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騙子
第27章 第 27 章 騙子
【無暮城】
樓硯辭看着城頭的三個大字, 恍若隔世。
“據說無暮城的糖醋魚做得最好吃,你明日陪我嘗嘗?”
從前,他盤腿打坐時,她最愛來鬧他。
褪去在九幽初見時的兇煞之氣和防備, 她笑起來時總是帶着幾分狡黠, “壞心思”都擺在明面上。
這話說出口時, 她的眼睛亮亮的,原本輕輕按在他膝上的手, 驟然之間重了幾分。
吃魚一事,前幾日她就提過, 如今再提,多半是又想到什麽捉弄他的法子,為她下一句話做做鋪墊。
他一眼便将她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卻依舊配合地回答了她:“好。”
果然,女子眼中笑意深了幾分,唇角壓不住地往上翹, 離他也更近了不少。
她的吐息近在咫尺, 無人知曉之處,他下意識攥緊了自己的掌心,呼吸停了半拍。
“樓硯辭, 我想親你。” 她說這話時,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滿眼期待,而他因她所說的話而露出怔愣的神色, 顯然很好地取悅了她。
不過這還不夠。
只見她又用不知從哪兒掐來的野草,撩了撩他的下巴尖,輕笑出聲, 眸中盡是得意,随手又将朵小花別到他的衣領處。
這股癢意從她撩撥之處,一直蔓延至心口,他眼睛輕輕眨了眨,張口說出的話卻帶着這酸澀:“這些話你都和誰說過?”
和誰說過這麽多次?才會說得這般信手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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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并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她先是一愣,眸中浮現出幾絲不解:“怎麽了?就與你說過啊,我在人間只認識你一個,自然只和你說過。”
騙子。
他抿了抿唇,耳根已經紅到發燙,分明知道她在說謊,卻還是忍不住的因她的話而心旌搖曳,洶湧而來的甜意霎時将酸澀掩蓋,心尖癢意幾乎難以壓制,只能撇開眼神,故作鎮定地告訴自己她說話行事向來随心所欲,如今說這些也不過是在敷衍他而已。
“到底怎麽了?我戲弄了你,不開心了?” 見他不說話,她又貼了上來,她向來不喜歡用香,此時身上卻傳來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氣,是方才在城內和那群孩子打桂花沾染上的。
“沒有。” 他倉惶地偏開頭,她卻伸出手,擰着眉地将他的頭重新掰過來,語氣中有些不高興:“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奇怪得很。”
“沒有不開心。” 被她鎖死,他只能盡量避開她的眼神,低聲将藏在心中的話說出,“今日,桂花樹下,你也是對那個小姑娘如此說的。”
他還記得,她誇那個小姑娘生得珠圓玉潤,像顆圓滾滾的元宵,想親上一口,她向來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還沒來得及攔她,她就蹦跶過去,直接問了那小姑娘。
只是她渾身煞氣,長相頗為豔麗,看上去并不好親近,沒親到小姑娘不說,反到将那小姑娘惹得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只能手忙腳亂地幫着打桂花來哄人。
如此信口開河,見着喜歡的,就問能不能親,也不知道問了多少人,又親了多少人。
他的心緒起起伏伏,她卻一點沒察覺,聽到他的話,露出恍然的神色:“不愧是小仙君,說話行事都這麽嚴謹,好吧,你是第二個。”
得到答案,她站起身來,承認得坦坦蕩蕩。
徒留他一個人久久不能入定,連那日調息的夢中,也盡是桂花香氣。
可如今,桂花香氣散盡,他再臨此地,已是物是人非。
樓硯辭手中拿着那日在茅屋內撿起的油紙,一道暗光自他手中劃出,在油紙上徘徊片刻,随即沒入城內,消失不見。
“找到了。”
這油紙上殘留的妖氣,終究算是幫了他的忙。他總要找到她,親口問她,是否真的對他已無情意。
.......
.......
【楚家宅院】
“你與謝淮結為道侶了?” 楚方頗為驚疑地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葉南徽,不敢相信,“謝淮也是修士?”
葉南徽點點頭:“剛剛築基的散修而已。”
“你們...這也太快了些吧。” 楚方喃喃,認識了三日便結了道侶,她雖然想葉南徽早日忘記那位樓小仙君,但...這怎麽看都覺得是在利用人謝淮走出陰影啊,便猶疑着發問,“你喜歡謝淮什麽?”
“長得好。” 葉南徽答得敷衍。
偏偏這個答案卻讓楚方舒了口氣,若是葉南徽說別的,她還不會信,但要是圖長相,倒也說得通:“不過你一惡鬼...也能有道侶?謝淮知道你的身份嗎?”
謝淮自然不知道。
葉南徽躺在木搖椅上,用手擋了擋刺目的光線。
說起來,這事兒算她對不起謝淮。
那日察覺命書滅了一息後,為了驗證是否是自己的錯覺,葉南徽下意識就抓住了要告辭離開的謝淮的手腕。
剛接觸他的一瞬間,識海中的命書霎時便黯淡了下去,她一時怔愣,以為是錯覺,抓着謝淮的手腕沒有放手。
見她不吱聲,謝淮誤以為她受了暑氣,掙脫開她的拉扯,想要去喊醫師。而他掙脫開的一瞬,命書又驟然亮起。
"....我沒事?" 葉南徽恍如初醒,連忙叫住要離開的謝淮,“你剛剛說什麽,夫婿人選之一?”
謝淮見她無礙,也停了下來,點了點頭:“對啊,楚姑娘說,要為她阿姐擇婿。聽楚姑娘說,葉姑娘于術法上頗有見地,我修道不精,有諸多東西不懂,想着若能尋得有緣人便好了,所以來了此地。”
聽他這麽一說,葉南徽算是知道楚方從哪裏“騙”得這麽些少年過來了。
無暮城近日并不安生,時不時就有妖魔出沒,還傳出妖魔殺人的消息。
因而城中不少少年少女便打起了修行的主意,想來是楚方放出風聲,說自己與術法上在行,才招來這麽多人。
"怎麽,葉姑娘沒有招婿的打算嗎?" 見葉南徽沒說話,謝淮又試探着發問,“還是葉姑娘沒看上我?”
葉南徽看着謝淮一張笑得格外好看的臉,決定再次驗證一下,緩緩開口:“修士之間結親,稱為道侶,而非夫妻。”
謝淮恍然:“我對修行一事确實不甚清楚,一直以來也只是看着些家中留下的古籍,自行修行,不知道其中有其他講究。”
“無礙。我确實有意找道侶” 葉南徽搖了搖頭表示無事,頓了頓又道,“你也..很合我眼緣。 ”
謝淮聞言眉眼一彎,笑意傾瀉而出:“那葉姑娘的意思是中意我成為你的道侶了。”
就在謝淮這話脫口的一瞬,葉南徽終于确認,命書确實因謝淮的話,滅了。
葉南徽的心砰砰地跳起來,一個大膽的猜想浮上心頭:“對,我中意你。”
話音落地,幾乎迫不及待的,葉南徽拉着謝淮瞬間從楚方的宅院中移到無暮城城郊:“修士成親,沒有凡人那麽多繁文缛節,皇天後土為證,以血為誓,結下婚契,便視為禮成。”
“你可願意?”
此法确實是修士之間結下婚契的不可缺少的一步,只是她是惡鬼,這樣簡單的婚契并不能得天道認可,于她而言并不作數,自然了,對另一方修士也不作數。不過她在仙山修行數年,瞞過一時半刻,也不是沒有辦法。
謝淮有些驚訝,但轉瞬之間便也點了頭:“既然葉姑娘都如此爽快,我自然沒有推拒的理由。”
葉南徽很滿意。
決定若真如她所想一樣,她必然竭力指導謝淮修行。
斷刃劃過兩人的掌心,鮮血交融,從中又分化出兩滴血珠,融進葉南徽和謝淮的額心。
與此同時,血滴沒入識海的那一刻,自鎮妖塔一事後,長明不滅的命書,居然真的再度沉寂了下去。
“......”竟真的這麽簡單?
“葉姑娘怎麽了?” 謝淮看出葉南徽神情之中的怔忡,出聲發問。
“無事。” 葉南徽勉強定了定神回他,此刻已經沒了心思應付,衣袖一揮,将謝淮重新送回了無暮城內,只留了句,“三日之後,來楚宅找我。”
随即一個人在河邊蹲下,反複确認識海之中的命書是真的再度沉寂。
【惡毒女配葉南徽,因嫉恨女主和白清枝和男主樓硯辭兩心相悅......】
這是命書之中的原話。
原本她以為只有她“死”,才能擺脫命書所控,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原來她只需要找人與之結親就可以了嗎?
葉南徽半天緩不過來神,早知如此,她三百年前折騰個什麽勁兒,直接找百八十個男子,挨着結親不就得了,還要結得鑼鼓喧天,仙山盡知才好。
不過如今也不還不算晚。
只是就有些虧欠謝淮了。
葉南徽躺在搖椅上想得出神,琢磨着謝淮要修行,倒是可以教他些入門的仙山術法,他底子根骨不算差,修到元嬰應該是可以的,不過少不了就要和他共度幾百年了,日後要一直瞞着他自己的惡鬼身份這事兒,也着實是有些麻煩。
“問你呢,想什麽呢?” 楚方見葉南徽目光飄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謝淮知道你是惡鬼嗎?”
葉南徽收回飄遠的神思,搖了搖頭:“不知道,你別說漏了。”
楚方見狀誤以為葉南徽是怕謝淮知道她的身份後,害怕她,一時之間欲言又止,眼神複雜,最終還是留了句:“葉姑娘,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啊。”
見她又想歪了去,葉南徽便再也懶得搭理,只琢磨着她那日讓謝淮三日後來尋她,這日頭都過半了,怎麽還未見人影?
從搖椅上翻身坐起,又四下看了看,楚圓怎麽也不見了?
“楚圓呢?” 葉南徽問了句,現在日頭還毒,雖然楚圓這幾日在她身邊鬼氣吸了個飽,但這個時候她一向是不愛出門,就愛黏在她身邊的。
“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今日的妖氣比三日前的還厲害。她去看看。” 楚方嘟囔了句,“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
葉南徽蹙了蹙眉,經楚方這麽一提,确實,今日的妖氣是更重了些。
不過城內的修士也多出不少,想來城內安危也不用她一個惡鬼操心。
等謝淮搬過來以後,還是早點啓程離開無暮城的好。
.......
......
月上枝頭,楚府後門。
“你帶這麽多金銀過來?” 楚方看着謝淮遣人卸下的木箱,有些挪不開眼神,“就為了這個,今日才這麽晚到嗎?我阿姐等你一日了。”
謝淮身着一身紅衣,玉冠束發,端的是豐神俊秀:“葉姑娘說修士成親不講那些繁文缛節,可我也沒什麽別的能給葉姑娘,也就只有這些黃白之物了。”
葉南徽若知道自己驟然多了這麽些黃白之物,肯定得樂壞,她這些日子可沒少花銀兩。這麽看來,這位謝公子倒還真的很合葉南徽的心意。
楚方一邊思忖,一邊安排人将東西運進去,順道還給謝淮指了路:“別在門外站着了,我阿姐就在那日那個後院兒裏歇涼,你過去找她就是。”
“那就勞煩楚姑娘了。” 謝淮展顏一笑,也沒多推辭,順着記憶裏之前來過的路,朝後院走去。
葉南徽此時正支了把椅子,搭了個桌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才買回來還冒着熱氣兒的糖炒栗子,旁邊放着一壺果子酒,已經喝了大半。
糖炒栗子本是冬日裏吃最妙,只是她今日不知為何實在饞得慌,便買了回來。
可買回來才覺得栗子殼難剝,連用術法來剝,也覺得累得慌,難道是飲多了酒,手腳發軟的緣故?
葉南徽暈暈乎乎地盯着桌上的栗子琢磨,從前吃這個的時候,也沒覺得這麽累啊,只需要拿起來,放在嘴裏就好。
怎麽..怎麽這一次,還有殼啊?
不對,不太對,栗子不應該有殼兒的。
葉南徽喝颠三倒四,趴在竹子做成的矮桌上,呼出口酒氣,迷迷蒙蒙之間恍惚看見一個穿着大紅衣服的人朝她走來。
葉南徽一下子直起身子,想看個明白,可美酒醉人,眯着眼睛看了許久還是沒看清楚,只曉得好像是個男子。
那男子在她面前站定,開口喚她:““葉姑娘。”
葉姑娘?葉南徽擰起眉,怎麽叫她葉姑娘,葉南徽心裏覺得別別扭扭,識海之中模模糊糊飄出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平日裏最愛穿白衣,她唯一一次見他穿紅衣,是在,是在——
頭驟然間疼了起來。
葉南徽拍了拍還是不能緩解半分。
直到面前的男子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擡頭,月色之下,男子的面容一點點清晰起來。
唇紅齒白,眉目之間生出的豔色,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伸出手試圖描摹眼前男子的眼睛,眼前男子身子卻似乎僵了一瞬,往後退了退,讓她的手落了空。
怎麽躲開了?葉南徽心中不滿,模模糊糊地呓語出聲,帶了些霸道:“樓硯辭....不許躲.....”
剛想伸手繼續,手腕卻再度被抓住。
男子伸手在她額間輕輕一點,一股清涼順着額心而下,轉眼間葉南徽便沒了知覺。
“......”
“真是難搞啊。”謝淮看着醉倒在桌上,仍喃喃自語的葉南徽,嘆了口氣,唇邊一直挂着笑意淡了淡,“竟還沒長記性嗎?葉姑娘,現在可不能這麽快想起來哦。”
話音落地,謝淮掌中隐隐泛出淺金色的光,籠罩在葉南徽的額上,直到葉南徽徹底安靜下來,才收回手——
“耐心一點,時機....也快到了。”