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虛
心虛
只見到個穿着一身灰色防曬服，戴着帽子和黑口罩的大高個坐在宴會廳的東邊角落裏。
面對大家集體投來的目光，那人有些不自在地又把帽子往下壓了壓。
“你怎麽，你怎麽又坐在角落啊，”班長好笑地走過去，“真就一瞬間回到高中時代。”
全場大夥都笑了。
原本僵滞的氣氛也重新活躍起來。
人群猶如被魚食吸引的魚群一般都齊齊向那個角落簇擁而去，紛紛祝賀恭喜見手青擔任編劇的新電影又大獲成功。
莊銳忍不住也笑着往那兒多看了兩眼，直到視線被人群阻擋。
他回頭，用胳膊肘拱了拱身邊的康軒：“怎麽，不是說了要去找他要簽名的嗎？書帶了嗎？”
康軒也收回了目光，給自己夾了只雞腿：“等人少點吧。”跟電話裏時口嗨的語氣又判若兩人了。
莊銳也完全沒把溫衍當同學，敘舊什麽的就沒奢想過，只有一腔見明星的心情，又興奮又迫不及待。
他從包裏掏出三本書：“我也不圖多，兩本賣，一本收藏。”
康軒：“……”
“你們呢？？”莊銳問同桌幾個同學，自我調侃道，“不會就我一人帶了吧？”
還沒人來得及回答，這時有個人插到莊銳和身邊康軒兩人中間來，未說先笑：“莊銳。”
莊銳一見他，臉上笑容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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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他，這人是常昱麒的朋友。
“喂喂喂，一見我就擺臉色？”文昊嬉皮笑臉，“怕我給你和常昱麒說和？”
莊銳笑容徹底收了起來，目光在他身後掃了一圈，冷淡發問道：“你怎麽來這兒了？”
“他是文舒的弟弟啊，就是以前班裏那個文藝委員文舒，”康軒小聲提醒。
莊銳是真沒想到，這高中同學居然還能跟前男友的朋友有聯系。他這時真想學林黛玉來一句，早知你來了，我便不來了。
同一桌人都注意到氣氛不對，開始埋頭裝作認真吃飯，但耳朵是高高豎起來的。
被質問的文昊臉上的笑也冷了下來，嗤了一聲：“你還不配。你倆分手，我幹嘛說和。”
聽到這話，莊銳也笑了：“哦，你暗戀他啊？”
他擡起雙手啪啪啪地鼓掌：“那太好了，你趕緊去追吧！我恨不得現在就參加你和他的婚禮啊！”
“不知好歹的下等人，”文昊轉身又走了。
“不就是個Alpha嗎，有什麽好拽的，都21世紀了，還上等下等呢，”康軒替他吐槽道，随即他就湊了過來，和同桌的幾個同學眼裏閃着八卦的光盯着他，“你跟常昱麒分手啦？”
“嗯，”莊銳這時連康軒幾個也不大想面對了，舉杯喝了口酒。
同桌的仍在問：“怎麽好端端分手啊？”
多好笑，真好端端，怎麽會分手呢？
莊銳正要換個話題，身邊同學又用胳膊捅捅他，用手一指:“你說尚熵仁知道這事兒嗎？”
莊銳這一桌的目光都齊齊轉向了手指的方向，凝聚在附近一桌的其中那個Alpha身上。
那Alpha身材壯碩，臉上油光滿面，笑容倒是憨厚可親，身邊還坐了個嬌小漂亮的男Omega。
“呃……”這一桌的幾個Beta和Omega再次齊齊轉過頭來。
“好幻滅啊，當初籃球場一哥，那麽帥。”
“不是說後來當兵了嗎？怎麽胖成那樣？”
“我寧可他那五十斤肉長在康軒身上啊！”
康軒：“喂！”
“算了，本來還想說他會不會跟你複合……”
莊銳無語道：“他就是沒胖成那樣，我也不可能分手了就找他複合啊。”
“你們別起哄啦。旁邊那個是他男朋友，聽說是個小學老師，見了父母了都。”
“不過莊兒，你們當初為什麽分手了？真的是因為他發晴期……”
莊銳有些後悔來這個同學聚會了。
看了看依然被人圍得水洩不通的角落，他拿起背包笑道：“我去找人簽名啦。”
“诶诶，幫我帶一本！”有人就要從包裏掏書。
“自己去排隊！ 我一個人拿那麽多書多難看，”他佯作生氣地背對大家揮了揮手，朝着那個全場的焦點處走去。
先前康軒說要等人少了再去，但是很明顯，現在溫衍可不是在簽售會現場。
班裏來參加聚會也就三十來個人，真搞簽售就算加上握手那都是就一會的事兒，可這是同學聚會——大家是來敘舊的。
莊銳鑽在人群裏，在圍着溫衍在座餐桌的一堆ABO裏踮腳看了看。耳朵裏居然還同時聽到找溫衍要投資，和向溫衍劇本投資的話。
心裏覺得荒謬好笑的同時，都覺得自己想找人簽名這種小事相比起來居然有點掉份兒。
更何況，這書簽了名他是還要拿去賣的。讓人知道怕要笑掉大牙。
這可是一千五啊，一千五啊。
他心裏默念着，同時又默默說服自己:咱這是書粉對小說最純粹的熱愛，跟那種滿口錢的同學一比難道不更顯得可愛？
“溫老師！”他抹了把臉，笑着高高舉起一本書大喊道。
圍着溫衍或坐或站的同學都轉頭看向了莊銳。
“喲，‘莊帥’啊！”與溫衍同桌而坐的有幾人眼前一亮，也打招呼道，“依然這麽帥氣逼人啊！小鮮肉！”
“哈哈哈，開玩笑，六班第一門面擔當可不能輕易讓位，”莊銳樂呵呵地又朝溫衍一笑，一雙顧盼生輝的笑眼就在這幾瞬裏細細打量了在大熱天裏用口罩和帽子把自己臉包了個七七八八的溫衍。
如果這是有人故意假扮溫衍來着，估計也不會有人看出來吧。
莊銳腦子裏突然冒出這麽個想法來。下一秒他心裏又确定地想道——但是，他面前這個是真正的溫衍。
面前的alpha唯一露出來的那雙眼迅速低垂下來，眼珠游移，微微偏過了頭去。一副看似不願面對他的模樣。
和過去一模一樣。
氣氛都有些尴尬了。
旁邊還有幾位該死的同學拿着手機一直錄視頻呢。
莊銳厚着臉皮遞上了手裏那本書和一支筆，笑眯眯地問：“能給我簽個名嗎？你的書寫得真的很棒。”
人家給夠了足夠的恭維，這位Alpha自然還是也要給面子，猶豫了下，伸出手把書與筆接下了。
翻開封面，筆尖在扉頁上認認真真地寫上了名字。
“莊銳”
莊銳以為是簽名，沒想到溫衍居然這麽熱情，打算給他To簽！
……這可就不好賣了。
但下一秒莊銳又忍不住好奇和期待溫衍會給自己什麽祝福。
他不由得想起高中畢業前，溫衍在同學錄上給他留的那句祝福。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一句“祝你天天開心”。
遺憾的是，那本同學錄在暑假就不小心和高中的書捆在一起當廢紙賣了。
“簽錯啦，要簽你的名字，”有不了解的人忍不住出聲指點道。
接着這人就被人嘲笑，“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這個叫To簽！是寫給對方的話。”
溫衍卻像是受驚一樣，整個人一顫，握緊了筆，又擡頭飛速看了眼莊銳，埋頭盯着書上那個簽名捏着筆猶豫起來。
這副模樣似乎也沒打算問莊銳，決心要自己想出個什麽祝福語寫上去似的。
莊銳不便這麽叫人耗着，不由開玩笑調侃道：“不用這麽費心，你就簽個你的名字我也是開心的，本來也就圖你個簽名。”
此話一出，溫衍就動筆如了莊銳所願，在“莊銳”的名字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溫衍”
莊銳：……
其他人：……
溫衍把封面合起，站起來端端正正雙手将書遞給了莊銳。
莊銳當即有種當初收小組作業一般的感覺。
他靠着接東西動作的條件反射說了句謝謝，随即被擠出了人群。
背包裏那兩本書他自然不好再拿出來丢人現眼。
至于餐桌，他不打算再回去。
反正他表面上告訴大夥自己來同學會的目的現在也已經達到了。留在這裏只會被當八卦。
走到酒店的門口時，他情不自禁又從包裏拿出那本簽名的書來看。
看着兩個并列的姓名，莊銳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又無語又好笑。
他是真沒想到溫衍在聽了他那句客氣話後，真就只添了個自己的名字。
不止是他，在場人都給溫衍無語住了。
有毛病吧，這家夥！
莊銳不禁再次回想起溫衍每次看到他時的那副厭惡态度，輕輕嘆了口氣，有些垂頭喪氣。
真就，那麽讨厭他嗎……
雖然說，又不是人民幣，不可能希求人人都喜歡自己。但是被人讨厭，終究還是一件讓人很受打擊的事情。
尤其對方還是那麽優秀的人。
Beta這時忘了。眼神閃爍游移，不肯面對，也有可能是心虛的表現。
酒店裏，倍受人追崇的編劇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突然就站了起來，身後的椅子在地上平移發出了有些刺耳的聲音。
他微微欠身，幹巴巴地說道：“我，我要走了。失陪。”
說罷，這位編劇就飛快地轉身，一一推開擋在面前的同學，對旁人的一聲聲“怎麽就走了”的疑問置若罔聞，拒絕了所有的挽留，徑自往大廳出口處走。
他的一雙長腿蹬蹬蹬快速下着又寬又多的環形樓梯，猶如鋼琴師在一排又細又長的鋼琴鍵上飛舞的手指。目光卻在此時借助樓梯的高度，快速向一樓大廳俯瞰掃視。
因為沒看到想要找的人，甫一落地一樓地板，就邁開了腿大步跑出了酒店大門。
一直跑到了大街上左右觀望，再次看了眼表上的時間，扭頭朝最近的公交站臺跑去。
然而待逐漸靠近公交站臺，就越發清晰地可以發現，那裏并沒有那個人的蹤影。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直到緩步走到了公交站牌底下。
終于認命垂下了頭，彎下了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着氣，連那過長的劉海也從帽子裏跌落幾绺下來擋在了眼前。
溫衍擡起一只手快速拂開，扯下口罩，露出了臉上有些頹喪的表情，眼睛卻依舊擡了起來，繼續不斷逡巡無人的站臺四周。
好久歇夠了，仰起了脖子長嘆了一口氣，把口罩重新戴起，壓了壓帽子，站定。
一輛公交在這個時候開了過來，緩緩停在了站臺，201號，幾秒後，又離開了。
終于溫衍确定人不會在這，雖然不清楚為什麽脫離了他的推斷，他雙手插進兜裏，轉頭擡腳回去。
“師傅！等一下！喂！”
溫衍渾身一震，轉頭看去，就見莊銳正背着背包，朝着他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朝着已經開走的公交大喊，一只手舉着瘋狂地朝公交招呼，另一只手裏還捏着根蒙X小布丁。
太可愛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又帥氣的人！
人類基因表現的極致！基因編碼的巅峰集合！
溫衍看得滿臉發紅耳朵發燙，如果這是漫畫，幾乎都可以看見他眼眸中閃耀的光變成了愛心形狀。
但下一秒他就慌張得差點左腳踩右腳，急忙躲到了公交站宣傳欄背後。
“唉，倒黴，”莊銳喘着氣停在了站臺前，就在溫衍先前站的地方。
他把融化了不少的小布丁急忙塞進嘴裏狠狠吸了一口，左右看看沒人，又伸出柔軟的粉舌頭在手背上舔了舔粘上的白色奶液，完了唇瓣吮在上面配合舌頭用力吮了吮，手背上留下了在陽光下微微閃着水澤的涎水漬。
溫衍看得口幹舌燥，面紅耳赤，喉結滾動。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塊小布丁，能夠讓莊銳吃得那麽珍重又幸福。
莊銳很快就把布丁全吃完了，他坐在站臺的長凳上，百無聊賴地叼着那根冰棍的木棍兒吸着最後那一點兒奶甜味兒，耐心地等下一站車。
陽光慢慢偏移，橘黃的餘晖光芒與宣傳欄的陰影在宣傳欄前後的兩人身上緩緩輪轉，如同割分昏曉，人影也在地上被拉扯出一長一短的兩筆。
溫衍小心地貼着宣傳欄背面，帽子下的那雙眼睛貪婪又平靜地緊緊看着距離他如此之近的那個背影。
宣傳欄的另一邊，莊銳用手掌狠狠扇了扇風。當公交逐漸出現于視野內的時候，雙眸亮了亮，然後站了起來。
公交緩緩停在莊銳面前，莊銳三步并作兩步上了車。
上車後高興地找到了空位坐了下來，眯眼享受起了空調。并沒有對窗外，對那個他先前待了足足七八分鐘的公交站臺看上任何一眼。
但躲在宣傳欄背後的那個人，依舊是等到公交遠離了視線以後，才慢慢走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