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不要那樣說自己
你不要那樣說自己
莊銳擡頭看了他一眼,松了手,笑道:“真的站在你身邊這一刻才發現,你真的好高。”
溫衍不敢與誇獎自己的莊銳對視,眼睛直視着前面,只有耳朵是紅彤彤的。
從莊銳這個角度看去,直觀地看到溫衍的側臉簡直和以前讀書時看過的那些漫畫裏角色如出一轍——
側面的輪廓,比如前額與鼻梁、嘴唇都非常漂亮,尤其下颚處的線條流暢得像精心雕刻出來的,還有眼部翹出來的那兩排眼睫毛也真的又長又漂亮。
莊銳把目光收了回來,随意地浏覽着沿途的風景,一邊抛出了原本在吃飯時準備的話題:“你廚藝這麽好,是什麽時候開始學做飯的呀?”
“……小、小學的時候,”溫衍回想着,随即又怕不詳細地繼續補充道,“七八歲吧。”
“後來,也有去烹饪學校學過。”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空氣裏的氧氣都被陽光燒盡了一般,溫衍腦子有種缺氧的暈眩與窒息感,心髒怦怦跳得不停,臉上也被烘得火熱。
急促呼吸的鼻子此刻變得靈敏無比。
泥土的點點腥味兒,路過的樹木上的樹皮味道,還有身邊莊銳的身上的淡淡味道都拼命往他鼻子裏鑽。
“你還去系統學過?”莊銳驚訝地笑道,“你媽媽呢?小時候你媽媽不做飯嗎?”
溫衍:“她,工作比較忙。”
“哦~”莊銳倒也沒繼續問他母親的職業,“那現在呢?她怎麽沒和你住一起?”
“她,”溫衍頓了一下,“身體不太好,長期在醫院療養。”
這回答讓莊銳有些驚訝:“這樣嗎?都沒要求你陪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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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媽媽獨立心還挺強,”他笑道,把話題又趕緊繞了回來,“你也是早早當家呢,真不容易。不過你小時候應該就很會做飯吧,像你先前煮的那個家常的面真的很好吃。”
有錢人待的療養院自然條件好得不必普通人去操心,莊銳便也沒很放在心上。
溫衍舔了舔嘴唇,感覺自己仿佛一頭長頸鹿,心髒像一臺增壓泵一般拼了命地把血液送到他的腦袋裏。
“我聽奶奶說你住在這附近,住哪兒呢?”莊銳向楊子媽家方向張望了一下,又朝溫衍問道。
溫衍指了指,剛要說話,莊銳就道:“走,我去看一下!”
走過幾戶人家,路過了楊子媽家的自建房小別墅,來到隔壁那個格局差不多的農家二層小別墅。
楊子媽家養的兩條小花狗開心地跑過來,圍在溫衍腳邊一個勁地搖着尾巴,又是轉悠又是扒腿。
看來溫衍沒少投喂過。
莊銳笑着瞟了眼溫衍,擡頭看向溫衍住的這個農家舊別墅。
溫衍長進了不少,紅着臉主動邀請道:“要進去看一下嗎?”
門上裝的是指紋鎖,溫衍說:“奶奶的指紋也有,我不在的時候,奶奶有時候過來幫我打掃屋子。”語氣裏充滿感激。
不過其實倒也不用費什麽力打掃,屋子裏的家具基本都是前任房主留下的老家具,可以看出來甚至還扔了不少。
房子不算大,仍然給人空空蕩蕩的感覺,對于一個短居的單身漢來說倒也正常。
溫衍把空調打開,帶莊銳在屋子裏轉了轉,又看了幾幅自己畫的風景畫。
莊銳毫不吝啬地給與了誇贊:“你真的會畫畫呢?你怎麽什麽都會啊,畫得真好!專門學過嗎?”
溫衍又開始感覺自己要變成一頭長頸鹿了,血液翻滾火熱,“嗯。”
“畫畫是在畫室跟着聯考生一起學的,之前寫《雨中女郎》時去學了畫畫,”他補充道,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值得誇獎的長處都通通交代出來,表演給他看。
“真厲害啊,寫小說也不容易呢,”莊銳欣賞着畫上金黃燦爛的油菜花感嘆道,“所以你畫畫是學了之後就喜歡上了嗎?還特意跑到這農村裏采風。”
兩人又聊了一會後,莊銳滿足了興致,轉過頭,“我們走吧。”
和溫衍再一次走在平坦的村道上,莊銳感慨道:“變化真大呀。”
“你是三四年前來的村裏吧?”莊銳問道,遂而頗為懷念地看着周圍,“其實這三四年變化也不少,你應該有注意到。不過我是從小在這裏長大,所以感受更深。”
一到下雨就泥濘不堪、一腳一個黃泥水坑的道路都變成了水泥路,沒有了随處可見的動物糞便和垃圾。
路兩邊房子更多了,危房都被拆掉了,一排排平整的農村小別墅和農家別院。
“我小時候最讨厭下雨天。一到下雨天,到處都臭臭的,我還要很小心地避開泥水坑,一個不小心摔一跤,渾身都是泥巴。”
莊銳突然換成了方言,嘴角噙笑說起了從前。
他溫柔的聲線天生就适合說這江南水鄉的南方方言,仿佛是這塊土地親自孕育出來的靈。
溫衍餘光瞥着莊銳,已然忘卻了烈日下的灼熱,整個人清明又平靜,天地間只有莊銳的聲音在娓娓道來。
“我最喜歡去鎮裏讀書,那裏環境比這裏好,所以雖然大家都覺得讀書很累,但是我很喜歡待在鎮裏讀書。”
而且莊度那會天天在外面打牌賭博,輸光錢就回家發脾氣。他一回家就是一堆煩心事。
“待在學校真的很開心,只要專心讀書就好了,”莊銳眯着眼看向了不遠處的路邊,慢慢站住了腳。
高高的電線杆上架着一副長梯,有個移動員工在這個大熱天裏攀附在長梯上修整線路。
“後來長大以後,去了H市讀大學,才知道鎮裏、縣裏算什麽呀。原來這才是大城市,”莊銳還能回憶起當初的心情,“我當時就想着,我畢業後,一定要在這座城市留下來。我要努力工作,賺很多很多錢。”
他一直堅信着自己可以的,他從小就很自豪自己會想法子賺錢。
比如幫人寫作業,四處撿煙盒子水瓶,釣魚挖野菜,大學時時常出去做家教或者送校園外賣。
但倒黴的是,他高中讀的文科,因為信息差大學又報了個市場營銷專業,他以為成績好什麽專業都一樣賺錢的。
當時要是報了個財會也好啊,或者學個計算機。
“好倒黴啊,當初怎麽讀了個市場營銷,”莊銳苦惱地抱怨道,“工作一忙起來還老是忽略家裏人。這次奶奶病了我才突然感覺自己好不孝順。”
雖然如此,由于他從前學習很努力成績好還考了個不錯的大學,所以一直相信天道酬勤。
就算專業吃虧,畢業後依然以此為信條,在工作上很拼命。只是偶爾駐足回頭看時,會發現自己錯過很多。
“可是又不敢停下來,”莊銳苦笑了一下,又用他那雙多情溫柔的桃花眼看向溫衍,“真好啊,像你作為作家這種自由職業,可以盡情陪伴家人。”
但馬上又善解人意地歉疚地笑了笑:“哦,當然也不能這麽說吧。你沒靈感的時候一定比我們平常上班的焦慮一萬倍,而且以前你一定也熬了不少夜,才迎來了天亮。”
莊銳眼睛看向了前方不遠的小商店,“其實想一想,歸根到底,我這種人不管做什麽都一樣吧。因為我本質上就是認為工作比愛情更重要,甚至勝過家人。我看起來死死扒住兩樣,但要我放棄一樣,我居然還要猶豫。”
所以他的戀人會抱怨,奶奶會抱怨,他敢在情人節的時候放戀人鴿子,甚至在奶奶生病期間還去了外地出差。
“不要這麽說,”溫衍突然開口說道。
“啊,”莊銳驚訝地看向他,下一瞬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溫衍這種不聲不響的人,真的很容易讓人産生傾訴欲。
尤其是在這種在鄉間道路漫步的時候,也難怪說從前長輩年輕時約着暧昧者去散步呢,總是會忍不住說很多話。
正當溫衍苦惱應該說什麽反駁和安慰的話時,莊銳突然道:“啊,到了。走,你喜歡什麽口味的?我請你。”
溫衍注視着莊銳跑進商店同老板開心地打了招呼,然後那個人趴在冰櫃上,像只在魚缸裏撈魚的小貓一樣在裏面翻找冰激淩。
回程的時候,莊銳拒絕了溫衍的幫忙,自己拎着一大袋冰激淩冰棍和冷飲往家裏走。裏面全是溫衍愛吃的口味。
中途兩人還碰到剛結束修整工作從梯子上下來的那個移動大叔,莊銳遞給了人一瓶脈動。
莊銳的心情似乎還算愉悅,但兩人再沒聊什麽比較深入的話題。
下午四點,莊銳就開始收拾行李去趕回H市的大巴,同時跟林姨囑咐了幾句關于照顧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後恢複的注意事項。
林阿姨點着頭,又笑着說,“有嬌嬌在,不知道的我會再問他。”
“你跟嬌嬌在談朋友嗎?”雖然從莊銳奶奶那裏得知兩人并沒有在一起,但林阿姨看到兩人先前有說有笑地買完一堆零食回來,嬌嬌又各種殷勤,她忍不住找正主求證。
“……”莊銳有些無奈,“沒有。”
“我看嬌嬌這孩子蠻喜歡你的哦,”林阿姨湊近笑眯眯地低聲說,“人也好,你跟他在一起也蠻好。”
怎麽又來了……
莊銳剛想開口,林阿姨嘆了口氣,一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又道:“本來嬌嬌原先不讓我說的。“
嗯?
“就算你不找我照顧你奶奶,嬌嬌也是要找我的。”
“你奶奶病了的時候,他有去醫院看不,”林阿姨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問莊銳,随即揭秘道,“是我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的。”
“他很照顧你奶奶的。當初也跟你一樣硬塞給我五千塊錢,讓我時不時找你奶奶聊聊天,你奶奶要是碰到什麽事,就讓我就給他打電話。”
林阿姨絮絮叨叨地回憶以前溫衍3年前來,怎麽在奶奶介紹下買下的那個房子,然後年年都會來采風。
“他和你居然是高中同學啊,以前你奶奶還給他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時,這家夥居然一聲不吭,”林阿姨笑道,“你倆也是真的蠻有緣分哦。”
臨行前,溫衍再一次鼓起勇氣提出要開車送莊銳回H市,被莊銳拒絕了。
溫衍只好送着莊銳去公交站臺,還陪着莊銳一直等公交。
“謝謝你照顧我奶奶,”莊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如果以後有什麽要我幫忙的,你千萬告訴我。”
雖然如此,這句話依然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像句空話。
畢竟如果真有什麽是溫衍那麽大的人脈都幹不成的,他一介布衣又怎麽幫得上忙呢?
溫衍認真點頭:“嗯。”
莊銳笑了笑,咬住了嘴唇看向了車來的方向。
“你不要那樣說自己。”
溫衍突然道。
莊銳回過頭,疑惑:“什麽?”
“我覺得你很好,”溫衍看了他一眼,又閃躲着移開了目光。
但與以往每一次不一樣的是,目光很快又轉了回來。
溫衍烏黑的眸子死死盯着他,臉又漲紅了,像是在逼着自己一般,聲音都在抖:“你對奶奶很關心,工作也很努力,你對朋友也很好,對待愛情也很認真,你對戀人很好很好,工作和生活本來就很難平衡。”
他垂在腿側的手也在微微地抖着,但是莊銳沒有看到,只是定定地看着這人的雙眼。
“你已經很好了。你別那麽說自己,”溫衍越說情緒越激動,紅紅的眼圈湧上了淚,聲音也帶上了鼻音,仿佛莊銳自我批評,他比莊銳本人還委屈一般。
好不容易把這一大段話說完,一滴淚水脫眶劃過臉,他終于急忙閉上眼側過臉低下頭去,急促地呼吸。擡手飛快揩掉眼淚。
莊銳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露出的紅耳朵和小半邊緋紅的側臉。
當坐着大巴離開村裏時,莊銳內心仍是百感交集,亂成一團。
他望着車窗外沿途的鄉村風景。耳機裏音樂悠揚,都平複不了他那些雜亂的情緒。
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情緒,更不知道從哪兒起開始整理和思考。
突然間,他的高中母校——那座翻修過的紅牆建築出現在了視野裏,正遠遠矗立在幾座建築後的街區,莊銳才猛地反應過來,居然已經出了小鎮。
他的眼睛癡癡遙望着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已然泛黃的那些中學記憶一股腦全部湧上心頭,一段段地閃回。
教學樓很快就看不見了,莊銳胸口那些說不清的東西剎那一并沉澱下來,他轉過頭看向了前方,幾近傍晚時涼風溫柔又眷戀地拂過他的發絲。
胳膊半伏在窗前,莊銳側着頭,任由風吹過他的額頭,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
多好笑。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告訴身邊所有人。不行,不會,不可以。
但他的心早就已經在放任了。
能忍得住的不是喜歡嗎?
甲殼蟲的歌聲仍在耳邊不斷吟唱:“Let it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