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鄉
家鄉
莊銳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去回想自己怎麽度過這個夜晚的。
有些人會把自己渾渾噩噩的那段時光在記憶裏模糊化,但莊銳卻記得分外清晰。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水米不進。
和常昱麒在一起的回憶就像剪碎了的電影膠片,幾個片段在腦海裏陸陸續續放映,卻毫無關聯邏輯。
時而是一些沒啥意義的瑣事,時而是一些讓他銘記在心的承諾,甜蜜的約會,又或者事後感覺常昱麒出軌小K的可疑端倪。
他有時想起什麽,還會拿起手機搜索當時和常昱麒的微信聊天記錄做進一步佐證。
可下一秒,先前在電腦上看的那一張張一條條讓他憤怒又反胃的照片和視頻堵在他眼前,讓他恨得想摔手機。
七點鐘的時候,他想沖去常昱麒家當面對質。他要問那個王八蛋為什麽要瞞着自己出軌,為什麽不提分手,自己在其心中是不是就是個消遣玩意兒,對方居然能對他演得那麽認真。
八點鐘的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裏做得不到位的地方。Alpha的生理性注定讓其充滿掌控欲、占有欲,以及在易感期間多到過分的X欲。而他确實對Alpha經常提出更多陪伴的需求每回都只是道歉,沒有滿足。他享受着Beta的穩定生理激素,埋頭奮鬥工作,把自己這一切當成所有人的理所當然,忽視了Alpha。
九點鐘的時候,他又覺得Alpha和小K這對狗男男從任何角度思考都完全是天理難容!他甚至忍不住從床上坐起身,咬牙切齒地開始認真考慮起要不要把常昱麒騙到自己這兒來暴打一頓,然後将小K和常昱麒鬼混的照片發到工作群和朋友圈,不僅如此,他還要打包發郵件抄送整個公司,讓他們身敗名裂!
十點的時候,他想起了以前兩個人美好的時光,又忍不住掉了幾滴馬尿,但是狗領導來了幾條微信消息給他派了活,并且很“典”地表示今晚就要,仿佛人活不到第二天。
他擦掉馬尿,到電腦桌前坐下。然後一邊問候領導的親爹媽,一邊拔掉那只毀掉他一切幸福假象的U盤,插上了他的工作文件U盤,開始加班。
常昱麒這時微信打來了視頻通話,他挂掉。
為了防止對方繼續打擾,還匆匆給對方發了兩個字:加班。
對方回了個委屈表情,果真沒有再繼續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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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鐘的時候,他結束了一切的工作。由于饑餓難忍,他下單點外賣,叫了一碗炒粉,一份麻辣燙,一份涼皮還有幾串燒烤。等外賣的過程中,他在各個視頻平臺軟件上找起了下飯節目看,結果一直到外賣到的時候還沒找到,于是他把外賣放在一邊,又找了五六分鐘。
吃涼皮的時候,他被一個戒賭視頻裏戀愛腦稿主的離譜經歷逗得發出了鵝叫,差點嗆死。
大概哭泣和加班耗費了太多的情緒和體力,點的所有外賣都被他消滅了個幹淨。水足飯飽,但視頻還沒看完,他将外賣包裝扔掉,抱着手機幾步小跑回卧室躺在床上繼續看。
接近兩點的時候,視頻播放完畢,他又看了幾個無腦搞笑視頻,一直到三點多困意襲來,關上手機,倒頭就睡。
閉上眼睛前,腦子裏迷迷糊糊,感覺所有的這一切其實倒也沒什麽。
只是沒了一段感情罷了。
第二天他睡到臨近中午才醒。
手機上常昱麒和經理的兩通未接來電以及好幾條未讀微信。
有經理再次布置的加班任務,有客戶的咨詢信息,還有常昱麒問他醒了沒。
他客客氣氣地回複了客戶的信息,然後給經理打電話請了兩天假。
“那個報告你看誰抽得出空就給誰搞吧。我請兩天假。男友出車禍死了,我去奔喪。”
“不給放我也要去,周三再來上班。”
“你能理解我的心情?經理你又沒死過對象,別什麽都表示理解。好了好了就這麽說好了,我挂了。”
手機一關,他爬起床仔仔細細洗了個澡,又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第二天戴上耳機背起背包就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大巴上的味道有些難聞,但伴随着動聽的音樂,一路風景幕幕向後退,朝着家的方向越來越近,倒也不算難受。
《飄》裏結局斯嘉麗特被巴特勒船長拒絕愛情後,決心回到養大她的塔拉莊園,那是撫平她創傷,讓她內心獲得平靜的好去處。
這個頑強的omega姑娘在每一次受挫時都會想起她的莊園她的家,從中汲取無限從頭再來的力量。
莊銳想,他也要回到家裏,回到奶奶的身旁,去獲得內心的平靜和迎接一切生活磨難的勇氣。
他學着斯嘉麗特那樣說服着自己:“我現在不去想它,我把這些都留到回家後再想,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忍受這一切,到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該怎麽辦了。”
“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家鄉永遠是最特殊的,能被稱作為歸宿的地方永遠都是讓你心安之處。
踏出過外面就會發現,家鄉連空氣的味道都與別處不一樣。
重新踏足到這個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被熟悉的風景四面環繞,耳邊盡是熟悉的鄉音,你會清晰地感受到,它是屬于你的地盤,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莊銳一下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臉上漾出笑容來,邁開了步子往家裏跑。
突然的歸來給了菜地裏的奶奶一個大驚喜。
“怎麽回來了?”奶奶把手套脫去,布滿老繭的手摩挲孫子臉上的淚,“單位放假啦?”
“跟公司請假了,我回來你高不高興啊?”
“高興!哎呦,我孫子天天在外面吃苦啊。回來奶奶給你做好吃的。”
莊銳聽到奶奶的心疼,眼淚流得更兇了。
他把手機靜音往屋裏一扔,換上膠鞋跟着奶奶去了小菜地,将裏頭的胡蘿蔔和土豆摘了晚上好做土豆餅吃。
菜地裏,奶奶對莊銳在外面的情況問個不停,莊銳耐心且事無巨細地回答着奶奶,把一切都講給奶奶聽。說着說着,聲音裏又要哽咽了。
“那種alpha你就不要嘛,不值得你為他難過,還流眼淚,羞不羞,不值得,”奶奶對出軌的常昱麒一連評價了兩句“不值得”。
“要是奶奶在你那,我兩巴掌扇死這個不要臉的麻包種。當初又要來招惹你,現在出軌還要瞞着你。耽誤我孫子!你打不下受,奶奶進城幫你打!”小老太太拎着倆胡蘿蔔憤怒地甩着上面的土,蒼老打着褶子的雙眼裏目光灼灼盯着莊銳。
好像莊銳說一句不會,她就真的下一秒要去做替孫子出頭的動身準備。
“我肯定要打了,我回去就打!”莊銳急忙指天發誓,“我要報仇!”
“好嘛,你別心軟就行,我們下一個找個乖點的,不要他這種的。不曉得他爺娘怎麽教的。上次奶奶跟你說過,村裏那個學畫畫的alpha,我到時候問下他還是不是單着……”
莊銳被奶奶替自己氣得碎碎叨叨的模樣給逗笑了,被風吹涼的淚珠子從眼睛裏掉出來。
他用小臂蹭掉,低頭一邊挖出一根胡蘿蔔:“莊和華這個月找你要多少錢了?”
原本說說笑笑的快樂氣氛好像一下子凝住了。
一時間安靜得連風都沒了。
“唉……”老人家嘆了口氣,“奶奶哪裏還有錢。”
“我怕您心軟呢,”莊銳擡臉朝奶奶笑笑,用肩膀親昵地蹭了蹭奶奶,“奶奶您可得顧着我。以後就咱們倆好好過,好不好?”
“好,好,”奶奶偏過頭,又嘆了口氣,蒼老得如枯葉一般的眼睑尾部也泛着淺淺一層水漬。
莊銳轉開了話題:“藥還有嗎?要堅持吃,我包裏還給你帶了些。”
“還有還有。”
“那藥還是我今早去醫院順道兒買的,那個姓常的太髒了,我生怕自己染了病……”
晚上,沖完涼的莊銳回到二樓房間,奶奶已經給他鋪好了被褥和涼席,支好了蚊帳。
家這邊山裏涼快不需要空調,只打開電風扇,躺在用濕毛巾剛剛擦過的涼席上,就舒舒服服的。
外面的蟲鳴陣陣,內心一片平靜。
只是當他拿起手機打開,噪雜絮聒又來,可以看見上面再次顯示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
小K的,經理的,常昱麒的。
“怎麽不接電話?我發給你的表格你看了嗎?”
“莊哥你怎麽請假回家了?還跟經理說你男友出車禍了?是跟對象吵架了嗎?”
“小莊,你是跟你男友吵架了?你怎麽撒謊說男友死了呀?有矛盾兩個人好好溝通,別把戀愛和工作都當兒戲。假我不給你批,你必須正常上班,周一早上我就要看到你。”
“莊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別一個人擔着,你告訴我,我能幫你。”
“你不接電話讓我很擔心,難道是我又做錯什麽讓你生氣了?”
“發個消息讓我知道你平安。”
正看着,手機又震了起來,來電人是常昱麒。莊銳直接挂了。
再來電,莊銳又挂。
哦,挂錯了,康軒怎麽來電話了?
莊銳急忙打回去。
這位有段時間沒聯系的高中同桌熟悉的聲音響起:“莊兒,班長找過你沒?五一要組織高中同學聚會那事兒知道不?”
“同學聚會?”莊銳驚訝。
他不由好笑道:“誰提出來的啊?人才啊,這才高中畢業多久,十年都沒有。7年吧?”
說着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改為了趴的姿勢:“大學也才剛畢業三年,有誰混出個人樣了?”
“有啊,你難道忘了?溫衍啊。大名鼎鼎的見手青。”
莊銳收斂了臉上的無語和笑意,旋即又綻了個不以為然的笑容,“人家會來參加嗎?他那個電影正熱映呢,這會兒估計正跟着劇組一起在某個安保嚴密的豪華酒店裏住着,準備第二天的路演吧。”
康軒也是這麽想的,但他還是說:“萬一呢?你說是吧。真要來了那可太風光了。估計不少人都要找他簽名,套親近!诶,他的簽名本我先前還上網看了,親簽的那種在海鮮市場賣到五百多塊錢一本!”
莊銳驚呼:“這麽多?!”
“他的簽名本難得嘛。很少簽售,而且從來不搞現場簽售會。反正到時候我就在包裏準備幾本他的小說。萬一他真來了,我就找他要簽名。同學一場,總不至于不給面子吧。轉頭往海鮮市場一挂,轉手就是一兩千到手。”
莊銳笑罵:“看你這出息!”不過他也有些心動。
只是,回想起當初那個永遠坐在教室的角落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溫衍,他又不由道:“……說起來,你覺得同學一場,他可能都把大夥忘記了吧。我懷疑他高中時壓根沒擡頭看過誰幾眼。你見過他跟誰來往?”
康軒哈哈大笑:“那倒真是。不過我記得他好像還蠻讨厭你來着。”
莊銳:……
他在康軒看不到的電話這頭露了個無奈的表情。
他樂觀道:“好吧,那也許我會是他在班裏唯一一個稍微有點印象的人。”
正說着,就有電話插進來了,是班長。
莊銳接下了他的電話。對方在寒暄之後提起來的正是五一勞動節要舉辦的高中同學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