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廟,驚雷,相逢夜
第5章 第 5 章 破廟,驚雷,相逢夜
“阿姐,娘喚你吃飯。”
葉南徽睜眼時,屋外一陣菜香适時飄進屋內,喚得她神魂歸位。
還是有肉身好啊。
吃完飯,葉南徽百無聊賴地躺在屋頂之上,頗為閑适地望着這朗朗晴日。
三百年前,她飲下斷腸紅,賭了一把,想試試若提早身死魂消,是不是能擺脫那命書所控。
果然,置之死地而後生。
讓她賭對了。
斷腸紅雖為世間至毒,可她從九幽瘴氣中而生,瘴氣之毒較之斷腸紅也并不遜色,即便能使她身死卻并不一定能使她魂亡。
等她再次從九幽醒來,已經過去百年,肉身雖無,好在神魂并無大恙,識海中那本命書已經盡數變灰。
她總算是松了口氣,只等重新修得□□,好四處逍遙,就又在九幽中養了将近兩百年,直到前段時日才終于察覺出不對勁兒來。
九幽,地界至南處。
一個遍布瘴氣,鎮壓窮兇極惡的妖魔之地。妖魔一旦被封印于此,即使有通天之能,待瘴氣入體,也只有死路一條。
而葉南徽或者說惡鬼,便脫胎于這樣的瘴氣之中。
初生得一點妖魔所生煞氣而活,要想續命,便要不斷掠奪九幽之中妖魔煞氣,直至成年。
只是,初生的惡鬼哪裏會是這些心狠手辣手段通天的妖魔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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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被關押在九幽之中的妖魔,為了能多活些時日,謀求變數,便需掠奪其他生靈的一點活氣。
因而日日厮殺。
而九幽之中的惡鬼,對于這些妖魔而言,更是難得的藥材。
只要吞噬下這些每一萬年才從瘴氣中脫胎而生的惡鬼,便可得瘴氣不侵。
所以惡鬼初生的那一刻,便會引來無數妖魔争搶。
朝生暮死,不見天日,是他們作為惡鬼的命數。
葉南徽不想死。
初生那日,她安靜地待在瘴氣中,按耐下本能,并未去吞噬妖魔用作誘餌的煞氣。
靠偷偷摸摸躲在瘴氣中,吸食路過妖魔偶爾洩露出的力量而活。
就這樣且躲且藏地活到了成年。
這一年,九幽的瘴氣十分異常,短短數十日便連續要了不少妖魔的命,漸漸便生出傳言,說是該死未死的惡鬼掠奪了九幽裏本就不多的生氣。
走投無路的妖魔們,發了瘋似得将九幽掀了過來,要生吞了她。
這場屠戮持續了數月。
最終,她于血海骨山中活了下來。
九幽惡鬼屬鬼道,本無□□。
葉南徽作為第一個活至成年的惡鬼,成了例外。
三百年前,她飲下斷腸紅,棄了肉身,回到九幽瘴氣之中養魂,本以為肉身也會再度養得,可近兩百年,她還是孤魂野鬼一個,只能晝伏夜出。
對于一個喜歡朗朗晴日的惡鬼來說,這真是再殘忍不過的事情。
好在似乎,擺脫命書之後,她的運道還不錯,竟讓她遇見了一位天生陰體。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生。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死。
這樣的體質,最合适鬼上身。
在九幽附近的鎮上閑逛時,感受到天生陰體的氣息,葉南徽馬不停蹄地便飄了過去。
二話沒說,迅速占據了這天生陰體的肉身。
尋常屍身,惡鬼上身,最少七日,至多一月,便會被排斥出體外。
遇上這樣難得的天生陰體,最少三年,至多十年,只要不遇上元嬰以上的修士,她就不用擔心白日裏在人間行走。
這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
只是,葉南徽操縱着這身體在屋內走動适應适應時。
撲通一聲。
木盆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葉南徽向聲源望去。
正對上了一雙驚疑不定的眼睛。
葉南徽迅速從屍身中翻找出關于眼前之人的記憶。
努力地牽了牽唇角,喚了聲:“娘。”
這屍身剛被鬼上身,還有些僵,連喚人也帶着陰森森的鬼氣。
眼前的老婦人一口氣沒上來,被葉南徽這一聲直直地叫暈了過去。
葉南徽也被這出吓得夠嗆。
确認這老婦人無礙,只是暈過去後。
才放下心細細查看起這原主的記憶。
這一查,便給葉南徽查出些心梗出來。
怪不得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還能有天生陰體呢,原是故意養的。
天地之間,人身□□最為難得。
精怪妖類想成仙,需得先花幾百年修得人身,不少妖精嫌這時日過于漫長,有些有門路的,便千方百計尋得天生陰體上身,借其身修行,事半功倍。
不過天生陰體并不好找。
其一是,五陰之時出生的人極難存活。
多數人剛出生,活不過三日便會因體弱而亡,身死的時日也在五陰的就更少,構不成天生陰體。
其二是,天生陰體所活年數越多,對精怪妖類的作用便更大,若是一個只活了三日的嬰兒,即便是天生陰體,也并無太大用處。
因而,便有精怪想出了別的辦法——為五陰之時出生的人續命。
多數是續十年,也有些行道不淺的會續個十七八年……
命數一到,便會在五陰之時斷氣。
而為其續命的妖物收到消息便會趕來占據這屍身。
此法雖讨巧了些,但大致也算在天道規則以內。
現下,葉南徽的情形便是如此。
難怪這原身的阿娘醒來後,雖也畏懼,卻未有其他行動。
原來早知道自個兒女兒已死,會被精怪占據肉身。
見到她時,怕已經把她當成妖物了。
不過也沒差,相比起妖類,她們做鬼的貌似更招人懼怕些。
這些時日,葉南徽死乞白賴地在這戶人家多住了大半月。
不能怪她,着實是這家阿娘的廚藝太好了些,紅燒排骨做得不輸——
記憶倏忽浮現。
葉南徽頓了頓,強制轉換了念頭。
除了貪嘴,她還有別的不得不留在此地的因由。
她在等養這天生陰體的妖物出現。
當初原主一家是和妖物定了契的,如今天生陰體被她所占,即便她從這具身體裏離開,對妖物而言,這身體也被破了契,算是沒用了。
若她這麽一走了之,等那妖物來了,将違契這筆賬,算到原主阿娘和阿弟頭上便不好了。
便這樣住了小一月,還是沒等到那妖物來。
葉南徽躺在屋頂上,從正午暖和的陽光一直曬到微涼的月光撒在自己身上,才懶洋洋地起身。
若不是自方圓五裏外,聞到了一絲妖氣。
她是不想起身的。
這小鎮近九幽,有九幽做護,幾乎沒有妖魔願意主動踏足,如今有妖氣現,自然該是那位養天生陰體的妖精。
這天生陰體被自己所占,屆時極有可能會動手。
待在原身家中,把這院兒裏的土牆瓦磚給砸壞了可就不好了。
葉南徽遂循着妖氣而去。
小鎮不大,妖氣雖是若有若無,但也就一炷香的時日,還是讓葉南徽尋到了蹤影。
是一座破廟,木門大開。
這妖物倒是稀奇,竟願意來廟宇。
葉南徽借着月光朝裏走去。
剛行了幾步,刺啦一聲,明亮的火光自不遠處的禪堂亮起,葉南徽一驚,閃身躲到一旁的木門後面。
微微側身,便能瞧見那禪堂內的情形。
一男一女。
并無妖物蹤跡。
那女子正對着葉南徽,面容姣好。
不過像是剛落了水,她渾身濕透,坐在火堆前,身子也止不住地打顫。
額發略顯狼狽地貼在臉頰上,卻也更惹人憐愛,一雙含情目帶着幾分羞怯望着對面之人:“公子,我腳疼,你能否過來幫我看看。”
這聲音柔媚,葉南徽聽了心口都忍不住一陣酥麻。
背對葉南徽的男子卻無動于衷,呆愣地站在原地,像塊木頭。
原來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葉南徽搖了搖頭,準備偷摸離開,方才出現在這廟內的妖氣已經消失,也不知是不是轉道回了原身的家。
她得趕緊回去瞧上一眼。
剛一轉身。
轟隆隆雷聲大作。
立春之時,春雷陣陣,向來不分時候。
“公子,怎麽打雷了呀,快過來呀,我好怕~”
禪堂內,女子的聲音更嬌弱了幾分,顫巍巍的,好不可憐。
又一聲驚雷落下。
女子的聲音急促了些:“公子,我真的怕~”
葉南徽眯了眯眼睛。
修仙一道,不論精怪妖魔,還是凡人修士,免不了要歷雷劫一道。
便是如今這普通凡雷落下,這未修得人身的妖物精怪也難免下意識生出躲避之意。
從而……洩出一絲妖氣。
葉南徽轉頭,再度看向那女子,盡管面容再蒼白可憐,那絲微不可察的妖氣卻仍露了馬腳。
可這女子……
葉南徽眼睛閃過一絲暗光,可這女子身體分明是人類的氣息,身上還有未散的活氣兒。
奪舍活人。
這妖物膽子不小。
葉南徽的目光落在對面男子身上,雖看不清臉,但這男子身形颀長,寬肩窄腰,想來陽氣甚足,才會被妖物盯上。
若這男子被引誘與這妖物共眠一夜……也不知會不會被這妖物吸幹。
葉南徽有些糾結要不要管這閑事兒。
也正在她糾結之時。
似是被女子美色所惑,那男子一步一步朝那妖物而去。
葉南徽瞧了一眼,決定不再多管此事。
若這男子不被所誘,那妖物想要霸王硬上弓,或許葉南徽還會搭把手一救。
現如今,這男子定力不足,便屬心甘情願,她便也不好得多管了。
葉南徽掠身便廟外離去。
只是晚了一步。
淩厲的劍氣自身後逼近。
廟宇之內,破舊的木門倏地在她眼前啪地合上,門上陣法浮現,金光大亮。
她還沒回神。
禪堂內一聲凄厲的叫聲刺破黑夜。
血腥之氣攜風而來。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葉南徽恍若入夢,剎那之間,背後冷汗淋漓。
“凡人?”
毫無波瀾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葉南徽心尖兒一顫,下意識轉身。
電閃雷鳴之下,男子右手握劍,劍刃之上新鮮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他一雙慈悲目看向自己,帶着悲憫,但悲憫之下卻是漠然。
和那人殺她之時的神色所差無幾。
樓硯辭。
葉南徽心跳如雷,三分驚疑,七分懼意。
她分明已經記不得他的樣貌,可這人舉劍望向她時,她心裏卻只跳出一個名字。
實在承受不住,不管不顧地轉身就跑。
沒跑出幾步,腰間一沉,下一瞬她便被人攬入懷中。
“找到你了。”
他聲音還殘存着未散的寒意,像是一陣寒風将她裹挾。
劍端的血腥之氣夾雜其中,湧入她的肺腑,怎麽掙脫也掙脫不了。
她腦子一時嗡嗡叫,慌不疊地蹿進識海之中查看那本命書。
雞飛狗跳之際——
“ 你大爺的!敢捅我!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禪堂之內,方才還柔情蜜意的女子,胸口豁着個洞,就這麽大大咧咧地沖了出來,嘴上罵聲不休,滿臉怒意。
驚雷之下,倒是比葉南徽這個惡鬼更兇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