲 你能平安地長命百歲嗎

玉清山主收回了手。

她左手手持一支拂塵, 兩?手交疊于身前,淡聲對他們三人說:“這便是掌門的傳靈。”

“太初莺的羽毛只能帶來一部分?。而這四字傳靈前,還有?另外四字。”

“‘上清舊人’。”玉清山主說, “完整的傳靈,是為‘上清舊人, 速至我?處’。”

“師尊竟然傳靈回來了……”

趙觀停臉色駭然。自顧自地震驚片刻後, 他轉頭看向衛停吟, “師兄,師尊傳靈來水雲門,是讓我?們去找他,那就是說……”

謝自雪還活着。

不僅還活着, 并且還有?法力驅動一只千古靈鳥。

自己不來,而是讓一只鳥傳靈過?來,說明他遇上了什麽事, 不便行動, 無法動身前來。

遇上的事沒有?向他們說, 只讓千雪太初莺送來寥寥八字, 他遇上的事應當十分?火急, 連多傳幾?句的空隙都沒有?。

這或許也是在向他們求救。

玉清山主說:“今早,我?正與水雲門中的長老們議事時,門外便傳來這只千雪太初莺的聲音。我?出?門一看,就見到它落在屋前樹上,随後,它便傳靈與我?。”

所謂傳靈, 便是仙修予以靈獸靈鳥法術,使其代替自己傳音。

這法術施展時,可不言語, 只通心聲。

換言之,無需說話,只需要施展法術,便能讓這些靈獸靈鳥知曉自己所言的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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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不便說話,又有?事必須傳遞出?去時,很多仙修便會使用?這“傳靈”法術。

只是……

“傳靈可是無需說話的,師尊卻也只來得及傳來八字。怕是他那裏出?了什麽事,才火急火燎地要我?們過?去。那我?們得快些過?去!”趙觀停說,“可師尊竟然沒說要我?們去何?處尋他,這可如何?是好——說到這個,玉清掌門不覺得奇怪麽?”

“師尊向來行事穩妥,怎麽會只傳來寥寥八字要人前去,卻不說要人去往何?處?即使事态再緊急,師尊也不該這般疏忽。”

“怕是跟傳靈的鳥有?關系吧?”衛停吟語氣?嫌棄,“師尊說過?不止一次,那鳥只是個花瓶,唯一能做的便是白日裏一展歌喉,連傳靈都做不到。”

玉清山主眉頭微蹙:“此話不假,我?也是這樣想的。從?前,掌門手中還有?好幾?只靈獸靈鳥可供驅使傳靈,可前些年他自散修為,那些與獸鳥們立下的靈契自然也都随之解除。想來,這只千雪太初莺當時是唯一一只靈契不再的情況下,仍然外出?追随舊主而去的,應當已經是掌門手中最?後一只還能驅使的傳靈體了。”

傳靈體便是這些為主子傳靈的靈獸靈鳥。

“怕是掌門還傳靈了其餘話語,只是這靈鳥本就做不到傳靈,故而才只傳來了其中八字。也是沒辦法的事,掌門已經退無可退,不得已,才只能用?了手上這最?後一只靈鳥來傳靈。”

此言一出?,空氣?有?所凝固沉重?。

幾?人互相看看,臉色各自陰沉複雜。

“不管怎麽說,掌門傳靈回來,就算是件好事。”玉清山主說,“你們先随我?回水雲門,商議一番。當然……”

玉清山主話語稍頓。

她的眼神往後看去,落在兩?人身後的那黑色身影身上。

“你也一樣,江恣。”她說,“上清舊人,也包括你。”

衛停吟回頭看去。

江恣還戴着那頂紗帽。紗簾之後的神色難辨,衛停吟看不出?他是什麽表情。

但他直覺感到,江恣現?在像喉嚨裏卡了只死蒼蠅一樣難受。

×

水雲門。

天色黑沉。

此處附近,魔尊江恣還沒來得及立起吸收魔氣?的結界,所以天上魔氣?依然肆虐湧動,天邊更黑得如黑夜将來。

謝自雪傳靈回來此事,能說上一聲炸裂了。

已經修繕好了的掌門山宮裏擠了足足半個宮的人。

水雲門的人、玉清山的人,虛清山的人、連玉山——從?前和?三清山門關系不錯的山門的人,還有?許多仙修界中有?頭有?臉的其他山門中人,都烏泱泱地擠在同?一間山宮之中。

也不知道這短時間內,他們究竟是從?哪兒得來了消息。

圍繞着傳靈的事,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好久。

人太多,這樣多的名人擠在同?一間屋子裏說話,空氣?都變得凝重?而稀薄了。

衛停吟站在最?外圍,聽了半刻鐘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偷偷鑽了出?來,在門前廊下盤腿一坐,把半條腿懸在廊下,邊晃悠着邊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了出?來,就這樣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

衛停吟左右看了看,沒看見江恣。

柳如意怕江恣出?現?在一群仙修的議會上,會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把他趕到衛停吟原先睡的那間空院子裏去了。

衛停吟揉了揉腦袋。

“師兄!”

他聽見一聲呼喚。衛停吟轉過?頭,見趙觀停也偷偷從?裏面鑽出?來了。

趙觀停壓低聲音,朝他走過?來。

他唉聲嘆氣?:“裏面的各位長老山主,說什麽的都有?,各執己見的,沒完沒了了。”

“我?聽着也是。”衛停吟說,“師尊傳靈回來,不見得都是高?興的人。”

趙觀停無奈:“是啊,師尊過?去是天下第一劍,不僅鎮壓天下妖魔,也算得上是掌管仙修界的一大人間仙尊了。若是他平安無事地回了仙修界來,怕是如今威風凜凜的那幾?個,都要低頭下來了。”

“我?聽着,裏面就有?幾?個故意把話頭往奇怪的地方領過?去的,還有?故意廢話連篇的,一看就是想拖延時間。”

“所以不用?管他們。”

衛停吟還未開口,另一道聲音從?趙觀停背後傳了過?來。

趙觀停側過?身,衛停吟抻長脖子,往他身後一看,見到蕭問眉和?沈如春竟然并肩走來。

兩?人都是一身白衣,像從?前上清山尚在時的模樣。

只是蕭問眉身上披着一件白毛裘,看起來穩重?許多。

蕭問眉臉色肅冷地望着他們。

“不是自家的事,那外人多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她說,“所以,等不得他們論出?個所以然了。”

“哇,”衛停吟面無表情地對她感嘆,“你如今也會說這麽接地氣?的話了。”

蕭問眉早習慣了他這動不動嘴上就貧的了,眉頭都沒動一下,道:“師尊既然傳靈過?來,便是身邊出?了急需我?們前往相助的事,我?們必須速速去找。”

“沒空在這裏和?這些刷綠漆的老黃瓜費時間了。說來也是不走運,本來沒這麽多人的,可千雪太初莺回來的時候,恰逢虛清山主司慎也在當場,他竟一口氣?把消息散了出?去,這才引來這麽多故作清高?的老黃瓜裝腔作勢。”

“又是他啊?”衛停吟托腮,一臉嫌棄,“他還真是喜歡啊,一說師尊他就咋呼得跟個麻雀似的,能禍害師尊的事兒絕不放過?。這麽個小心眼的死老頭,他怎麽修道到今天都沒生心魔的?”

趙觀停無語:“別說別人了,師兄你嘴巴比頂天的毒靈還毒,一天到晚不是損這個就是損那個,也沒見你生心魔啊。”

“好了,別廢話了,這裏就交給玉清掌門和?柳掌門。”蕭問眉道,“我?們去找師尊。”

“去哪兒?”衛停吟道,“你別急,現?在的事實就是我?們也不知道師尊到底在哪兒。”

趙觀停思索片刻,提議:“要不要先回上清山看看?”

“蠢貨,師尊早就自散修為下山了。”衛停吟說,“師姐,你也別着急,這件事,你不覺得奇怪?”

蕭問眉沉默了。

衛停吟看見她微微低頭,斂起眼眸,抿起嘴唇,眼裏有?些不甘的色彩流轉而過?。

于是衛停吟知道,蕭問眉其實心裏也清楚。

“你看,你其實也知道。”衛停吟放下托腮的手,“師尊怎麽可能會傳靈回來。”

此言一出?,餘下三人皆靜。

衛停吟說的話像一把刀。

那三張臉上的平靜瞬間被撕扯下來,都猝不及防地面色慘白。

空氣?陡然沉重?,只剩下身後宮中隔了一道牆的、不知是誰和?誰在說着話的商議回聲。

衛停吟張了張嘴,本還想再說些有?關此事的疑點,可空氣?太過?令人喘不過?氣?,那三人眼中的神傷也太過?刺眼了,他的話終于也是卡在了嘴邊,而後忽然想起易忘天方才問他的那句,“你為何?會在那時一劍自刎”。

“你若沒有?一劍自刎,也就沒有?後來這麽多事”。

衛停吟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他望了望宮前不遠處的平靜湖水,又望了望這三個人。

易忘天這話倒是沒錯。

衛停吟心頭有?些惆悵。

他要說的疑點,這三個人怎麽會不知道。

謝自雪怎麽會傳靈回來。

那人是在他們面前自散修為,自斷仙脈的,也是在他們面前一瘸一拐地下山去的。

他們比誰都清楚,謝自雪早就沒有?法力了。

雖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年沒人算得出?有?關他的卦象,但他們都該清楚,照理來說,謝自雪早已沒了那樣的能力。

“我?知道你的意思,”蕭問眉重?新開口,聲音有?些艱澀,仿佛喉嚨裏堵了塊石頭,“師尊早已沒有?法力了。你我?都是仙修,自斷仙脈後會如何?,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

“當年師尊在我?們三人面前自斷仙脈,我?們是親眼見着的。師尊自斷後嘔出?來了一口血,靠着仙力維持的容顏瞬間老去,也是我?這雙眼睛親眼見過?的。”

“可是這許多年,再沒人見過?他,誰也找不到他,誰也算不出?他。”蕭問眉說,“阿吟,你也是親傳。”

“你就不想信一信嗎。”她問他,“師尊是天下第一劍。過?去,蒼雪劍仙是誰都要高?看的天下第一。沒人敢對他拔劍,除了江恣,三代魔尊都不敢進昆侖山。”

“仙修界千百年太平,都是因為有?師尊坐鎮。”

“既然算不出?,找不到……你就不會這樣想嗎。”

“萬一呢。”她說,“萬一師尊并沒有?真的變成凡人,沒有?無名無籍地死在何?處,萬一他有?自己的打算……萬一呢,阿吟。”

衛停吟沉默了。

他看向湖對面。

一座高?山如果在一處存在得夠久,久得人世間所有?人都知道這座山,也知道這座山為他們抵擋風雪,守護人世,那麽所有?人都會習慣它在此處。

所以若有?一日,這山不在了,不再守護山後的人,留下的人并不會着急,而是惘然。

很奇妙,被留下的人們總會覺得,這山還在,他還沒走。

謝自雪正是這座山。

不勞蕭問眉說,衛停吟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打回來開始,他就不太敢信謝自雪居然就這麽下山消失了。

他當然也想信,謝自雪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

“不管是不是師尊,我?都要去找。”蕭問眉最?後說。

衛停吟嘆了口氣?:“我?要說什麽,你知道吧?”

“我?知道,”蕭問眉道,“師尊的這道傳靈,極有?可能是誰設下的陷阱。”

“不止如此。既然他在你們面前自斷了,法力就應當全部消散。這些年你們算不出?他,就有?可能是哪個還有?法力的仙修為他做了屏障,為他遮擋仙界的探算。”

“之所以這麽做,就是不想讓你們知道他遭遇了什麽。再往壞點兒打算,師尊可能當年下山時,就被有?心人暗算了。”

“他不想讓仙修界知道,師尊在他手上。到了今日,時機成熟了,他便放出?那只蠢鳥,把我?們也叫過?去,想做什麽。”衛停吟說,“沒準師尊早折在他手上了,即使如此,你也要去?”

“去。”蕭問眉說。

“我?也去!”沈如春也說,“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找師尊!”

衛停吟又看了眼趙觀停。

趙觀停朝他眨巴眨巴眼,随後朝他咧嘴一笑。

很明顯,這小子也要去。

“師兄,你嘴上說得這麽嫌棄,實際上你也會去的。”趙觀停說,“是不是?”

“廢話。”衛停吟說,“師尊叫我?,我?能不去嗎。只是如今,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

“還是先去上清山看一看吧,”蕭問眉說,“先從?師尊可能回來的地方找起。”

“不如先找個法修,讓他起卦算一次看看?師尊到底在哪裏。”衛停吟說。

趙觀停反應過?來:“對啊!如今有?了變數,卦象或許也有?所改變!說不準能……”

“就你長腦子了?”沈如春睨他一眼,“玉清掌門動身去找你們時,我?們就請柳掌門算過?一卦了。卦象還和?從?前一樣,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師尊在哪兒。”

趙觀停垮下臉來,嘴角抽搐兩?下。

“總而言之,先回上清山看看吧。”蕭問眉說,“那裏算是師尊最?有?可能回來見我?們的地方了。若有?人以師尊之名叫我?們去,那裏也是最?有?可能的。”

這确實有?道理。

“阿吟,你去把江恣叫上。”蕭問眉說。

沈如春“噫”了一聲,面露嫌棄:“要叫上他啊?就算那傳靈叫的是上清舊人,也不用?把一個已經不是上清山的混賬一起帶去吧?”

“如果不想叫他,傳靈只說上清山人就是。但既然說了是上清舊人,那便是把他也算在裏面了。”蕭問眉說,“而且帶上他,也好看住。”

衛停吟剛站起來。

他剛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就聽見了這句話。

他敏銳地察覺到蕭問眉話裏有?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若是你方才說的暗算師尊、這麽多年對師尊或殺了或囚.禁或折辱,還設下使卦象無法探算的人就是江恣的話,那傳靈這件事,也只會是他做的。”

“把他帶上,到時候出?了事,也好迅速下手。路上把他看住了,也省的他背後鼓搗些什麽,再把我?們暗算了。”蕭問眉語氣?淡淡,“難道你想不到這些?”

“我?是根本沒想過?他會這麽幹。”衛停吟說,“大師姐,你眼裏,江恣就這麽一個混賬?”

蕭問眉毫不猶豫地應下:“是。”

衛停吟皺了皺眉,他下意識想袒護江恣兩?句。可一張嘴,他又想起江恣這些年做的混賬事。

他突然沒法反駁蕭問眉了。

可就算三年裏做的橫事多,也不能什麽惡事都往江恣腦袋上安吧。

想着,衛停吟還是開口:“這幾?年他是沒幹什麽好事,可師姐也不能什麽惡事都要推到他頭上。折磨師尊這種事,江恣若是想做,也絕不會做得這麽周密。他從?雷淵裏出?來以後,人都有?些不正常了,哪兒做得來這麽行事缜密的事?”

蕭問眉不悅地皺起眉頭。

“我?只是懷疑而已。”她說,“一個屠了半座山的孽障,懷疑也是人之常情吧。”

衛停吟同?樣皺緊了眉,面露不悅。

眼瞅着情況不太好,趙觀停趕忙出?來打了個圓場:“好了好了,動身要緊,說不準師尊等得着急呢。不管怎麽說,江恣都是要帶的,師兄還是趕緊把他帶來去!”

這話一出?,兩?人都不好再說什麽。

衛停吟便應了聲,沒再多說,轉身踩住欄杆躍下廊去,去柳如意先前說的院子裏找江恣去了。

路不遠,衛停吟很快走到院門前。

他推開門,往裏走了幾?步,見到江恣一個人坐在廊上。

紗帽放在手邊,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裏。

門前草木尚綠,大樹枝繁葉茂,牆邊灌木叢郁郁蔥蔥。一切生機盎然,可坐在廊上的那個黑色身影,卻格格不入得太過?寂寥。

仿佛已經不屬于這人世間一般,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衛停吟緩緩停下腳步。

那一把瘦骨形銷骨立地坐在眼前。風正好吹過?,吹起那一頭披散的長發。衛停吟忽然想,等某日他又走後,江恣或許也會這樣形單影只地自己坐在某處。

真是太孤單的一個背影了,衛停吟忽然很心疼他,又忽然很荒唐地想,能把他帶走,或者?留在這裏就好了。

這想法剛冒出?來的一瞬間,衛停吟就趕緊把它趕出?了腦海。

怎麽想都不可能的——書中人不可脫離書中世界,這是穿書局必須遵守的因果條例。

至于留在這裏,就更別說了。因為穿書局還有?另一項規定:任務完成後,除特殊情況,否則任何?宿主員工都不可留在書中世界,以免在原書劇情及任務完成後發生劇情外事件,從?而導致因果再次崩壞。

也就是說,有?條例在,衛停吟留不下,也帶不走江恣。

他便五味雜陳地站在江恣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心疼了他一會兒。

抱歉。

他最?後看着他,心裏凄哀地想,抱歉,江恣。

“江恣。”

衛停吟出?聲叫他。

那背影扭過?腦袋來。看見來人是他,那只血眸亮了亮。

面對那只眼睛裏亮起來的光,衛停吟的痛心更甚了些。

“走了。”衛停吟說,“跟我?過?來。”

江恣點點頭,慢吞吞地從?廊上站了起來,拿起紗帽,一邊給自己戴好,一邊朝着衛停吟走了過?來。

他走到衛停吟跟前,問他:“去哪兒?”

“回一趟上清山。”衛停吟轉身,帶着他走出?院門,說,“多少師尊的傳靈是一件大事,你跟我?得去處理處理……沒問題吧?”

江恣跟在他後面,沉默了下,點了點頭。

“師兄要這樣的話,那我?跟着去就是。”他說。

他真的很聽衛停吟的話。

衛停吟心情更加難受,他望着江恣,欲言又止了會兒,最?後重?重?嘆了口氣?。

他偏開頭,看向別的方向,心不在焉似的,頭也不回地對他說:“江恣。”

“在。”江恣應。

“有?件事,你答應我?。”

“……”

江恣沒吭聲。

“答應我?呀。”

“師兄得先說,是什麽事。”

“你先答應我?。”

江恣還是不吭聲。

衛停吟覺得他是感覺到什麽了,他突然有?些後悔提起這茬。

可話都說出?來了,而且他的系統因為江恣跟雷淵的事,前幾?天就被穿書局上級抓去維護升級,這幾?天都沒在,也沒人能禁言他,沒人管得了他。

機會難得,說出?去的話也撤不回來了,衛停吟幹脆把話說了下去:“先答應我?,行不行?”

衛停吟語氣?放輕,說話聲難得很軟。可他還是沒敢回頭,不知道為什麽,他始終不敢回頭去看江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在他心底裏蔓延,他不敢看見那只幸存的血眸。

沉默了很久很久,江恣說:“好。”

這一聲“好”沙啞得幾?乎被風吹走,輕得細不可聞。衛停吟怔了須臾,才明白江恣是答應了他。

他緩緩停下腳步。

天上黑氣?暗沉,滿空無光。四周昏暗,風大了些,像是暴風雨前的悶濕天。

他聽到江恣也在他後面停了下來。衛停吟回了回頭,他想看一看江恣的臉,确認确認剛剛那聲“好”,江恣是不是真的親口說了。

可剛動了動脖子,他又停了下來。

衛停吟還是沒有?看向他的勇氣?。

風在呼嘯地吹,從?四面八方而來。四季溫暖宜人的水雲谷,竟也會吹起這樣大,這樣冷的風。

衛停吟恍然了下,才發現?,他竟然很不合時宜地把江恣帶到了一片空地上。草木瘋長的空地上,風出?奇地大。

風大得像那天衛停吟站在雷淵邊上,但他再也沒了笑着看向江恣的勇氣?。

就這樣伫立在原地,無言地任憑大風将他們的長發和?衣袂吹得獵獵了好一會兒,衛停吟終于說:“你能長命百歲嗎?”

江恣又沒有?說話。

衛停吟沒有?回頭,江恣也很久都沒有?說話。

衛停吟等了很久,都沒等來他的回答。風好像越來越冷了,也越來越大了,讓衛停吟想起身後這人飛升那天,他站在雷淵邊上時。那時江恣還是白衣谪仙似的人,束着發冠站在崖邊,面對滿天落下的驚雷。

那時他威風凜凜,劍眉星目間一臉英氣?,像所有?仙俠世界裏該有?的英雄豪傑和?江湖俠客。

鬼使神差地,衛停吟又重?複了一遍:“能平平安安地長命百歲嗎,江恣。”

江恣還是沒有?說話。

身後響起腳步聲。

腳下雜草被踩過?,江恣緩緩走到他身邊,與他擦肩而過?。

江恣一言不發,掠過?了他,往前走去,也沒有?回頭。

風還是很大,把他吹得像要散架了。

衛停吟站在他身後,望着他漸行漸遠,也良久無言。

*

蕭問眉那三人也沒有?留在水雲門掌門的山宮裏。

畢竟衛停吟要帶着江恣來,還一直留在擠滿了仙修界有?頭有?臉的名人的掌門山宮前,也太不像回事。

衛停吟跟在江恣後面,一路無言地往前走了會兒,就看見了他們幾?個。

三個人站在從?江恣的院舍往山宮去的半路上,看起來已經等了一會兒。

見他倆來了,蕭問眉也不廢話,只睨了江恣一眼,就說:“這邊。”

随後她轉身就走,沈如春和?趙觀停跟着她走過?去,就見地上已有?一水靈修畫出?的劍門陣,想來是通往上清山的。

三人走了進去,一陣水光之後就消失在了原地。

江恣回頭看了眼衛停吟,沒說什麽,只向法陣撇撇腦袋,示意他先進去。

衛停吟便進去了,也沒跟他說什麽——他跟江恣之間的氣?氛莫名有?些尴尬起來,畢竟江恣沒回答他方才問的問題。

一陣水光之後,衛停吟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片刻後才穩穩落到地上。

視野裏重?新清明起來,破敗的上清山出?現?在眼前。耳邊風雪呼嘯,大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和?水雲門宜人的風不同?,上清山的風冷得和?下刀子沒兩?樣。

和?衛停吟離開時毫無不同?,整座上清山滿是厚雪。若是從?前,門內是有?弟子掃雪的,如今破敗無人,雪便覆蓋了所有?。

江恣最?後一個從?法陣裏走了出?來。

魔修從?仙修的陣裏出?來,多少是會有?些不适應。他出?來後,便擡手捂嘴,在風雪裏咳嗽起來。

沈如春翻了他一個白眼,蕭問眉也眯了眯眼。

兩?人都沒理他,還一起轉過?身去,看都不想看他。

趙觀停則已經從?衛停吟那兒聽過?了他已被雷淵打上烙印,日日夜夜都在受折磨的事兒,如今雖然也恨,但對他的不忍心也只多不少。

“沒事兒吧?”趙觀停忍不住關心他,“你四師兄這兒有?件毛裘,你披上點兒?這風雪挺大的,你如今是不是不抗凍?”

沈如春一雙眼睛瞪大成球,險些從?眼眶裏蹦出?來,難以置信地瞪向趙觀停。

江恣朝他揮了揮手,啞聲說了句:“沒事,過?仙修的陣,有?些不适罷了。”

“是嗎,有?事兒就說啊。”趙觀停說,“要不你跟二師兄在這兒等一等吧,我?們去找找師尊在不在。”

衛停吟倒無所謂:“也好。”

“不行,”蕭問眉打斷,“沈如春跟他留在這兒。”

趙觀停一愣:“诶?”

“阿吟對他舊情太深,”蕭問眉的眼神戒備地飄過?來,“他實在太溺愛江恣了,看不住的,說不準還會瞞着我?們,助他做事。”

衛停吟:“……”

“的确換做成我?的話,絕不會容他做什麽多餘的事。”沈如春也眼神戒備警惕又愠怒地看向江恣。

“就是如此。”蕭問眉說,“那便別再廢話了,我?們三個去尋師尊,你就在這裏看着他,別讓他亂跑。”

“知道了。”

衛停吟和?趙觀停互看一眼,面露無奈。

蕭問眉轉身就走了,急匆匆地消失在雪幕裏,沒了身影。

沈如春走到江恣跟前,找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灼灼地盯着他,大有?天地毀滅都不會把眼睛從?他身上松開的氣?勢。

“先去找吧,師兄。”趙觀停無奈道,“三師姐也不會做什麽的。”

衛停吟看了眼江恣。

作為被明晃晃監視住的主角,他卻沒什麽表現?,還是一如既往地一臉淡然。

他既然沒怨言,衛停吟也就不再說什麽,道了句“那我?也去找了”,便回身離開。

三人分?散去不同?方向,都很快消失在了風雪中。

一會兒的空,天地蒼茫間,就只剩下了江恣跟沈如春。

沈如春的眼神灼熱地燒在他身上,如芒刺背——不,如芒刺面。

江恣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麽直勾勾地盯着臉看過?了。

風雪很大,他披散的長發被吹得淩亂。江恣擡手,将臉邊的發捋到耳後,随後将手伸進衣內,伸手探了許久,想找那一支煙槍。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他才想起來,煙槍早就被衛停吟拿走了。

沉默地停下動作,伫立片刻,他收回手,嘆了口氣?。

“嘆什麽氣??”沈如春警覺,“你想做什麽?”

“嘆口氣?而已。”江恣說,“若我?嘆口氣?就能天地毀滅,這世間早就成一片虛無了。”

沈如春冷哼一聲。

“三師姐,”江恣偏頭看她,“你有?多恨我??”

“哈?”沈如春莫名其妙,“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江恣置若罔聞,自顧自道:“若我?哪日死了,你會做什麽?”

沈如春氣?笑了:“若你哪日真死了,我?定去凡間花掉所有?銀子,買滿城的煙花,放個三天三夜!”

“我?想也是。”

江恣絲毫不意外,也沒有?再說什麽。他轉過?身,向那三人都沒有?踏足去的地方,走了出?去。

沈如春蹭地站起來:“你去哪兒!?”

她拔劍出?來,一聲“站住”還沒出?聲,江恣就道:“你跟來不就好了。”

“……”

“不就是怕我?做什麽嗎。”江恣說,“你跟我?過?來,盯着我?不就行了。”

“那你要去哪兒啊!?”

“舍院。”江恣說,“好久沒回來了,心生懷念,想故地重?游。”

“……說的什麽鬼話。”沈如春低低罵道,“自己毀了的地方,說什麽故地重?游,裝什麽爛好人。”

“你個畜生。”

沈如春罵得咬牙切齒,江恣卻笑了聲。

他沒有?反駁。

*

在上清山找了一大圈,都沒找到謝自雪的蹤跡。

衛停吟繞了半座山,最?後無功而返。他有?些着急,急匆匆地回到了來時的地方,卻見這地方已經空無一人了。

衛停吟心中疑惑,正茫然時,他的傳音玉符有?了動靜。他拿起玉符,趙觀停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師兄,你找到了沒?”

“沒,”衛停吟說,“你呢?”

“我?也沒有?啊。”趙觀停說,“哎,看來師尊不在這山上。總之師兄先來吧,來親傳弟子的舍院這邊。”

“舍院?怎麽要去那兒?”

“沈如春說的呀,她說江恣非要來這邊。沒辦法,我?和?大……蕭問眉就都回來了這兒碰頭。”

他差點沒叫成大師姐吧。

這仨人真是……

衛停吟無可奈何?,應下之後,就去了舍院。

頂着風雪,他到了舍院。

将近一個月過?去,舍院廢墟被雪厚厚蓋住,那些不堪的荒蕪藏在蒼茫的潔白之下,多了一種安息的詭異。

他看見江恣又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望着一個方向發呆。

他一定已經在那兒坐了很久很久了,身上都積了一層厚雪。

且好巧不巧,衛停吟只能看見他的側顏,還是戴着黑眼罩的那一邊。他看不見江恣的模樣和?神情,只看得見他在寒涼刺骨的風雪裏呆坐着凝望,可他凝望的方向又什麽都沒有?。

衛停吟望着他,走了過?去。

“師兄。”

被人叫了,衛停吟才收回視線。叫他的是沈如春,沈如春把他拉過?來,也跟着他的視線看了眼江恣,就面露嫌棄道:“師兄別理他,他一過?來就坐在那兒了,之後就誰說話都不理,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明明舍院全在這邊,那處什麽都沒有?的。”

“肯定是想讓我?們放松警惕,才刻意走到這邊來,想讓我?們覺得他也惋惜舍院,懷念從?前罷了,師兄別上當。”

衛停吟皺了皺眉:“別這樣說,他聽了會傷心。”

“他自己做的混賬事,怎麽還不讓別人說了!”沈如春氣?沖沖道,“師兄有?所不知,毀了這舍院的就是他,毀了這座山的還是他!他有?什麽可傷心的!”

衛停吟無言以對。

他沉默片刻,又看向江恣。循着他的視線,衛停吟往外看了看。

那處……沒記錯的話,應當是舍院外的那棵老樹。

舍院外有?一棵千年老樹,年年盛夏時都郁郁蔥蔥,親傳弟子們在它的樹蔭下來來去去。

他在看那棵老樹?

樹有?什麽好看的?

衛停吟有?些不理解。

“行了,先別說那些,師尊要緊。”蕭問眉走上前來,詢問衛停吟,“你也沒找到?”

衛停吟聳聳肩:“我?甚至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蕭問眉面露愁緒。

“看這樣子,師姐也沒有?找到了。”衛停吟說,“想必師尊是壓根就不在這座山上,我?們來錯地方了。”

沈如春着急:“怎麽會如此……如果師尊要找我?們,那除了上清山,還會是哪裏?”

“所以我?一早就說了,不會是上清山的。”衛停吟說,“師尊定然是受誰利用?了,那人怎麽會留在上清山上。”

“可若是有?人利用?師尊,想我?們去找他,就該把師尊在的地方說得清楚明白。”趙觀停道,“這到底怎麽回事?”

此言一出?,四人都擰緊眉頭,四臉不解。

“先回水雲門,”蕭問眉一臉冷冽無情,“不行的話,就用?些歪門邪道,把那只鳥剖膛挖肚,把它該傳的靈言都挖出?來。”

“喂,”大冷的天,衛停吟流了冷汗,“你是仙修,別忘了。”

“沒時間說什麽仙的魔的,找不到師尊,我?什麽都幹得出?來。”蕭問眉說,“總之先回去。”

說罷,她回身一劍立進雪裏,開了門陣。

蕭問眉和?沈如春頭也不回地就進門走了,只留下趙觀停和?衛停吟兩?個。

趙觀停回過?身,朝着還呆坐在那兒的江恣喊了一嗓子:“阿恣!走啦!”

江恣一動不動。

趙觀停又喊了幾?嗓子,那人就如成了石雕似的巋然不動。

見此,衛停吟便伸手打住還要繼續喊的趙觀停。

“我?去看看。”

他這樣說,然後就朝着江恣走了過?去。

衛停吟走到江恣跟前,拍掉他身上積了厚厚一層的雪。

“走了。”他說,“別在這兒淋雪了,挺冷的,跟我?走。”

江恣擡了擡頭,看向衛停吟。

他滿面平靜,臉色卻和?雪一樣慘白。

“師兄。”他說。

“嗯?”

“我?想吃冰酥酪。”

衛停吟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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